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李处长已经对这张来之不易的桌子没了心疼。
刘振华脾气冲,有什么就跟个迫击炮似的,直接发出火起来。但就连这炮筒子也安静了下来,想发火都寻摸不到地方,只能揣着手,坐在那儿,浑身不对劲。
先前在连队里的刚接到调令的时候,刘振华还和指导员开玩笑,说自己要到后勤部绣几天花儿,做做娘们的活计,权当转换下心情了。要是觉得不行,就直接回老家种地,到时候让老战友们都要来尝尝种出来的土豆是不是又糯又甜。
刘振华以前还从没发现自己的嘴巴还有这般本事,开了光一样,说啥来啥!
他承认自己对种地不在行,也没有兴趣。
当兵的扛枪吃饷,自古都是这道理!
就算司令员说的天花乱坠的,礼堂里掌声雷动,也改变不了这点。
什么时候听说过扛枪的人,还要放下枪,拿起锄头去种地?这么多年,大大小小的仗打了不知道多少次。除了确实艰难的几个阶段外,也没吃过什么大亏!
说实话,刘振华承认当时自己也被那氛围感染到了。但静下来想想,总觉得不是个事儿!
“你差不多得了!还要干什么?难道你想违背主席的命令不成!”
刘振华在办公室里憋闷的直跺脚,李处长听的心烦,厉声呵斥道。
“好歹也算是老革命了,就这点觉悟?”
“你甭那那套来糊弄我!老子的觉悟是有目共睹的,不需要用这张嘴说!”
刘振华正愁一肚子火气没地方撒,这李处长就上杆子的送到门前来。
“当年南泥湾的时候,你怎么不这样?还不是屁颠屁颠的开荒种地!”
李处长这次寸步不让,实则自己心里也没想明白。
“那能一样吗?当时啥环境,现在啥环境?那会儿咱们就一个军,三个师。一个连队都分不到一挺机枪,小鬼子的炮弹就跟下雨似的,不要钱往下落。根据地被封锁的那么厉害,不发展生产的话还没等鬼子自己绝种,咱们就都要饿死了。现在呢?四大野战军,几百万人!老蒋都被赶到小岛上去了,还用得着那十来年前的法子?”
一提起南泥湾,刘振华更是腰杆梆硬!
虽说当年南泥湾大生产时,也是一手拿枪,一手拿锄,实行“屯田政策”。战士们在生活条件极为艰苦的情况下,自己动手建窑洞、挖野菜、开荒地,认真贯彻了中央“自力更生,克服困难”的方针。但说到底,兵还是兵。大家伙儿都知道种地是为了吃饱打鬼子,心里都干劲儿十足!
眼下这情况怎么能和当年相提并论?
祖国山河一片红,反动派全都跑了,土匪也几乎清缴干净。打了一辈子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
李处长在机关单位,不知下面的军心。
刘振华却是十分清楚!
不光是他自己,很多老战友都在盘算着太平之后该怎么过日子,是继续留在部队里还是干脆回老家去。
打仗的时候,什么都不想,只管着往前冲。一停下来,看看身边儿的人,全是一群黑脸臭脚的大老爷们,就觉得没意思。
真想身边有个知冷知热的人啊!
起码喝醉了有人给盖个被子,晚上饿了有口热乎饭吃。
“你是在机关上舒服的待着,桌子椅子都是宝贝疙瘩,回去还有老婆天天抱着睡觉,美的不得了!我打小没爹娘,就知道扛枪。现在连这都要没了,你还跟我提觉悟?你也配!”
刘振华越说越气,竟是把抢都掏出来,用力砸在桌面上。
李处长看他真来了火气,也不再言语,省的火上浇油。
两人就这么静静的坐着,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
也不知过了多久,刘振华猛然站起,拿起枪揣在腰间,又一把抓住帽子,就要出门。
“你干什么!”
李处长厉声问道。
现在可不光是刘振华一人不冷静。
这种消息可比电话线都快,和刘振华一样的人也不少。
炮筒子们聚在一起,稍不留神就会弄出大事来。
别人他管不了,但刘振华得看牢了。
李处长一个箭步冲到办公室门口,挡在薄薄的木门前说道:
“你今天哪里也不许去!在没有新的命令下达之前,我在哪儿你就在哪儿!”
