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沉忆辰确认就只是看看,卞和脸上神情写满了诧异。
要知道以往沉忆辰以天下为己任,有着一种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孤勇者气质。哪怕被众人所猜疑,所误会,所不解,却依然秉持着公心大义,只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
四万多辽东军陷入险境,很难想象“袖手旁观”这种事情,会发生在沉忆辰的身上。
“督宪说的没错,我们确实只能袖手旁观。”
站在一旁福建水师参将李瓒,语气沉重的附和了一句。
他是一名职业军人,比卞和这种文人更加了解战场局势。鞑虏围城兵锋正盛,就算沉忆辰率领着这三万多人前去驰援也于事无补,想要破局只有让鞑虏攻城消耗锐气。
辽东已经下了大雪,后续将越来越寒冷,只要辽东守军据城防守拖住一段时间,就能为沉忆辰赢得以少胜多的战机。
战争本来就是残酷的,放在大局上没有人不可以被牺牲,辽东军如果没有必死一战的搏命决心,那么就没有活下去的资格。琇書網
常言道慈不掌兵,李瓒很欣慰沉忆辰做出这样的决断,这才是一名成熟合格统帅应该有的表现!
不过就在此时,李达等人从船舱中走了出来,他已经听到了卞和跟沉忆辰两人的对话。
站在理性的角度上,李达明白沉忆辰是对的,这样直接驰援宁远卫城无异于送死,说不定鞑虏就打着围点打援的主意。可站在感性的角度上,辽东军是李达的袍泽弟兄,是这两年来浴血奋战的战友!
没有驻守过辽东,就无法感受到在关外的苦寒之地,面对无尽的黑暗跟敌人,只有依靠身边袍泽是一种怎样的感受。相比较袖手旁观,李达更愿意同生共死!
犹豫片刻后,李达下定决心走到了沉忆辰的身旁,朝他开口说道:“向北,宁远卫城类似于宣府怀来城,城墙高度跟面积是无法抵挡也先率领的蒙古大军。”
“要不这样,你率领中军主力等待战机,我率领辽东部的弟兄们先行登陆,看能不能袭扰鞑虏缓解宁远卫城的压力。”
李达能说出这样的话语,做出这样的决定,沉忆辰并不意外。当年在应天府时期,他就是一个性情中人,否则单单靠着拳头跟身板,是无法真正让一群小弟交心,甚至愿意跟随着来到辽东戍边。
可站在大局的高度上,沉忆辰不能答应李达这样的请求。
“不行,船上携带的战马不多,根本就无法跟蒙古铁骑对抗。另外也先并不知道我们的行踪,只有出其不意的给他们致命一击,才能解除宁远卫城的困境。”
“但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弟兄们战死啊!”
面对沉忆辰的拒绝,李达情绪有些激动起来。
明明知道弟兄们正在宁远卫城血战,自己身为辽东军的一份子,却选择袖手旁观,这是他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的事情!
“难道你登陆驰援了,就能改变局势吗?”
沉忆辰反问了一句,他相信李达应该明白这个道理。
“那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强!”
这就是李达的性格,一如既往的血性仗义,哪怕明知山有虎,依旧偏向虎山行。
“可你有没有想过,船上这数千辽东军同样是你的弟兄袍泽,他们也有父母妻儿!”
对于局势的无力憋屈,加上李达的“任意妄为”,让沉忆辰的情绪也上来了,指着身后的大明舰队怒吼了一句。
“男儿战死沙场是善终,选择提三尺之剑就要有这个觉悟,我相信辽东军的弟兄们不会放弃袍泽。”
面对沉忆辰的质问,李达依旧强硬的顶撞着。与其他只想要边关镀金的武将二代不同,李达是真正有着战死沙场的觉悟,甚至认为这是一件无比光荣的事情。
“我也相信辽东军弟兄的血性,可他们不像你这般没有后顾之忧!”
“世上谁能孑然一身,向北你别忘了我是家中嫡长子,家族兴衰存亡寄托在一人身上!”
压抑的气氛,弱势的无力,让两人都肆意的宣泄着自己的情绪。
就在这个时候,白胖子张祺神情低落的走到李达面前,开口说道:“老大,大哥他是对的,我们不能驰援。”
“难道你也怕死吗?”
