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跟哈迪斯“好过”吗?
显然没有。
所以她只是想明白了他们这个状态是错误的,必须及时纠正过来。毕竟跟一个心里有“白月光”的男神共睡一个屋子,迟早要出事。
哈迪斯先前不讲道理的状态已经过去,现在她终于可以将这个合理的诉求提出来,“我们分房睡吧,哈迪斯。”
换了身白内衫的哈迪斯手持硬笔,笔尖落在长卷羊皮纸上,死亡的名字从笔尖处发出了一声细微的惨叫。
他苍白的脸如凝固在古老岁月里的石块,黑色的眼眸却活了过来般,一动不动盯着泊瑟芬……手里的被子跟枕头。
门开着,泊瑟芬已经半只脚都踏出去了,深夜的走廊跟白天的走廊没有什么两样,都是靠着油火的光在维持光明。
就是壁画上的侍从们大多闭着眼睛在打瞌睡,感情好的还会靠着另一个线条人的肩膀,互相依偎着。
泊瑟芬看到那两位依偎着的壁画爱情鸟,突然觉得狗粮这破玩意真是躲哪里都能吃到,穿越三千年都躲不开。
她酸溜溜看着壁画,又发现什么低头,看到自己身后多出了一个安静的影子。熟悉的气息与她混在一起,完全分不出是谁的。
用同一种香料跟甜油来沐浴,味道相同是很正常的。
泊瑟芬仰起头,果然看到哈迪斯无声无息贴在她身后。真不是她想吐槽,冥府不管是鬼还是神,还是画出来的工作人员,就没有一个有正常的脚步声。
如果不是出自什么特殊目的,这群家伙哪怕跑步都是无声的,害得她自己鞋底落地大点声都有些缩脚。
哈迪斯另一只手搭在金色的门板上,一只手轻放在她的肩头,低头的时候连带眼下的阴影,耳边的黄金,下颌的线条都带着一种冲击人的极艳感。
泊瑟芬困难地眨了下眼,才重新低下头,眼可能是被灯或者某神的脸晃了下,瞳孔都在嗡嗡发花。
她的各种小情绪太轻巧细致,要是平时哈迪斯,可能会敏锐捕捉到她那抹柔软的情感波动,现在所有的注意力却都在她踏出这间屋子的脚上。
他能轻易阻止泊瑟芬走出这个屋子,却没法解决她随意置放在他心里负面情绪,
似乎从说起喜欢她的神像开始,她就不开心了。
难道是碰到遗忘之椅的后遗症还没有清除干净?或者是还不习惯拿刀子捅神?还是……厌恶他私自雕刻自己的陶制像?
对自己制作技术非常自信的哈迪斯,完全没有想过她看不出那神像是自己,还彻底忽略了毫无存在感的大嘴巴子死神。
当然更不可能往“嫉妒”这个方向去考虑,毕竟他看习惯的嫉妒情绪,都是疯癫到直接开杀的那种。
例如天天逮着破坏婚姻制度的宙斯不放的赫拉,每次嫉妒都是毒火上身,到处追杀别人来巩固神位,顺便发泄自己无法掌控宙斯的愤懑。
而且也没有嫉妒自己的神像的道理。
所以哈迪斯对泊瑟芬这种挠心挠得厉害,却不怎么灼烫的情感毫无头绪,只知道她不高兴。
不高兴到不跟他睡觉。
哈迪斯的胸臆间暴烈涌上一股掠夺的冲动,明明隐忍惯了的痛苦,此刻又冒出头来伸出欲望的利爪,轻易地让他眼里出现了火烧的红点。
似乎有一股更黑暗的力量,在怂恿他放纵自己的情潮,淹没眼前这个不听他话的爱人。
泊瑟芬觉得肩头很重,忍不住伸手扒拉开哈迪斯的手指,“松松,你太用力了。”
对于讲道理的哈迪斯,泊瑟芬是非常随意的。加上没谁能天天二十四小时处于警戒状态,所以也没有立刻发现,身后的神明有一刻踏在失控的边缘,随时要坠落到崩溃的深渊里。
哈迪斯默不作声,直到听到听她轻微嘶了一声,他惊醒一样立刻松开手。
泊瑟芬已经抱着被子走出去了,房间那么多,她就知道走廊尽头有一间小客厅一样的屋子,里面放着卧榻跟椅子。
