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间百花盛开,草木葳蕤,煞是好看。
河岸的水汊之中,芦苇遍地,鱼儿时不时跃出水面。
披着露水的森林静静矗立在山脚下的平原上。森林边缘,大片新鲜的断茬昭示了人类活动的痕迹。
嗯,人类活动还真频繁,甚至可以称得上剧烈。
成千上万的兵马聚集在营寨外,发起了凶猛的攻势。
这是一次蓄谋已久的进攻,横七竖八躺在壕沟前的车辆说明了一切。
燃烧的填壕车、散架的发烟车以及被推倒在地的云梯车,没有长时间的准备,是不可能制造出这么多车辆的。
发起进攻的是经略军和武威军右厢,他们调动了将近两万人,且后续还远援兵继续赶来。
晋军强攻龙门仓不成,目前只剩下了七千余,被压缩在营垒内,不敢出战。
兵法云:十则围之。
晋军现在还是有机会突围的,但他们还在等待后方的消息,犹豫不决,这就没办法了。
卢怀忠亲自抵达了前线。
诱敌军前军南下,再截断其后路,聚而歼之,是他定下的决策。
晋军还有主力大队数万人,他当然知道。而这也是他急切着想先吃掉李承嗣、李嗣弼、耶律长保三军上万人的主要原因。
康君立的主力部队有多少人,很难讲得清楚。这个时候把他们放过来,让前军、主力汇合一处,是对战局最大的不负责,也十分冒险。
河中战场真正能用于这个方向的兵力,其实也就武威军右厢、经略军全部、黑矟军全部、赤水军大部罢了,总计四万多步骑。
效节军右厢这种部队,至少现在打不了硬仗,他也不敢信任——万一列阵之时直接溃了,动摇军心,岂不坑死武威、经略这种老部队?
所以,当以多打少的机会出现时,他果断出手了。
就是苦了黑矟军了,这一路北上,粮草不足,敌众我寡,不知道要陷入什么境地。
“给封藏之、丁炜、范河传讯,动作也太慢了。好不容易揪住了贼军,若因为他们未能及时赶到而功败垂成,我砍了他们脑袋。”卢怀忠盯着尸积如山的壕沟、壕墙,下令道。
幕僚记录完命令后,交由信使发出。
“安休休!”卢怀忠又喊道。
“末将在!”
“平日里总喊山间不利骑军驱驰,今贼人已下山,若还让他们跑掉,提头来见。”
“末将已遣人在敌侧后监视。”安休休答道:“末将还是亲自跑一趟吧。”
说罢,他点了五百骑,一阵风般出了大营,呼啸而去。
安休休是河东降人,昭武九姓出身。但这么多年下来,他早就与河东没关系了。呃,准确地说,原本的妻儿还在河东,但怎么说呢,安休休现在的妻子是凉州人,又有了孩子,已是正儿八经的关西将门。
李国昌、李克用父子的性格非常复杂。可以说人格魅力很高,能团结绝大多数人,但脾气又很暴躁,不注意方式方法,有些人就受不了,跑路了。
比如投邵树德的安休休,先投秦宗权,复投杨行密的神箭手安仁义,投朱全忠的康延孝等。
动不动就打人,一点不注意场合,有点自尊心的都受不了啊。连亲弟弟李克修都被气死了,何况外人?
安休休走后,卢怀忠又道:“杨仪!”
“末将在。”
“你领千人,分作数股,携七日粮草,绕至后方山塬之间。若贼军溃退,则从山塬之上伏杀之。若五日内贼军不来,你自率部回返。”
“遵命。”杨仪走到后阵,点了一千名刚刚攻寨溃下来的经略军士卒,兵分两路,向敌后绕去。
“我就坐于此处,观尔等破敌。”卢怀忠让人端来一张胡床,大马金刀地坐了下来。
关开闰、何絪二人倍感压力。同时也暗暗吐槽,卢怀忠这個大老粗,倒是将夏王学了个十足十,战术打法、调兵遣将甚至是言行举止,无一不在模仿夏王。
营垒攻防战仍在继续。
两千人一股,一股溃了接着上另一股。
截止目前,他们已经清除了敌军设在外围的小堡垒、填平了壕沟、拆毁了部分壕墙,并数次攻上寨墙。
凌厉的攻势,让晋军有些发懵。
最先承受不了这种烈度攻势的是银胡簶军的奚人。
一整天下来,夏军三次攻上寨墙,有两次是在银胡簶军防守的当面。以至于到了后来,晋军主将李承嗣只能将他们撤下来,把预备出寨冲杀的匡霸军一部顶上去。ωωω.χΙυΜЬ.Cǒm
这些奚族、契丹杂胡,甚至还不如天宝年间的吐蕃人组织度高、意志顽强,更不如他们训练有素,委实烂泥扶不上墙。
“咚咚”的鼓声再度响起,一队休息已久的军士默默起身,披挂上阵。
而在他们后方,辅兵们已经准备了大量火把、火盆,竟是要挑灯夜战了,一点不给晋人喘息的机会。
能连番车轮战,耐苦战,是强军的标志之一。“褐色牲口”夏兵,即将称一称“黑色牲口”晋兵的斤两,晋人一旦承受不住,就是兵败如山倒,毫无疑问。
******
大宁县城外,夏三木扒了上衣,亲自擂鼓。
据守城外营寨的马嗣勋亲自带队出击,击溃了一股从北方过来的敌兵。
敌兵人数不多,不过千余人罢了,其中还有不少隰州本地人。被击溃之后,直接扔了器械,消失在了山间小道之中,根本不带回去的。
真·晋兵则一路向北,行至半途,又遇到了带兵南下的安元信、史敬镕二人。
“军校皆斩,士卒收容起来。”安元信下令道。
亲兵立刻上前,将几个倒霉蛋揪了出来,手起刀落,斩于道旁。
晋军的战场纪律是十分严酷的。作战不利就是死,没有二话。
士兵们看了噤若寒蝉,万胜军的军官将他们收容起来,编入部伍。