“我要怕死就不会随着你前往辽东,更不会死守西直门!”
性格一向怂的不行的张祺,此刻怒目圆睁的回应着李达,这么多场血战下来,自己何曾退过一步?
“老大,大哥是对的!”
不仅仅是张祺站了出来,吴荣等应天府的同伴纷纷站了出来,他们明白沉忆辰的决定,才是一名统帅应该保持冷静做出的部署。
“你们……”
面对众应天府同伴的反对,李达感到有些不可思议,难道他们也放弃驰援朝夕相处过的袍泽吗?
“李守备,军中当执行统帅谕令,到此为止吧。”
李瓒此时摇了摇头告戒了李达一句,沉忆辰看在以往同伴的情分上,可以任由他失礼逾矩。
但军中是无比重视上下尊卑跟纪律的地方,可一不可再,李达更应该清楚沉忆辰上官的身份,军令下达之后就不容置疑!
“我……”
面对众人的反对,李达握紧双拳想要说点什么,可话到嘴边却不知该如何说出口。
望着神情冷酷的沉忆辰,他突然醒悟到确实就如同李瓒所说的那样,站在自己面前的不再是儿时的伙伴,而是总督辽东军务的督宪。
“末将遵命!”
最终李达神情暗然的拱手领命,然后把目光望向了远方的辽东黑土,心境五味杂陈。
有悲就有喜,辽东军身陷宁远卫城之围的时候,正在与蒙古殿后大军展开战斗的石亨部,已经分出了胜负。
此刻石亨满身浴血,配合那浓密的胡须以及凶悍的面容,宛如杀神再世一般。他的右手提着那一柄不知道斩杀了多少人大刀,上面有着数道卷刃的地方,而左手却提升一个人头,正是蒙军殿后将领孛罗!
“尔等主将已死,还不快快受降!”
石亨的怒吼响彻着战场,可能事先都想不到,大明与蒙古大战争中,还能复现出三国时期的斩杀敌方武将的场景。可偏偏石亨一柄大刀,连同着侄子石彪的两柄大斧,硬生生的在蒙古铁骑中杀出了一条血路,把孛罗给斩于马下。
何为万夫不当之勇,这就是!
望着主将的脑袋被石亨给提在手中,这些曾经把明军给视为羔羊的蒙古精骑,瞬间肝胆欲裂,脸上愤怒跟惶恐的神情夹杂在一起。
还有着勇武血性的,高呼着“长生天”的口号朝石亨冲了过来,想要帮孛罗复仇。
吓破胆的干脆勒着缰绳,驱使着胯下战马逃离战场。毕竟现在主将已死,蒙古大军陷入了一片混乱之中,根本就没有督战队来阻止逃兵。
“大司马慧眼识珠,武清伯叔侄真乃虎将!”
靖远伯王骥站在中军阵营中,注视着远方战场发生的场景。
石亨跟石彪的勇勐,完全超乎了他之前的预料。如果这对叔侄放在南征军中,恐怕能以力破局,不至于陷入泥潭数年之久,依旧没能解决麓川的叛乱。
“靖远伯过赞,武清伯早就已经扬名于九边,本官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
“可如果没有大司马的力荐,也就没有武清伯的今日,算是投桃报李了。”
“只能说武清伯用此战,洗刷了阳和的血恨。”
于谦澹澹的回了一句,语气中有些唏嘘。
阳和之战明朝两位勋戚,四万边军战死沙场,从而导致九边防线毁于一旦。
时至今日,这些殉国的将士们遗骸,依旧没有办法收殓回故土,这是大明帝国的悲哀!
“是啊,接下来就是土木堡的血恨了!”
靖远伯王骥杀意十足的说出这句话,他常年与边疆蛮夷作战,硬生生从三甲进士文官,杀成了一个十足的武将勋戚。
曾经的仁义道德、王道教化已经被抛之脑后,王骥只想要用鞑虏的血,来祭奠明军的在天之灵。
如果可以的话,他甚至想要直捣漠北王庭,灭鞑虏一族!
不仅仅是王骥充斥着杀意,石亨同样没有手下留情,战场上的鞑虏无论是投降还是不投降的,他下令剥光对方的战甲衣袍,就如同当初土木堡一战,鞑虏喊出的那句“解甲投刃者不杀!”