她走得很小心,侧耳倾听身后的动静,如果哈迪斯动的话没有脚步声,也会有衣服摩擦声。
这是在试探他底线,一步一步,从一开始恐惧的缩着,再试着要求学习,到现在她得到了一个囚犯最好的待遇,哈迪斯几乎是有求必应的纵容。
而今天晚上她终于鼓起勇气,踏出离开他的第一步,分房。
泊瑟芬并没有觉得自己能一步成功,只是看到神像的时候,她发现哈迪斯可能,也许已经开始脱离对她的盲目爱慕,开始想起了那个他不知啥情感,记了好多年的女神。
而这个时候,她当机立断要求离他远点,是有很大的成功性的。
分房成功后,就能渐渐用各种借口远离他。到最后一步甚至都不用拔箭,他们也就能自然成为陌路之人。
这就是最好,最安全的逃离方式。
泊瑟芬为自己聪明又细致的计划,点了个心酸的赞。
穿越前她是一个脑子平滑得没有褶的欢乐多,现在扒开她头皮一瞧,嘿,全是叠起来算计人的阴谋坨坨。
她边感叹自己被环境变坏了,边放慢脚步,却没有听到身后某神任何该有的反应跟声音。
还真是爱情威力在减弱,那破乐色箭估计要过期了。这不哈迪斯连半句挽留都不说,至少跟她道个别也成。
泊瑟芬低着头,心情庆幸又低落地走入那个类似小客厅的屋宇。
然后就看到幽暗许多的四方屋内,摆放着长卧榻的地方,哈迪斯已经坐在那里。斜落在地面上,还穿着条鞋的脚大半从细滑的亚麻布摆中露出来。
她脚步一顿,顿时不知道该进还是该退。
“这里不适合安眠。”
哈迪斯只是非常平淡看了她一眼,语气温和得听不出底下任何正在灼烧的疯劲。
泊瑟芬往后退,刚要离开这里寻求别的房间,就听到哈迪斯像是劝告,却含着几丝冷意更像威胁的话。
“除了我的屋宇,整个王宫没有一间屋宇有能供你舒适沉睡的床……”哈迪斯看了一眼自己的坐的卧榻,继续补充,“还有家具。”
这句话是带着恶意诅咒的,话语刚落,他站起身来,坐着的卧榻已经彻底成为消散开的灰烬。
而整个王宫里,其余屋子内的所有适合卧着躺着的家具,都瞬息消亡。
因为睡神带来甜蜜梦乡,而难得睡着的各位判官在床消失后,立刻被摔到怀疑神生。
他们辛辛苦苦没报酬没奖励干了这么多年,怎么连个觉都不让睡了,想举罢工泥板不解释。
坐在卧榻上给死神涂抹药膏的修普诺斯,直接栽地上,还扯裂开了死神的伤口。
塔那都斯是第一个听到冥王诅咒的,不过他习惯了沉默,也就懒得提醒自己的兄弟。
他若无其事从摔懵了的睡神手里夺过药膏,将重新流出来的肠子又敷衍了事地塞回去,内脏乱七八糟也看不见,保证外皮完好别敞风就行。
泊瑟芬没有顺风耳,当然听不到别的神唧唧歪歪的抱怨跟捶地的声音,但是她眼睛没问题。
这试探底线,直接踩哈迪斯的脚丫子上去了。
哈迪斯哪里是不在乎她的分房,她感觉这张消失的椅子,就是哈迪斯想给她的下场。
分房计划由于自身误判形势外加采取过激的方法,宣告彻底失败。
她立刻摆正态度,半边脸都藏到拢着而显得柔软的被枕里,又小心对他露出一个和善美好的笑容,眼弯弯的。“已经很晚了,我们回去睡觉吧,哈迪斯。”
能退能进就是她今天的人生格言,所以她非常快速抽回在哈迪斯底线上狂踩的脚,又缩回自己的兔子洞里,探出两只耳朵企图卖萌混过关。
为了活着,咱不寒碜。
哈迪斯站在满地灰烬的幽暗处,苍白阴冷的脸没有显露出半点怒意,却让现场唯一的观众觉得四面都是风,冷得恨不得裹几十层被子渡过这个寒冬。m.χIùmЬ.CǒM
终于,他往前踏了一步。
泊瑟芬满脸笑容地,往后退了两步。
