勋戚、内阁、六部等朝中重臣纷纷到场,再加上特许旁听经筵的官员,以及各种执事官,浩浩荡荡可能不下百人。
读个书需要百来人看着吗?
答案很明显是不需要,这些官员的存在只是为了在皇帝面前刷脸。以及向外界证明,自己如今正值当红,屹立在大明的核心决策层。
当然还有少部分人,可以获得那个尊贵的“帝师”称谓。
明英宗朱祁镇距离上次开设经筵,已经过去了三月有余。如今再次召开经筵,自然更得隆重对待,只有让皇帝读的满意,以后才会继续“上学”。
于是乎这场经筵规模更大宏大,参与的官员人数更多,不下于一场小型官方盛典了。
只不过这些官员所不知道的是,越是这般庄重正式,就愈发能激起朱祁镇对于经筵日讲的反感厌恶。今日要不是皇太后孙氏亲自劝学,他绝对不会开设经筵来恶心自己!
文华殿内百官已经就位,根据职位跟官衔的高低不同,分站了不同的群体。
英国公张辅担任知经筵事,职责为总领经筵一切事务,土木堡之变前都由勋戚担任,后来这个职位就由内阁首辅担任。
知经筵事属于荣誉衔,就跟后世某某荣誉会长的意思差不多。真正管事的是同知经筵事,这个职位基本上由内阁大臣跟六部尚书担任。
再下面就是经筵讲官了,也就是俗称的帝王师。负责向皇帝讲解经史子集,由翰林院官员或者国子监祭酒担当。
继续往下的参与官员,就基本上属于执事官一类,比如负责鸣赞、警卫、礼仪等等官员。
沈忆宸所站的位置非常特殊,并未与大臣们站在一起,而是孤身一人站在对立面的御案旁,可以随时准备好为皇帝翻书。
特许旁听的官员群体中,翰林官占据了很大部分名额,其中又以值事厅那群资历尚浅的上届翰林为主。
他们看到沈忆宸站在展书官的位置,首先是不可思议跟震惊,后续变成了嫉妒跟愤怒。
自己等人在翰林院任职三年,才好不容易获得了经筵旁听的资格,为何沈忆宸这个阉党中人,可以后来居上亲近皇帝,谁在背后徇私安排的?
这群人翰林官中,就有沈忆宸入仕当日,用官衔威压过的翰林检讨陶宏正。
他此时双眼通红,内心中满是羞辱感。官衔比沈忆宸低陶宏正认了,这是祖宗传下来的规矩,状元可以直授翰林修撰一职。
但侍讲经筵在翰林院中,讲究的可是论资排辈,沈忆宸凭什么能跳过日讲、旁听等等步骤,一步登天成为展书官?
靠他爹是成国公吗?
就算成国公势大,也不可能把手伸进翰林院这等清贵之地,背后定然是有人提拔徇私!
想到这里,陶宏正把目光看向了另外一边的侍读学士倪谦。目前翰林院掌事排班的就是倪谦,沈忆宸想要担当展书官,必然的经过他的手。
莫非堂堂侍读学士,也沦落于沈忆宸的谄媚权势之下吗?
“诸位同仁,沈忆宸何德何能担当展书官,尔等心中就没疑惑吗?”
陶宏正心中憋屈不已,开口朝着身旁翰林官们煽动了一句,他相信绝对不止自己一个不服。
果然这话出来,旁听的翰林官们就七嘴八舌议论起来。按资历沈忆宸入职翰林院不过月余,就很快调任到东阁进学。
论成绩那更是没有,个把月能在翰林院做出一番什么事业?
甚至论身份,如今沈忆宸都不能算是纯粹的翰林官了,凭什么还占着翰林院的资源?
从开始窃窃私语,到后续声音越来越大,已经引得其他参与经筵的朝臣们,不断把目光看了过来。
“肃静!”
担任经筵讲官的倪谦看不下去了,朝着这群旁听的翰林官低声告诫了一句。
虽然经筵在皇帝来之前,不像朝会那般正式,但这般大声喧哗,还是有碍仪容。
只见陶宏正站了出来,朝倪谦拱手道:“晚辈有一事不吐不快,还望内翰学士解答!”
“想知道沈忆宸为何能担任展书官是吗?”
这群翰林官的讨论,倪谦也不是聋子,自然听在了耳中。
“没错!”
陶宏正那日被沈忆宸给当众羞辱,早就内心有着怨恨。如今又感到不公,再顾不得什么上下尊卑,只想跟倪谦讨个说法。
“担当与坚持。”
这种场合之下,倪谦不方便解释太多,他也不想解释太多。
《寰宇通志》这本书,并不是特地留给沈忆宸修纂的。毕竟谁也没有预卜先知的能力,提前聊到这小子会狂妄到入仕第一天就威压众翰林前辈。
之前倪谦数次在院中提及,希望有人愿意接手修此书,却无人应答。恰好沈忆宸犯了众怒,就干脆顺水推舟,就把这口黑锅甩给他了。
如今在倪谦看来,这群后辈个个号称学富五车、才高八斗,不过是夸夸其谈、虚有其表罢了。
论起担当,还不如沈忆宸这个所谓的阉党中人!