可问题是当初是炎炎夏日,现在已经是大雪飘零的初冬,袒身露体在这种野外,只有死路一条!
没错,石亨就是想要敌人们死!
战场从来不是讲究仁义道德的地方,数百年的血战早就让汉人跟蒙古之间结下了无法化解的深仇大恨。除非有一方彻底的战败臣服,否则就不存在什么宽大为怀的说法。
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
换作鞑虏的立场,他们同样会这么做。
辽东的战场上,太师也先并不知道孛罗战败身亡的消息,可能他也从未设想过,两万精骑会战败的如此迅速,甚至就连主将兄弟都无法活命。
此刻他正意气风发的指挥着大军攻城,只要拿下眼前的宁远卫城,消灭驻守的四万多辽东军,那么大明整个北境都将彻底成为蒙古的疆土。
从此西域、漠北、辽东连城一条直线,并且女真、朝鲜这些曾经的大明藩邦,再无反复的本钱,将永远的臣服于蒙古!
蒙古大军的攻势凶勐,取得的战果却远远没有达到也先的要求。原因就在于曹义虽然老了丧失了年轻时候的勇勐跟锐气,但驻守辽东二十余年的资历,还是让他有着丰富的战场经验。
宁远卫城的城墙低矮,那么就借助辽东的寒冷,守军连夜泼水在城墙上面,等待凝结成冰之后就成了一座冰墙。别说是攀爬了,就连云梯都搭不稳,并且还城墙给增高了不少。
】
不过对于攻势的暂时挫败,也先并不以为意,他有着足够的资本跟兵马,靠人去堆都能把宁远卫城给堆垮了。
至于驰援明军主力部队的到来,也先同样没有放在眼中。先不说以明军步兵的速度,再加上孛罗两万精骑的牵扯,赶到宁远卫城至少都是半个月之后的事情了。
就算赶到了又如何?
女真三部跟兀良哈三部的仆从军加入后,蒙古大军控弦之士又接近二十万,已经是倍于明国出城追击的十万大军,辽东再打一仗没有京师城墙的倚靠,胜利只会属于长生天的子孙!
“伯颜帖木儿,斥候有没有发现明国状元驰援兵马的踪迹?”
也先朝着身旁的胞弟问了一句,他现在更加关心沉忆辰的踪迹。这个看似文弱的明国状元,不知不知中隐约成为了蒙古的大敌。
隐患就得剿杀在萌芽之中,辽东将成为沉忆辰的葬身之地!
“斥候已经沿着海岸线搜寻,并没有发现明朝舰队的踪迹。”
还没抵达吗?
太师也先神情有些疑惑,他对于海洋的一切都无比陌生,舰队行驶速度如何,同样是未知的领域。
不过按照大元时期记载的一些典籍,这么多天航行明国舰队应该足够抵达辽东。而且搭载数万人的船队规模,想要隐藏登陆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他们到底会出现在哪里?
“多多加派人手扩大搜寻范围,这一次我不会让明国状元活着回到京师!”
“是,太师!”
伯颜帖木儿按照蒙古礼仪抱胸领命,就在他准备走出营帐传达命令的时候,也先却突然叫住了他。
“对了伯颜帖木儿,你觉得把摩罗嫁给明国皇帝如何?”
摩罗是也先的亲妹妹,曾经瓦刺首领脱欢的掌上明珠,被誉为草原上最美的女人。
“好啊,陛下才学过人,见识广博,妹妹嫁给陛下再好不过。如果到时候能生出个胖儿子,说不定还能继承明国皇帝的宝座!”
明英宗朱祁镇这段时间在瓦刺大营中,一直都是由伯颜帖木儿看管。长久的接触下来,可能确实存在着皇帝的王霸之气,居然让伯颜帖木儿发自内心的尊崇这位大明太上皇,完完全全的以臣子自居。
现在听到也先要把妹妹嫁给朱祁镇,这种亲上加亲的好事,让他简直笑开了花。
“是啊,还能继承明国皇帝的宝座。”
太师也先深意无比的重复了这句话,这才是他想要达成的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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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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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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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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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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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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