哈迪斯看到她开始变得紧张的神色,心又被她猫爪般的情绪挠了好几下。那爪又小又尖,却比巨神族一脚踹过来还要让他心肺闷痛。
所有潮动都退回黑暗里,他微低着头,压住所有攻击性,试着拿出最温和的模样。
冷雪凝成的眉眼开始消融出柔软的痕迹,习惯了石化状态的脸部肌肉,想要做出点别表情,都是需要准备跟训练的事情。
泊瑟芬见哈迪斯像是在发呆,四周的气氛也没有那么惊悚,刚要放松下去,就看到哈迪斯又抬头看向她。
然后他对她露出一个笑。
很轻,不太自然,又竭尽温柔的笑容。他渴望安抚她的不安与害怕。
泊瑟芬呆呆站着,抱着的枕头落到脚背,闷扑一声像是砸她心坎里。
这个笑对哈迪斯来说,就如要在石头上雕花一样,费力半天才雕出这么一小朵。接着他的眼尾重新垂下,嘴角拉平,又恢复成平日里那副严肃冷漠的模样。
泊瑟芬才回过神来,连忙弯身去捡枕头,为了掩饰什么地说:“不分房就不分房,将家具毁掉干什么,多浪费。”
哈迪斯本来不满意自己失败的表情管理,但是心里莫名地平静起来,她所有的不开心跟排斥都一扫而空。
不等哈迪斯分析她的心情,泊瑟芬已经重新抱着枕头被子,跟背后有禽兽在追一样落荒而逃。
哈迪斯盯了她的背影一会,才疑惑摸了摸自己的胸口,跳得很快。
像是有两个心跳声在他胸腔内碰撞,一个大而狂暴,一个轻细而躲闪。
他侧耳倾听,发现自己狂暴的心跳声,已经遮盖住了那个幻觉般的柔美的撞击,他没有继续深思就无声跟随过去。
等到了房屋门口,远远就看到泊瑟芬抱着被枕不安地来回踱步,就是不想进入屋子里。
哈迪斯刚要说什么,泊瑟芬却已经看到他,直接大步跑入门内。
这态度都不用感受她的情绪,显而易见她已经厌烦这个屋宇,这个床到极点。哈迪斯走到门口的时候,看到她背对着他在努力铺床。
皱巴巴的被子,被她扯得更没形状。
哈迪斯刚要踏进去,却看到几朵从她身上掉落的花朵团在他脚尖。夜晚到来的时候,她头上的花朵会比白天掉更多。
满地都是花跟花香。
踩过花,就像是踩着她身体的某部分。
哈迪斯将脚轻往回收,没有继续进门,而是双手环胸,安静靠在门边。看着眼前这个有人气的场景,所有粗暴直接的威胁都消失在嘴边。
他能轻易碾碎所有家具跟床,却也只能做到这种地步而已。
哈迪斯有出色的战争本能跟处理政务的敏锐智慧,却是个对任何复杂情感都感到陌生,如出生在坚硬铁器里的婴儿,绵软的温馨是他的生命盲区。
这导致他现在连踩过她掉的花时,都开始考虑会不会太粗暴了。
泊瑟芬铺好床,在心里计划表上悄悄将“分房计划”打了个小小的叉。哈迪斯显然还没有做好跟她分房分床的准备,她错估了他的感情深度。
她双手交叉压了压缓解酸涩,算了,还是快睡觉恢复精神,明天再继续奋斗。
然后泊瑟芬回头,却看到大门不知道何时无声半关着,哈迪斯却没有进来。
门外,安静的长廊彻底变得死气沉沉。壁画上沉睡的侍从们被什么猛禽盯上般,惊醒后就躲起来,包括那对可怜的爱情鸟。
火苗的声音都被某种冷酷的力量压制着,烧得小心翼翼,不敢过于晃动。
而散发着不好惹气息的力量中心,半开的门一侧,哈迪斯坐在墙边垂着眼。他哪怕什么都不做,心情平和地凝固在一个角落里,周围的活物,甚至是死物依旧恨不得长脚四处奔逃消失。
半开着的门内,轻缓的脚步声出现。
似乎犹豫了一会,门后的人才歪着头探出身来,先入眼的是她头发上灿烂的花团,花下才是散开的刘海跟她的脸。
泊瑟芬扒在厚实沉重的门沿边,不解地看着他,“哈迪斯,你坐在这里干什么?”