何为论迹不论心,眼前不就是鲜明对比吗?
担当与坚持?
听到这个回答,陶宏正感到无法理解,沈忆宸做了何事能称得上担当与坚持。
别说是他了,一同旁听的那群翰林官们,也大为不服!
那日掌院学士钱习礼跟侍讲学士周叙,就有着明显的偏袒包庇沈忆宸之意,如今看来就连侍读学士倪谦也不例外。
难道说一旦身居高位,就会被官场所腐蚀,无法保持文人的气节跟风骨了吗?
就在陶宏正还打算据理力争的时候,鸿胪寺官员高呼道:“圣上驾到!”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文华殿内众官员,纷纷跪下朝着明英宗朱祁镇,行五拜三叩大礼,预示着经筵即将开始。
今日经验讲官有两人,分别是翰林院侍读学士倪谦跟国子监祭酒李时勉。
其实认真来说,今日在场的翰林院高层,并不仅仅是倪谦一人。如阁臣高穀,身上就兼任着翰林侍读学士的官衔,还有掌院学士钱习礼也在场。
只不过他们一人坐堂在内阁,一人坐堂在吏部,还占着经筵讲官的坑就有点说不过去了,总得给后面的人留些上位空间。
朱祁镇从进入文华殿开始,一张脸就面无表情。这种状态除了经筵礼仪的规定要求外,还有就是心中的厌学情绪,压都压不住写在脸上了。
“进讲!”
鸿胪寺的鸣赞官高呼一生,宣示着经筵正式开始。
沈忆宸赶紧向前一步,替皇帝把御案上的四书展开,并且翻到讲学内容的那一章。
讲章内容什么都是提前准备好的,所以沈忆宸动作也不是很慌张。但就在他做完要回到原位的时候,却发现朱祁镇看向自己的眼神,有些冷漠。
这种神情让沈忆宸不由紧张起来,皇帝在古代就是至高无上的存在,掌控着生杀夺予大权。
成国公朱勇曾经告诫过,朝堂之中任何事情都比不上皇帝的恩荣。自己之前御驾随行的时候,还与朱祁镇称得上相谈甚欢,对方回宫还念念不舍的回头了。
这段时间在东阁进学,就连朱祁镇的面都没见过,应该不至于招惹到皇帝吧?
莫非这是他厌学情绪溢于言表?
带着惴惴不安的心情,沈忆宸站立于旁,听着侍读学士倪谦为朱祁镇讲四书。
听着听着,沈忆宸就有些理解朱祁镇厌学的心态了。抛开全年无休的学习时长不谈,单论在经筵过程中,朱祁镇就得全程保持着正襟危坐的状态,不能有什么小动作或者走神。
并且所讲的四书内容,全是些“公天下”、“仁政”、“内圣外王”等等枯燥内容,听得简直让人打瞌睡。
更为离谱的是经筵过程中,讲官在讲“圣贤之道”时,会不断对皇帝进行规劝跟谏言。类似于后世一个“爹味”甚浓的人,不断跟你讲些什么大道理。
而且皇帝还不能反驳跟指责,一旦出现这种情况就意味着失礼,没有尊师重道!
难怪这么多人都想着去当帝王师,除了身份尊贵这点外,还能把皇帝给训孙子似的,能不爽吗?
侍读学士倪谦讲完之后,就轮到了国子监祭酒李时勉讲学。可能是为了扩充皇帝知识多面性,他没有再继续讲四书五经,而是讲起了《贞观政要》
《贞观政要》是一本唐朝政论性史书,记录了唐太宗在位时期与诸大臣的议政内容。能对后世帝王施政,带来很好的启发跟经验。
相比较枯燥无味的四书五经,论史相对来说要有趣点,但也仅仅就那么一点。
就这样熬了一两个时辰,沈忆宸都感觉自己腰酸腿麻之际,国子监祭酒李时勉终于讲授完毕,意味着今日经筵讲学结束。
按照流程,结束之后将由知经筵事英国公张辅,率领众官员向皇帝行叩头礼。
不过就在此时,朱祁镇却意外开了句口,转头向身后的沈忆宸问道:“沈卿家,你觉得朕何如唐太宗?”
此言一出,参与经筵的众官员面面相觑。
一方面是意外于朱祁镇,会向沈忆宸这个六品小官询问。另外一方面,就是这道题如若回答不好,简直等同于送命题!
