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刮过屋顶鸱尾,发出凄厉呼啸,冰冷雨水沿着屋檐淌下,连成瀑布。
自山长死后,这场波及大半个中原的暴雨,已经持续了七天。
仿佛将海洋颠倒过来,倒扣在人间上空,大雨冲毁农田,淹没道路,阻断交通。
有人说,这场雨是昊天在为学宫山长连玄霄的离世而痛惜哭泣,有人持相反观点,认为昊天为连玄霄斩落太皞山山巅而震怒,特意降下天罚,
而有些消息灵通人士,则会在私下议论,声称这场暴雨是离乱风演化出来的——从九幽暗河涌出的水汽太多,被离乱风打散卷入云层,造成天象突变。
不管哪种说法正确,雨势终归在不断减小,按照学宫的估计,再过几天就会中止、消散。
这也许是近期最大的好消息了。
大殿中,虞帝与重臣们仍在议政。
如此大规模洪水与暴雨的双重灾难,历史罕有,所幸今时不同往日,铁道的建设,极大程度降低了救灾的交通压力。
源源不断的物资、人力,能通过列车运往灾区,抢险救灾。即便铁轨路段受暴雨冲击,出现垮塌,也能在学宫不计成本的符箓供应下,很快修复。
安置灾民,保障物资,修建堤坝,防患瘟疫...
虞帝与重臣们梳理决断着政令,在这个房间里的每個决策,都会影响到千里之外的成千上万百姓,必须慎之又慎。
“...暂时就先这样吧,有镇守山河符在,暂时不用担心战事,所有资源让步给抢险救灾。先保护百姓。”
虞帝揉了揉眉心,长叹一声,为会议画上了句号。
吱呀——
房门开启,皇后带着几名侍女,端着银案走了进来,银案上摆放着许多个盛有鸡汤的玉碗。
“我让膳房花了些时间煲的,小心烫。”
皇后将羹汤分了出去,大臣们摆出受宠若惊表情,接过玉碗——中书令薛机不用,他是皇后亲哥,这鸡汤是他们母亲的配方,从小到大喝了不知道多少次。
连角落里给皇帝写起居注的小史官也分得了一碗,诚惶诚恐接过鸡汤,脸上表情感动至极。
冷雨夜喝着鸡汤,满身疲惫消退了不少,虞帝望着窗外的电闪雷鸣,忽然问道:“最近,长安城里的民意如何?”
这个问题仿佛在其乐融融的房间里,投入了一颗冰块。所有笑声突然中断。
尚书仆射裴肃放下玉汤匙,思虑片刻说道:“百姓大多怀念山长,自发在家中为山长竖立牌位、冒着暴雨去新建庙宇缅怀纪念。”
虞帝点了点头,又问道:“大多?也就是说,还有不怀念的咯?”
这个问题难以回答,裴肃只好拿起玉汤匙,眼观鼻,鼻观心。
作为皇帝,李顺怎么可能没有手段,收集长安民意。之所以要在这个场合询问,就是要听这些话从大臣们的嘴里说出来。
见无人应答,薛皇后轻轻拨弄了一下汤匙,发出叮当声响。
中书令薛机只好放下玉碗,拱手说道:“有些闲散人士,聚集在昊天观门外,不肯散去。京兆尹怕他们堵塞交通,就已施工为名,把那块地方圈了起来。”
“闲散人士?恐怕是昊天信徒吧?”
虞帝表情淡漠,他知道薛机没有说全。山长在死前独闯太皞山,不止削去一座山峰,还重伤了昊天掌教,逼退四位枢机,令太皞山大丢脸面。Χiυmъ.cοΜ
在那些昊天信仰最为虔诚的王国,此举简直无比亵渎、狂妄,哪怕将连玄霄碎尸万段也不足以偿还。
至于虞国,众所周知,虞国的百姓大多很实际,对昊天信仰没那么崇高至上,差不多和自家先祖一个地位,是那种在过年时,会祈求他们保佑自己新的一年一帆风顺、无灾无病、财源滚滚的存在。
信仰昊天,更多的是一种生活上的习惯,早晚一次拉响的昊天铃,每个时辰一次响彻全城的昊天钟,已经成了生活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虞国四万万百姓,总会有那么一部分更加信仰昊天,甚至有一小部分,也像他国的百姓一样,反对山长的行为。
毕竟,早在学宫以前,太皞山就已经屹立了数千年,庇护人类逃离妖魔爪牙,带领人类走过了最黑暗无光的年代。这一点,无可辩驳。
大殿中落针可闻,这个话题实在太过尖锐,让人难以开口——严格意义上,虞国所有人,包括在场大臣、皇帝自己,也是昊天信徒。
虞帝扫视着重臣们脸上的表情,缓慢地喝着汤。
即便在这些大臣心里,对山长也不完全是纯粹的感激吧?
山长独创太皞山,重伤掌教,留下山河镇守符,确实为虞国争取了几年的喘息时间,但也削去了虞国的退路。
等到山河镇守符消散,虞国要面对的就不止是周国、荆国、突厥,还有全盛状态、满心报复的太皞山亲自下场。
敌人太过强大,哪怕不亲自出手,也能让己方人心动摇,忍不住幻想。
幻想当初如果山长没有出手,能不能与太皞山保持和平。
幻想如果现在投降,能不能求一条生路。
幻想如果背弃学宫,能不能,保证自己一家在虞国覆灭后,继续享受荣华富贵....
“时候不早了,喝完汤,就回家去吧。司天监说三天后雨停,届时去参加山长葬礼。”
虞帝意有所指道,放下了玉碗。
群臣如蒙大赦,纷纷起身,行礼,离开宫殿。
“...”
虞帝望着冷清大殿,疲倦地躺回椅子里,长叹一声。
皇后用眼神示意周围人等退下,包括那名起居注史官。
待到房间里只剩夫妻二人,她悄然走近,站在丈夫身后,伸出手掌揉着他的太阳穴,温和道:“别太担心了,船到桥头自然直。”
“船到桥头自然直,就怕有些人想要先行跳船,甚至是砸船!”
虞帝闭着眼睛冷哼,声音难掩愠怒。
学宫与镇抚司针对此次昭冥袭击的调查结果已经出炉,内容触目惊心。
虞国与周国边境一州府的太守,居然能被策反,伙同当地镇抚司校尉,关闭当地警戒阵法,为昭冥潜入提供方便。
黄河漕运,大大小小几十名官僚,或被贿赂,或被威胁,对每年失事沉没在黄河水系的上百艘船只视而不见——这些船在沉没时运载了火药,炸塌各州堤坝也有它们的一份功劳。
而在各个州府,已经出现了不明来源的传单,传单声称连玄霄招惹太皞山,会给虞国带来灭顶之灾,让百姓们好好想想,是不是学宫一意孤行,将整个虞国拖下了水。
看着丈夫脸上的烦躁愤怒,皇后顿了一下,轻声道:“等学宫那边的消息吧。葬礼结束后,陈祭酒,不,应该是陈山长就会去学宫后山闭关。只要他能突破临渊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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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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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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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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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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