总不能是突然哲学病发作,蹲在门口思考春夏秋冬,人生大事吧。
哈迪斯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伸出手,快速接到一朵从她发上掉落的花,是日之眼。
也就是雏菊。
总是跟随着阳光生长的植物,才有了这个明亮的别名。
在冥府大量开出这种花,代表阳光进驻黑暗后,再次增强了她的力量。
哈迪斯半拢着手掌,没有伤害花朵,然后才缓声说:“你不喜这间屋子,是因为我的存在占据了你的床榻跟卧榻,还有椅子桌子。”
分房也只是想离开他的怀抱,她从未停止用各种方式拉远与他的距离。
“所以今夜我不进门,你可以获得一个甜梦的安睡。”
哈迪斯的语气没有任何起伏,只是在诉说一个事实,也不含被嫌弃的怒意。
泊瑟芬碰着门的手指不自觉用力起来,她的脚甚至先于大脑理智而踏出去,仅仅只是一步又停止了。
他们中间依旧隔着半扇门,他坐着侧着脸安静看她,她站着歪头沉默与他对视,似乎在观察这只过于乖顺的冥王是否真的要睡走廊。
终于,观察完毕的泊瑟芬扒着门沿的手缓缓松开,就如她对黑暗,对冥府与哈迪斯所有藏于深处的恐惧,也随着松懈的指尖而消退。
她转身回屋子里,抱起刚铺整齐的被子又小步跑出门。
哈迪斯没有防备就被塞了满怀的被子,而刚才还不太敢接近他的泊瑟芬,已经蹲在他面前说:“走廊有点冷,你记得自己盖被子。”
她说这话的时候,眉眼上的阴郁已经消失,态度也自然轻松了一些。
甚至起身离开的时候,泊瑟芬还做了一个以前不太敢做的动作,她伸手拍了拍哈迪斯的肩膀,“那晚安,明天见。”
泊瑟芬说完生怕哈迪斯反悔似的,转身就快步走回屋子里。
这里有放置衣物跟各种布料的金箱子,她抽出了个长毯子足够睡觉用。
等到真的躺到床上,头靠在枕头上的时候,泊瑟芬才确定自己要单独睡觉。她侧着身体看着门那边,似乎在等待什么。
哈迪斯却没有出现。
也许他真睡走廊里了。
泊瑟芬想到这个,其实还是有点愧疚的,毕竟这屋子这床也不是她的,她简直是鸠占鹊巢那只鸠。
她平躺着抬起手,看着手绳上的小短剑,从哈迪斯心里抽出来的。
虽然知道哈迪斯这个样子是外部力量造成的,但还是……
“……很温柔啊。”泊瑟芬忍不住低声喃语起来,这样下去,她可能会不断地得寸进尺。
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哈迪斯真能退到走廊里睡觉,而只是为了让她心情好。
当暴烈的占有欲逐渐转变成自我牺牲的深情,泊瑟芬发现自己的意志力,随着哈迪斯对她的底线越来越低,而变得薄弱起来。
泊瑟芬无奈地将手捂在脸上,固执警告自己。哈迪斯是颗糖,甜是甜,却不是她的,所以不能占为据有地吞下去。
唉,搞不好他还真的喜好那个让他念念不忘的白月光。毕竟在爱情之箭的折磨下,竟然还想给人家做个雕像供着。
她当初为了保命乱扯的话,原来才是事实吗?