万胜军总共也就三千余人,两千在隰州,其余在慈州,这会已被截成两半。安元信、史敬镕二人好不容易将散在乡间征粮的士卒聚集起来,也只得千三百人,眼前又收容了两百,兵力十分寡弱,如果不算五千余隰州土团乡夫的话。
“继续南下。仗打成这样,我等皆没有好下场,康都头可不是什么宽容的性子。”安元信一脸焦急地说道。
史敬镕默默点头。
第一次出来正儿八经地历练,就遇到了夏军这种硬茬,还被人奇兵突出,占了大宁,横绝蒲州道,大伙都脸上无光。
没说的,只能拼命了。
后方响起了一阵马蹄声。众人立刻警戒了起来,但没有太过紧张。
果然,不一会儿,数千人扛着大旗匆匆赶至。瞧他们气喘吁吁、一脸疲倦的模样,一定是昼夜兼程了。
“石将军。”安元信、史敬镕见一将驰近,立刻上前行礼。
“安将军、史将军。”石绍雍翻身下马,亦上前见礼。
石绍雍本名皋捩鸡,昭武九姓出身。早年为晋王的亲随侍从之一,善骑术、马战,箭术亦很出众,故得以外放,从下级军官做起,积功升至帐前军军使。
正如昭武九姓喜欢取汉名一样,皋捩鸡当上高官后,取名石绍雍。孩子也改了名,比如二儿子就取名石敬瑭。
这孩子今年八岁,十分聪慧、稳重,才识了一些字,便要读兵书。听闻他很崇拜李牧、周亚夫,立志学习二人,将来应是个人才。
帐前军有步兵三千出头、骑兵千余,早年招募云州吐谷浑、回鹘、鞑靼诸部丁壮编成,后参加了多次战争,经验丰富,实为劲旅——当然那时候还不叫帐前军。
皋捩鸡所部是从晋阳以西的楼烦监牧城出发的,充作大军先锋。行至平夷、石楼之间时,听闻夏军进占了大宁,于是加快行军速度,星夜兼程,赶至隰州。
康君立有令,万胜军余部归皋捩鸡指挥,尽快夺回大宁,打通与李承嗣部的联系。也就是说,这只鸡现在是主将了,故安元信、史敬镕都看着他。
“勿要耽搁了,先至横城,稍稍修整一下。”皋捩鸡一挥手,下令道。
二人自无异议,立刻跟上。
******
河中战场的情报一份份传递到了洛阳。
邵树德虽然不做遥控,但他依然很关注战局。同时也在考察每一个将领的表现,默默记下,以作日后的评判依据。
赵光逢、谢瞳二人站在地图前。
邵树德默默看着,突然问道:“听闻李克用已至潞州,他带了多少兵马?”
“很难探查到。”赵光逢回道:“只听到了匡卫、拱卫、保卫三军军号,余不知也。”
以前邵树德总觉得自己帐下军号杂乱,现在发现李克用更乱。
晋军还多是小编制,一军最多万把人,少的就三五千,十余万军队,不得整出几十个军号?
“对晋军,还得军政两方面下手。”邵树德说道:“又打又拉,方是正道。”
之所以生出这个想法,是因为最近有晋人来投。
投奔的晋将让人很是意外,竟然是曾经傲娇无比的米志诚。
略一询问原因,原来是吃了败仗,回去后被人瞧不起。再加上他做人也很失败,没什么朋友,四处受到排挤,一怒之下抛妻弃子南奔。
邵树德对他没什么恶感,也没什么好感,打发到突将军,补了个队正。
他也询问了下李嗣本的情况,得知其人已被调往幽州。不过到底是晋王义子,还捞了个新近改编的捉生军军使之职——捉生军,是李克用以山后蕃部为主组建的新军之一,去年编组完成,主要负责对契丹方面的作战。
“李杭这次立了大功,处理完那边的事,抓紧回来,我还有要事交给他办。”邵树德说道:“让卢怀忠不要太过紧张,李克用至潞州,多半是虚晃一枪。乌岭道那地形,也支持不了太大规模的军队。如果战事吃紧,便调左厢一部至西线。当然,万事他做主。”
卢嗣业默默记录。
他的工作其实也是要有技巧的。邵树德所说的每一句话,他先要领会意图,然后下笔成文。领会不到位,就有可能传递出错误的信号。而且,他也需要对政局、战局有相当的理解才行。
他在邵树德身边干了这么多年还没被换掉,足见其工作是得到了认可的。邵树德曾经开玩笑,卢嗣业再去地方历练几年,回来可以当宰相了。
“再遣使至潞州,面见李克用。”邵树德又道:“就言兄弟相煎,何其不智。我已在洛阳为其修建王宫,侄儿侄女们将来亦有封赏,何必打打杀杀。听不听是他的事,速遣人办理,回来后细细报予我知。”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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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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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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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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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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