用现代言语翻译,就是朱祁镇问沈忆宸,自己跟唐太宗李世民相比较如何?
唐太宗李世民在华夏历史上的地位跟威名,简直不用过多言语,文治武功各方面,差不多达到了帝王的巅峰。
某种意义上来说,称之为千古一帝都不过分。
正是因为这种成就跟功绩,后世许多皇帝都以唐太宗为榜样,就连经筵内容也增添了《贞观政要》这本政论性史书。
帝王称孤道寡,内心都是高傲的,自然期望能成为一代圣君,犹如当年唐太宗那般被万世敬仰。
放在明朝品评唐太宗的功绩,也是皇帝经常干的事情,诸如明太祖朱元璋、明太宗朱棣、明宣宗朱瞻基,都有过跟大臣谈论的经历。
但问题是,他们不会拿自己与唐太宗比啊,更不会比了之后还去问大臣如何。
毕竟能不能比得上,你心里面没点逼数吗?
沈忆宸是万万没想到,朱祁镇会如此的没有逼数,而且还把这道送命题留给了自己。
至于为何说是送命题,原因就在于皇帝问了出来,臣子谁敢说你丫的远不如唐太宗?答案自然就只剩下拍马屁一条路。
人人都喜欢听马屁,却人人都厌恶拍马屁者。
并且能问出这种问题,皇帝未必就真没有自知之明,一旦选择睁眼说瞎话,就有阿谀媚上之嫌。
太假了,同样会被皇帝所反感。
真话不敢说,假话不能说,还有朝中众大臣看着,这不是送命题是什么?
礼部尚书胡濙见到这一幕后,就与阁臣马愉对视了一眼,双方瞬间心知肚明。
看来是呈上去的那份沈忆宸揭帖起作用了,小皇帝正处于叛逆期,此子在西北战事上“否定”了三征蒙古的战绩,又在西南战事上“质疑”了二征麓川的效果。
一次大放厥词也就罢了,第二次还敢在揭帖上阐述政策,简直就是自寻死路!
如今就算是成国公朱勇在此,也无法挽回沈忆宸在皇帝心中的印象了,这道送命题就是最好的证明。
全场鸦雀无声,钱习礼跟王英脸上都流露出担忧神情。但碍于经筵场合跟帝王尊严,他们不可能帮沈忆宸回答问题,也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
只能说伴君如伴虎,沈忆宸还是太年轻,没有领悟到什么叫做天子威严!
此时沈忆宸脑海中思维疯狂运转,想着该如何给出一个最为合适的答案。其实这个问题并不是朱祁镇一人提出过,早在几百年前宋太宗赵光义,也很没有逼数的向大臣问过。
当时一名叫做李昉的大臣,用了一句诗回答:“怨女三千放出宫,死囚四百来归狱。”
这句诗引用了一个典故,那就是当年唐太宗在春节前夕,把关押在京师的死囚召来,与他们约定如若能在来年秋天自觉归狱服刑,那么现在就能放他们回家,与亲人一起共度春节。
结果到了次年秋天,数百名囚犯都主动投狱,无一人潜逃。为了表彰这批死囚的诚信,唐太宗下诏赦免了他们的罪责。
典故的本身是为了宣扬唐太宗的德政,就连死囚都能心悦臣服被感化,后世还有哪位帝王能做到如此“内圣”?
听到这句诗词,赵光义也明白过来,自己是远不如唐太宗。
李昉可以用诗句来暗示,沈忆宸却明白自己不能这样做。因为他已经知道之前感受到的朱祁镇冷漠眼神,并不仅仅对经筵的厌恶,还有对自己不满。
这种状态下,还敢直言不讳指出他不如唐太宗,绝对是找死!
“沈卿家,这道问题对你而言,是这般不好回答的吗?”
朱祁镇语气中甚至带着一丝“哀怨”,自己钦点了沈忆宸三元及第,并且把他视为未来的股肱之臣,期望能君臣相得开创一段太平盛世!
却万万没想到沈忆宸让自己失望了,此子从未真正认同过自己的文治武功,接连谏言了蒙古、麓川的威胁。
如果区区鞑虏跟蛮夷还能威胁到大明,那把自己数次征伐战果给置于何地?
今日这道问题,就是朱祁镇想知道,沈忆宸内心里面真实想法如何。
是认为自己如同唐太宗一般英明神武,还是治国无方?