泊瑟芬又转个身,面无表情地想要理顺这个混乱的局面,最后头痛地放弃思考,情情爱爱什么的虽然纠结,但是却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回家的路——要是找到回去的方法,能将哈迪斯当行李一起打包带走吗?
泊瑟芬猛地双手拍脸,将自己的妄想给拍掉,算了,睡觉吧。
强扭的瓜不熟,不好吃。
被迫的爱情也不道德,不纯洁。
她不能对哈迪斯有非、分、之、想。
给自己进行了一轮道德洗脑后,泊瑟芬总算是四大皆空地闭上眼,不再觊觎被爱情操控的,睡在走廊里可可怜怜的冥王了。
心里的各种各样到让哈迪斯无法分辨的情绪,总算是平静下去,是睡着了吗?
哈迪斯重新站起来,坐着的时候会给人一种示弱姿态,顺应她的要求,更是一种缓解她紧张情绪的最佳方式。
他伸手碰了碰壁画,一个簌簌发抖的侍者从彩绘花里钻出来,无声将头伸过墙去,也不敢多看就回来对冥王点了点头。
睡着了。
哈迪斯收回手,用一种严苛无比的审讯态度,凝视着自己的情感波动。
能继续忍耐住发疯的躁动吗?不能,快要忍不住。
哈迪斯面色阴沉,不敢再去看泊瑟芬一眼,今日的耐性比以前要弱。他转身就消失在原地,来到刚建起来的祭祀屋,崭新的彩绘图案用了大量刺目鲜艳的色彩。
可是细看,那让人眼花缭乱的图案中,是各种诡异复杂的几何跟长线团图案组成。如无头无尾,无法逃脱的迷宫,神力低微点的神灵凝视久了都会开始眩晕。
哈迪斯看到坐在椅子上的神像,
他雕的时候是一比一还原她身上的各种细节,精细到她指甲的形状,皮肤的颜色,头发丝的蓬松感。唯一不相似的发色,也是他出于私心用冥府的力量染黑而成。
哈迪斯半跪下,俯趴下强健的背脊,将脸搁在神像冰冷坚硬的大腿上。他冷漠的眼神,在这间寂静的屋宇内才开始出现波动。
阴暗、贪婪、又温柔。
十足的忍耐变成了他最好的伪装色,当他学会掩饰自己蓬勃的爱意与张狂的欲望,她才愿意不抗拒他。可是这种隐藏渴望的方法,却让他随时都可能失控,所以他需要一个剥离欲望的方法。
哈迪斯低垂下眼,黑色的卷发盖在眼下,阴影如蛇鳞森冷地覆在脸上。
继续装得弱小顺从,继续装下去肯定能得到那颗最甜美的果实,他隐约看到了泊瑟芬给他的希望。
欲念缠身地进行祷告后,他重新站起来,脸上冷静的面具一丝一丝裂开,露出欲求不得的狰狞神情。
如果泊瑟芬此刻看到他这个模样,会立刻清楚地意识到,眼前这个可怕的神明没有改变过,依旧是一开始那个毫无理智抢走她的强盗。
他深呼吸努力压制一会,才颤抖地闭上眼,感受血液在膨胀鼓动的血管里流动。
缠在他身体上的黑色的雾气,骤然化为生翼的怪物,凶猛啄向他的胸口,撕扯出想求偶而产生的强烈性冲动。
艳丽不详的壁画上,燃烧的火焰拉出了这副巨禽撕咬神明的织影,怪诞到让人产生畏惧感。