“老子爱去哪去哪,你管不着!”
刘振华捏住李处长的肩膀,用力一提,就把他跟拎小鸡一样拎到了旁边。
但李处长这次是铁了心了。
脚一落地立马又冲上前来,说什么都不肯让开半分。
刘振华还想动手,但怕自己力道太大,真弄伤了老战友……
回头看到办公室的窗户,心里一乐,想道“没门有窗”,你堵着门不让我出去,那咱跳窗还不是一样!你李处长又不是孙猴子,还能分出一个自己出来再守着窗户?
不过这窗户狭窄低矮,刘振华仅凭目测都知道自己出不去。
没柰何,只能重新坐下不住的叹气。
李处长见他平稳下来,暗自松了口气,这才觉出被刘振华捏过的肩膀,火烧火燎的疼。
刘振华看到老战友在自己对面龇牙咧嘴的,心里也很是过意不去。但他把这一切都归在那让自己不能理解的命令上。
敲门声骤然响起,李处长回过神来,连忙回了句“请进。”
刘振华一看到进来的人,顿时吓的起立、敬礼一气呵成。不等来人说话,就扯开嗓子大声喊道:
“团长好!”
谁料团长根本不搭理他,反而满脸堆笑,慢条斯理的对李处长说道:
“李处长好,我是张雄伟。”
“张团长好!”
两人互相敬礼,打过了招呼。
“刘振华在这给您添麻烦了。这混小子是我的兵,带了这么多年,本事没长,就长了一身臭脾气。”
张团长一开口就是道歉,弄的李处长很不好意思,连忙说道:
“我俩也是老战友了,都习惯了,没事的!张团长来后勤部是有什么事?”
叙旧归叙旧,可不敢耽误了工作。
“我是来看看刘振华在这里工作的怎么样。”
张团长说道。
刘振华的眼睛顿时亮了!
关键时刻,还是得老团长靠得住哇!
这些什么老战友,全都巴不得看自己的笑话,只有老团长还念着自己,知道自己在这里待不住,待下去不是出毛病就是捅娄子,所以嘴上说来看看自己,一定是千方百计的想把自己弄回去。
“刘振华同志在这里表现良好,觉悟极高!是一位有能力有经验的好同志!为了庆功会的筹备,还自愿将自己的战马充公,从本地商人手里换取了茶叶,瓜子和糖。”
李处长说道。
张团长知道那马对刘振华意味着什么。
听到这里,不由得转过头深深的看了他一眼。
随即又冲着李处长道谢一番。
“李处长,我想和他单独说两句话。”
“请坐请坐,我来倒水!”
李处长赶忙起身,让出自己的作为,请站团长坐下。
“李处长不用麻烦,我和刘振华单独说两句话。”
张团长摆摆手,硬是没让李处长起身,然后对这刘振华喊了一连串儿的号令。
“立正!向左——转!目标,后勤部院子,跑步——走!”
刘振华听到这号子,一丝不苟的执行。
动作架势之标准,没有十几年的队列训练,根本做不到。
“脾气很大,有想法?”
张团长对刘振华没有任何客气,上来就是单刀直入。
“他妈的,整个礼堂那么多人,就你一个举手!还说分不清镰刀和刺刀!南泥湾的老兵,会分不清楚?你这是让谁难堪,和谁过不去!主席,还是司令员?!”
“团长,我……”
刘振华支支吾吾的,却也不敢给自己辩解。
“你就是个逃兵!”
这句话让刘振华觉得五雷轰顶,眼前一黑!
老团长要骂要打,都无所谓,但骂他是个逃兵,这比枪毙了他还难受!这么多年枪林弹雨的都闯过来了,别说没有腿软过,就是面对着黑洞洞的枪口,连眼皮都不带眨一下。
从抗日到解放,死里逃生也有过几次,啥时候后退过?怎么就成了逃兵?
尤其是这话还是从老团长嘴里说出来的,分量不一样!