“回禀陛下,太宗虽才兼文武,却于孝悌有亏。并且太宗为善矫揉,不如陛下宽厚怀人,体恤臣工。”
不得不说,前段时间寺丞许江的建议,间接解决了沈忆宸目前的危机。
站在看待帝王的角度上对比李世民跟朱祁镇,那完全没得比。哪怕现在都朱祁镇还没有性情大变摆烂,在位十年的文治武功上,依然差了唐太宗太远。
既然无法用帝王角度比较,那么只能在个人身份上找寻闪光点了。
李世民杀兄逼父这点,可谓世人皆知。用后世眼光看待,自然没多大感觉,皇帝之位有能者居之。但是放在古代以忠孝治天下的环境中,就是绕不过去的污点,朱祁镇比他强没多大问题。
“为善矫揉”这个词,是当年明太祖朱元璋跟臣下讨论唐太宗的时候,大臣给予出的评价,而朱元璋也并未反驳。
明太祖朱元璋一言一行,在明朝就是金科玉律,属于绝对的政治正确无可辩驳,沈忆宸用了毫无问题。
而宽厚怀人,体恤臣工这两点,确实也是沈忆宸在《实录》跟《宝训》中,对朱祁镇人情味的总结。
他在继位之后,释放了都坊司乐工三千八百余人,减除了帝陵徭役一万七千余人,解散了光禄寺膳夫四千七百余人等等……
对于天灾人祸,朱祁镇也没有懈怠懒政,减税赈灾体恤民众。并且还不断裁汰冗官冗员,尽量消减朝廷开支,本身也不奢华浪费。
对待臣下,朱祁镇也称得上是礼遇有加。就好比哪怕无比厌恶经筵,他也没拿臣下出气。
特别是朱祁镇对待太监的情感,沈忆宸感觉都远远超乎了臣下的标准,称得上是亲情观念了,就好比王振。
至于什么废除殉葬、释放建庶人这些德政,那都是天顺朝的事情了,不提也罢。
只能说很多时候,人都不是简单的脸谱化就能形容,得分为不同时间点不同阶段看待。
至少现在的朱祁镇,实在称不上是个残暴昏君,沈忆宸给出的这两句称赞,也不算过分阿谀拍马屁。
没有浮华的称赞,也没有虚假的谄媚,简简单单的一句回答,有些出乎朱祁镇的意料。
同时他还发现了,沈忆宸按照君前礼仪一直低着的头,现在抬头起来,与自己对视了一眼。
眼神中没有恐慌,也没有畏惧,更没有所谓的讨好。
只剩下一种淡然、平静、真诚。
这一眼,让朱祁镇内心中五味杂陈。可能沈忆宸这样不妥协媚上,敢于逆龙鳞直言者,才能成为真正的股肱之臣吧。
忠言确实逆耳,但利于行。
“沈爱卿,朕明白你的心意了。”
朱祁镇点了点头,他从沈忆宸的眼中看到了真情实感,这远超一万句虚情假意的顺从吹捧。
皇帝所需要的,就是忠诚!
此言一出,胡濙跟马愉的脸色瞬间就变了。他们所期盼的,是造成沈忆宸跟皇帝之间的君臣隔阂,最好是沈忆宸失去圣眷,从此不会成为扶植自己人的阻碍。
但从皇帝最后这一句话看,颇有一种君臣交心的感觉。
要知道交心带来的重视跟恩荣,要远超寻常的圣眷跟赏赐,王振就是最好的例子。
小皇帝当年甚至可以为了他,去跪地哭喊求情太皇太后,去忤逆当今皇太后!
今天这道题在胡濙看来,无人可以答的完美。按照沈忆宸以往的风格,也绝对是往微言大义上面发展,甚至是辞藻浮华的去夸赞皇帝。
结果万万没想到,沈忆宸大道至简反倒打动了皇帝的心。
胡濙历经五朝,他很明白能做到这点绝对不是偶然,沈忆宸此子深谱帝心,真不简单啊!
同时一直站在朱祁镇另外一边没说话的王振,看着沈忆宸的眼神也意味深长起来。
以往他只是觉得沈忆宸很聪明,也很有能力,可以成为自己的好帮手去建功立业,并且对抗文官集团。
但是今日沈忆宸,却让王振看到了过于聪明的一面,可能自己想要掌控他,没那么简单。
毕竟这个世界上没有谁比王振更了解朱祁镇,沈忆宸宽厚怀人,体恤臣工的回答,堪称是对皇帝性格最好的诠释,特别是用在宫中亲近之人身上。
此子才智,有些傲然于世的感觉。
“诸位爱卿们经筵辛苦了,朕令光禄寺在东顺门置办酒宴,爱卿们就退下吧。”
御赐酒宴也是经筵的流程之一,并且这段饭珍馐良酝极尽丰盛,吃不完还可以带走。
“臣,谢主隆恩。”
知经筵事英国公张辅,率领诸位大臣磕头谢恩,然后准备退下。
另外一边沈忆宸,也打算跟随着人群退出文华殿。wWW.ΧìǔΜЬ.CǒΜ
不过就在此时,御座之上又传来了朱祁镇的声音:“沈爱卿留下,朕还有些话要与你诉说。” 蓝星,夏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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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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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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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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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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