最终吞噬饱腹的双翼怪物长啸一声,刚要飞走。
本来安静缠在神像脚踝上的长蛇突然嘶了下,如一道闪电出现在飞禽头顶,张开不符合它身体的巨嘴,将整头代表哈迪斯爱情之火的飞兽吞下。
蛇吞下足够的“食物”后,没有变小,而是不停胀大,身上黑色鳞片发出金色的光芒。
它红色宝石眼睛发出可怖热情,立刻准确抬起头看向泊瑟芬沉睡的屋子方向,蛇身腹下一团永不满足的炙热在燃烧。
只有一个人才能缓解它疼痛。
这种疯狂的不满足,让它甚至不惧怕哈迪斯的威严,快速甩动巨大滚圆的长躯,曲线游行要冲出门,去寻找它的配偶。
哈迪斯如铜枪般挺直,安静站在门边,狂热的蛇刚要冲出去,他抬脚暴戾地将它踢回去。
蛇滚了好几圈撞上壁画,立刻凶性毕露,裂开嘴巴露出弯曲的蛇牙想要攻击时,一只手已经将它狠狠按到地上,不停撞击起来。
一下、两下、无数下。
哈迪斯的眼神始终冷酷至极,这条蛇是他的臂环,当初用来装入他灵魂情绪的容器。
冥府的力量侵蚀会让他变得如石块般坚硬无情,任何寻欢作乐的感情,都会跟着飞涨的权力而消散。
他坐上冥府王座的时候,对奥林波斯与热闹的人间还有留恋,才会将灵魂里,专门生产感情波动的赛莫斯割下一些,塞到臂环存储起来。
后来他所有感觉都掩埋在昏暗霉烂的死亡权力里,逐渐也就不在乎藏在臂环里的那点感情。
如果没有遇到泊瑟芬,那么这些曾经属于那个辉煌岁月的情感,也会随着时间逝去,而一点点流走,最终在他毫不在乎的漠视下彻底消失。
而爱神之箭的意外,却让这个藏着他感情的容器里,塞满了对泊瑟芬的欲望。
巨蛇在哈迪斯残忍的镇压下,快速缩小,最终重新变回那条乖顺石雕蛇,又回到泊瑟芬神像的脚踝上。
松懈完筋骨的神明面无表情地松开拳头,将大半狂暴的欲念藏到蛇里,只留下温和珍惜的情感的哈迪斯,总算能确保自己不会失控。
他看了一眼壁画,被蛇身蹭掉了些色彩。强迫症发作的冥王立刻拿出颜料,仔细地补上。
修补完墙壁的哈迪斯回到走廊,走到门边时,忍不住地侧身看向屋宇内。
松油烧了大半,照明的火光变得暗沉,整个屋子都多上一层朦胧舒适的浅黄色。
藏子长毯下的泊瑟芬,大半张脸都看不到。只有一头开满花的长发披散在床上,落在床沿,如花瀑在黄金上流淌。
哈迪斯忍了又忍,觉得石头都没他能忍,干脆放弃地化为一道黑雾,偷偷坐到床边。
忍不了一就忍不了二,他沉默地侧坐着看她许久,确定她陷入深沉的睡梦里后,才伸出手,轻缓摸过她的头发。
花朵开心起来,亲了亲他的指尖,连麦穗都晃了晃金芒。
哈迪斯觉得自己又要去殴打巨蛇,不然就这样憋下去又会爆发。
他边想边低头要去亲吻她的花,却突然发现她睫毛颤动两下,没给人反应时间,紧闭的眼睛唰地睁开。
泊瑟芬瞪着眼,浑身僵硬了好几秒,才疑惑地转了转眼睛。
刚才好像看到哈迪斯?