刘振华还以为老团长是来解救自己,只要卖卖惨,装装乖孩子,就能从这破地方回到连队去。
“老团长,你这话说得,你还不了解我吗?从我是个战士开始,这么多年来,我啥时候逃过?就连躲都没有躲过一次!”
这样的事情刘振华也顾不得老团长的积威,壮着胆子和他争辩起来。
“你觉得我说错了,冤枉得很?”
张团长眉毛一挑,语气戏谑的反问道。
“不错,你是打过不少仗,还有很多是硬仗,苦仗,血仗!这些我都记得!不说别的,就你这条胳膊当年是怎么坏的,我也记得一清二楚!但光是这些你就以为够了?就能跟个井底蛤蟆似的,躺在功劳簿上睡大觉,当大爷了?”
张团长背手踱步,嘴里的话字字都像刺刀般狠狠戳进刘振华的胸膛。
“仗打完了,以为天下太平了,就开始居功自傲不服从组织安排,你有多蠢?毛驴子的尿泡都比你小子的脑袋瓜好使!起码装的水更多!”
听到这里,明明是很严肃的训斥,刘振华却忍不住笑出声来。
“还有脸笑!”
刘振华立马又绷硬了脸,死死的抿着嘴。心想赶紧让老团长骂个痛快,只要骂完了就还是老团长,那肯是护着咱的。
“我问你,我军的向来的优势是什么?”
张团长话锋一转问道。
“是英勇顽强,不怕牺牲,服从纪律,听从指挥!有不怕吃苦不怕死的革命精神!”
刘振华回答道。
“嘴上说的一套一套,做起来很难吗?我再问你,劳动战线是不是需要刚才你说的这些?”
张团长接着问道,根本不给刘振华喘息耍赖的余地。
“报告团长,需要!”
刘振华大声喊道。
“既然需要,你能不能做到!”
“能。”
“大声点!”
张团长中气十足的喊道。
“报告团长,能做到!刘振华回答完毕!”
刘振华说完还敬了个军礼。
“劳动生产是现在国家和人民首要任务!咱们刚刚建国,连主席都在节衣缩食,咱们新疆军区这么多官兵,难道就成天躺着,向国家要米要面,好意思吗?不管拿不拿枪,出了营房是练刺杀还是开荒地,你都是一名革命战士,进行的都是革命工作!每个阶段的革命工作都有不同,现阶段的就是要在新疆大力发展生产,懂了吗?”
“团战,我懂了!”
刘振华点着头回答道。
“滚吧!别让我再听到你又到处挑火毛刺儿!”
被老团长收拾了一顿,刘振华非但没觉得憋屈,反而心情畅快!真是个磨盘脑袋,不拉不转,非得有人去推一把才行。琇書網
不过最让他触动的,还是老团长最后那句话。
只要自己还是革命战士,那无论做什么,都是革命工作,都是革命需要,都是为了这个国家和人民!
新疆的情况刘振华有所了解。
说是地大物博,实际上大部分都是戈壁滩和沙漠,能用来耕种的少之又少。本地老乡们还不够分,更别提产出多余的粮食供应部队了。
而全体驻疆部队却有十万之众!
只有拿起坎土曼,屯垦戍边,肩负起生产的重任,先做到起码的自给自足。
刘振华想着司令员描绘的画面,说将来在各个垦区的农场里,要用拖拉机犁地、飞机撒药、康拜因收庄稼。还要办起托儿所,盖学校、医院,大家都在农场安家立业,那时候像他这样的人就会成为一个家庭在新疆的第一代!
对于单身汉来说,一提起家庭,总是既向往又害羞。
一想到脚下的茫茫隔壁,竟然就能靠着自己的双手变成那幅模样,甚至自己还能有个安稳的家庭,过上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红火日子,刘振华心中的干劲又足了几分!
抛却这个不提,刘振华却是又在后勤部扬了名。
因为老团长是在大院中和他说的那些话,包括刘振华那震破天的回答,整个后勤部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以至于许多年轻的战士,老瞅着机会溜到李处长办公室门口,就想多看几眼这位嗓门贼大又一肚子憋闷火的刘连长。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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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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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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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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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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