圣人既然来了阴山,左近的部落首领们不来露一下面,确实不太合适。
进入十一月后,除横山党项外——事实上,野利氏、没藏氏都只是一个空架子了——地斤泽、诺真水、可敦城、鸊鹈泉、柔州以及河西党项一部,都陆续赶了过来。
他们各自带了百余随从,奉圣命至胜州安北县,等待圣驾。
十一月二十日,邵树德在天雄军、银鞍直以及经略军、武威军、龙骧军、铁林军、铁骑军、银枪军各一部总计六万大军的护卫下,抵达安北县,宿于黄河之畔。
安北县就是原来的中受降城,唐中宗景龙年间修筑。
为了修这座城,还闹出过公案。
唐代本身不太愿意修长城,因为花费真的很大。
他们更愿意通过外交、政治和军事手段控制草原部落,挑动群众斗群众,分化瓦解,拉一派打一派。
修建三受降城,主要原因还是“河南地”(此时黄河贴着阴山南麓东流,即阴山/黄河以南部分)安置了大量部落,他们与草原上崛起的后突厥貌似有勾连,于是修建城池驻军,威慑各部。而在此之前,这一片都是各部落自己管自己,充当大唐的边防军。当部落边防军的忠诚受到怀疑时,自然要换上正儿八经的唐军了。
三受降城各自驻有数千步骑,其实不算多,毕竟整个朔方节度使辖下只有六万多兵。
在驻军如此之少的情况下,自然要加固城防设施了。没想到朝廷的一番好意,居然受到了朔方军的抵制。他们认为,三受降城只要有城墙和仓库,给大军一个落脚点就够了,修得太完善,会让士兵们有依赖心理,不敢出城野战。琇書網
听听,这是人话不?整个朔方军只有四千三百骑兵,剩下六万人全是步兵或骑马步兵。以步兵与草原骑兵野战,确实勇烈,同时也非常自信,我就是能以步克骑,干挺你。
白天的时候,邵树德绕着安北县城转了一圈。
想当年,就是在这里遇到了中城镇将李仁军。
李仁军的人生堪称先抑后扬,从河东逃回后落草为寇,后来投靠过来,官至一军指挥使。
没立过什么大功,但小功不少,去年病逝于洛阳,算是善终了——或许是都到年纪了,这几年走掉的老人有点多。
安北县北边还有拂云堆祠。
在草原上,这是一个非常神圣的地方,邵树德在此会盟过诸部首领,获得他们支持。
拂云堆祠被重新修缮过了,立了石碑,记载了会盟经过。里面生活着几位萨满和二十多名随从,接受草原诸部供奉,另受胜州刺史节制。
长河落日之时,看着拂云堆祠笼罩在万丈霞光之中,邵树德心有所感。
都说“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但能在黄昏来临之前,创造夕阳美景,又何尝不是一种成功呢?他不想讨论人生的意义或价值什么的,只是单纯觉得这样也很好,就像农夫辛勤劳作后享受丰收的快乐一样,很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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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二十五日,大夏太子邵承节与诸部首领共商拂云堆祠,祭天会盟。
这是一种原始萨满信仰衍圣的宗教仪式,同时也是严肃的政治行为。
在“腾格里”(天)的见证下,宣誓的内容,是具有神圣性的,至少在信仰腾格里的萨满教徒眼里确实是这样没错。
邵树德只略略问了问会盟的经过,就不再管了。
太子四十了,不是毛头小子,很多事情不需要他过多提点,那样非但不能提高他的能力,反而容易养出什么都不会的巨婴——讲真,如果四十岁了还需要父辈不断教导,那真的该考虑换人了。
会盟结束后,辽阔的草原之上,自然是篝火晚会了。
诸部勇士献技,摔角争胜。
无论草原还是汉地,摔角都是一项十分热门的运动,风靡大江南北。
历史上的李存勖,就对自己的摔角技术非常自信,多次赢了近侍。直到遇到了李存贤,摔角失败,于是输掉了赌注:幽州节度使。
不过,五代之后,这项运动在中原却日渐式微,玩的人越来越少。但在草原之上,却和唐代时的中原一样,对摔角非常热衷,兴趣一直保留了下去。
如此变迁,总让人觉得遗憾。
明明唐代时全民热衷的运动,却慢慢被中原百姓放弃了,风气、传统、文化的改变,确实太大了。
邵夏王朝,无论军中还是民间,摔角还是非常流行的。
看到草原勇士摔角,禁军将士也手痒痒,纷纷出场,玩了个尽兴。
每一场获胜者,邵承节都亲手发下赏赐,最后甚至还挑了十几个技艺出众的,编入东宫卫队之中,让人羡慕不已,并暗暗决定,回去后再磨炼下技术和力量——练摔角是有好处的,有可能会一步登天
邵树德静静看着太子的一举一动,当看到他脱掉厚重的貂皮大衣,与诸部酋豪、禁军将士跳舞时,无声地笑了。
曾几何时,他就是这样。
几十年后,他的孩子也有样学样。真好。
第二天,太子又与诸部酋豪、诸宫勇士及部分禁军将士,在河南地打猎,持续旬日。
养了一整个秋天的动物们膘肥体壮,为过冬储备了充足的脂肪。现在,它们便宜了人类,脂肪成了铁板上滋滋作响的香气,成了瓦罐中浮沉不定的油花,大伙席地而坐,围在一起,大碗喝酒,大块吃肉,感情迅速增温。
邵树德看了暗暗点头。