不过床上躺的只有她自己,看来哈迪斯说话还是很有信誉的,说不上床就不上床,说睡走廊就睡走廊。
估计是刚才的噩梦让她产生幻觉了。
泊瑟芬费力回想刚才的梦,不知道是不是刚睡醒脑子不太好使,梦七零八落的。
她一开始好像坐在一片黑黝黝,宽广得看不到边缘的空间里,只有一个苍老的声音陪着她。
那个声音跟她聊了很久的天,后来不知道聊到什么,转到种田去。
“你让这片大地……开满生命……无数的植物……我让你回家……”后面的话泊瑟芬愣是想不起来。不过梦都乱七八糟的,拼接不起来也是很正常。
也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那个乱糟糟的梦好像是她跟什么人做了个交易,然后那个人答应送她回家。
泊瑟芬翻个身,一些头发卷到她脸颊边。她无奈扯了扯嘴角,真是跑不掉就只能做做梦自我满足了。
要真有这个交易,她还在冥府里占别人的床干什么。
泊瑟芬只觉得眼前一片黑暗,黑暗?
偏黄的长发如肥沃的田野,开满了多彩的野花团。一朵黑色的,看不出啥品种的小花,如掉入天鹅群里的跛脚鸭,坚强地混在里面。
泊瑟芬无语盯着那朵黑花,她头发是开始中毒了吧。发色变来变去就算了,开花又结果也无所谓,但是花朵变黑就太可怕了。
她想起复仇神的头发,那满头可怕的黑蛇。难道在冥府住久了,头发就会变异成那种剧毒样子?
泊瑟芬脸色难看地揪住那朵黑不溜秋的花,扔到床外去,她嫌弃吹了吹手,明天要记得洗头。
摔在床下的黑色小花:“……”
泊瑟芬扔掉花后又仔细检查自己的头发,确定没有多出黑花才勉强放下心。
可能睡了一会又醒来,她竟然不觉得困。忍不住翻个身,瞪着摇晃火影好一会,又无聊翻几圈。将自己卷在毯子里变成春卷后,她才发觉自己的从床头滚到床尾,头发都沿着床边落下去。
半开的门那边,安静得可怕。
如果不是不觉得冷,泊瑟芬会以为哈迪斯不在。难道以后她都要让哈迪斯睡走廊?
泊瑟芬看向那半扇开着的门,也许是夜太深,又太静谧,内心深处某种蚁咬的毛痒终于明显得无法忽略。
那是一种她不敢深思,甚至是陌生的情感在发芽。
泊瑟芬完全笑不出来,理智这玩意在面对失控的感性时,真的毫无招架之力。她只能用毯子盖住脸,假装自己没有醒过,也就没有发现那点不敢去分析的悸动。
这种来自深夜里,突如其来的悲春伤秋,并没有被哈迪斯体会到。
他所有心力都用在攀爬上,用自己不太熟悉的变形模样,伸出两片薄弱的花瓣,揪住一小缕长发,重新龟速回到泊瑟芬的床上。
哈迪斯以分房为诱饵,让泊瑟芬对他更加放心,却不打算真的睡外面。
空荡荡的走廊让他开始感到厌恶无比,也终于理解为何宙斯的各种诡计都用在女人身上。习惯拥抱着爱人沉睡的神,很难容忍再次失去那种温度。
当然对于宙斯随便变换伴侣这事,他并不理解。哪怕有各种因为争抢神权,破坏婚姻制度,繁衍更多孩子的原因在。
他依旧无法想象自己的床除了泊瑟芬外,还有谁能占据。谁敢碰他们的床,他就想砍死对方。
好不容易,用花瓣当手爬上床后,哈迪斯霸道地挤开一堆热闹多彩的花,蹦到她耳边。还将麦穗推远点,往她脸边最近的地方用力盛开。
一朵诡异的黑色花朵,如毒液凝结成的不详东西,半点可爱柔软不见地霸占着鬓发的位置。
泊瑟芬在毯子里憋气到难受,重新探出头,转眼就看到半朵耳边的黑花。
“……”
她是真的要变异了吧,怎么黑花那么多?
再一次,用力地,泊瑟芬抓住那朵花,狠狠扔出去。接着她不放心地皱眉地第二次检查头发,这花长得太渗人了,她看着就慌。
被扔变形的黑花躺在地上:“……”
为什么他变成一朵好看的花,她都不愿意喜爱他?别的花不扔,就扔他。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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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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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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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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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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