统御不同的人群,要有不同的手段。
对草原勇士和军中糙汉子而言,给赏赐固然是好的,但如果你连面都不露,或者只远远站在那里,接受众人膜拜,显然无法达到最佳效果。
最好的办法是,你深入到他们中间,忍受他们的粗俗,理解他们的粗俗,自己也变得粗俗,让他们觉得你是自己人,再配合诸般赏赐,效果最佳。
跳舞这种事就那么难以接受吗?唐代天子就当众跳舞,宰相、将军也在大庭广众之下跳舞,没人觉得有损威严。
毕竟这就是此时的文化,就像吃饭喝水一样习以为常,整个社会没有那么严肃。
该跳就跳,让草原酋豪、禁军将士认可你,就是跳一天舞也值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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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初的时候下了一场大雪,寒冷的天气之下,邵树德也病倒了,继续卧床休息。
十二月初九,他缓了过来,下令大军西行,移驾丰州,于新年前夕抵达了州城。
路途期间,他抽空处理了一下公务。
八月秋高马肥的时候,符存审统率两万步骑西进,然后汇合了数千双河镇兵、清镇府兵,进入碎叶王敦欲辖区的北部。
说是辖区,其实给敦欲脸上贴金了。
在那片葛逻禄人、突厥人混杂的地方,忠诚从来都是很稀缺的东西。
八剌沙衮每次召开国人会议,这些人都推三阻四,基本不来。
乌古斯人强大之时,甚至直接投靠了过去,反过来对八剌沙衮不利。
说白了,就是墙头草们聚集的地方。
符存审进兵之后,立刻遇到了投靠契丹的几个部落,一番交战之下,大破之,斩首三千余。
阿保机闻讯,派兵而来,契丹主力万余众、突厥仆从兵两万余,双方大战数场,以契丹败北而告终。
敦欲趁势集结人马,痛打落水狗,也获得了几场小胜,直到被遥辇海里率契丹骑兵击败。
十月,阿保机亲率数万大军而来,再败,狼狈西窜。
至此,他好不容易收拾起来的局面,再次面临土崩瓦解的结局。
符存审见达到了目的,尊奉战前制定的方略,勒兵而还。而此时的阿保机,已经一口气把王帐挪到了咸海之畔,惊魂未定。
这个时候,从地图上来看,契丹人已经彻底取代了乌古斯诸部的生态位。将来要有所发展,只有学乌古斯人的招数,南下劫掠萨曼波斯。
或者,给布哈拉朝廷当雇佣兵,成为波斯埃米尔的古拉姆。
邵树德想到此节,就生出股浓浓的违和感。
契丹古拉姆?这可真是未曾设想过的道路。但契丹人愿意吗?乌古斯人、葛逻禄人、突厥人、回鹘人都是他们的手下败将,凭什么看得起波斯?即便阿保机这种心气很高的人不在了,后继者也未必愿意寄人篱下,给人当狗。
邵树德觉得,波斯人此时可能在对乌古斯人的失败弹冠相庆,但一个更强大的游牧掠食者出现在北方,边患只会越来越严重。这一片的草原质量还不错,可以养活相当多的游牧人口,波斯人未来会逐渐意识到的。
当然,就此时而言,随着大量乌古斯突厥南奔
,波斯人还是十分高兴的,因为他们凭空收编了一大票附庸,嘴都笑歪了。
国中甚至有人提议,联合契丹,消灭乌古斯残余势力。甚至于,联合契丹西进,瓜分可萨人的地盘。
很显然,这些都被否决了,因为东边还有新边患,多线开战不可取,还是先派人接触下契丹,了解下他们的想法再说。
阿保机对联合波斯也没什么想法。他现在正忙于整合北边松散的钦察人势力,待完成这一切之后,再做计较。
形势就是这个形势,邵树德看完之后,没做出新的指示,一切尽在掌握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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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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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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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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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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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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