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四面悬海,春夏季节多有阵雨,攸来攸往猝不及防,眼见风雨伴随沉闷雷霆瞬息即至,郑克塽急忙唤宫女太监送上雨伞,递给议政完毕返回衙门的官员遮风挡雨。
临别之际郑克塽站在银安殿门口,望着面色阴沉快步疾行的刘国轩微叹口气,眸光深处却是隐现喜悦,显然对两名大佬势成水火乐见其成。
冯锡范野心勃勃想要霸占郑家天下,唯一顾忌的便是三朝老将水师总督刘国轩,如今两人公开争斗彼此不和,郑克塽才能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火中取栗伺机拿下权奸冯锡范。
否则冯刘交好军政大权俱归掌控,郑克塽无兵无权只能束手待毙,国姓爷千辛万苦开辟的大好基业也势必落入旁姓之手。
想到董国太信中确保郑家江山不落入别姓之手的临终嘱咐,郑克塽眸光现出冷厉,随即乘坐步辇返回西暖阁,重新回归吃喝玩乐万事不理的郑阿斗逍遥生涯。
刘国轩见众官员众星捧月簇拥冯锡范,自己孤零零的却是无人理会,负气甩手不接雨伞,伴着轰隆雷声大踏步走出王府,临下青石台阶忍不住抬头望了望高悬府门的御赐牌匾,眼角微现湿润。
永历十一年三月,在吴三桂追击下狼狈逃难的永历帝听闻郑成功占据闽南坚持抗清,特地把厦门改为思明州喻意思念明朝,心生感慨下旨敕封郑成功为延平郡王,授王印赐蟒袍,允许开府建衙自行任命文武官吏,亲笔题写延平郡王牌匾,差人从广西不远万里送到厦门。
郑成功接到圣旨大喜过望,当即把元帅行辕改为延平郡王府,下令把永历帝赐匾悬挂府门,彰示反清复明的明室正统身份,击败荷兰殖民者定基东宁府特地把牌匾带将过来。
牌匾高悬王府门楼二十多年,虽然老旧黯淡依然金笔银钩遒劲有力,如今却在风雨冲击下颤栗飘摇,难道——延续三代的延平郡王传承就要断送在风雨飘摇之中?
想到传承三十年的明郑江山即将归属别姓,刘国轩心头一阵凄凉,扭头望向三三两两走出王府的议政官员,见众官员交头接耳低声议论,有意无意与自己操持距离,不要脸的兵官主事张骥还亲手举着雨伞替冯锡范遮挡风雨,满脸谄媚毕恭毕敬,阴沉面孔不由更加青白交加。
刘国轩担任水师总督常年驻扎澎湖练兵备战,明郑政权早由冯锡范指鹿为马一手遮天,即使提出建议合情合理也被一口否决,六官主事明知刘国轩讲话在理,生怕得罪冯锡范谁都不敢出言附和。
刘国轩争论半天,勉强让冯锡范同意多拨水师官兵一成粮食作为家属保障粮,由此增加的粮食供应缺口自然砍在最好欺负的民生粮食供应上面,不仅原本计划的赈济灾民方案全盘取消,而且百姓日常购粮定量也被压缩到一日两餐的最低限度,解决方案是发动百姓上山打猎挖野菜,水师战舰出海捕捞鱼虾填饱空瘪肚皮。
只是——野菜鱼虾能否真地代替粮食?
刘国轩对此心中无丝毫把握,他督率明郑水师多年,当然晓得海洋鱼虾无穷无尽,捕捞上来确实能够弥补部分粮食缺口,只是自古以来从来无人以鱼虾代替粮食填饱肚皮。
水师战舰每次远航都要带足粮食干菜,甚至还要在舰上喂养活猪活鸡,种植青菜豆芽补充营养,否则航海日久官兵就会染上败血症浑身乏力,无形丧失大半战力。
派遣水师战舰出海捕鲸填补粮食缺口,这阴险主意亏冯锡范想得出来,他口口声声陆师水师一视同仁,干嘛不动员陆师官兵上山狞猎解决粮食危机?
刘国轩久经宦海屡历风波,自然明白冯锡范此举一箭双雕:既可以派舰捕鲸填补粮食缺口,又可以堂而皇之削弱明郑水师以免妨碍废立大事,至于战舰出海捕鲸会不会削弱水师战力不利抵挡鞑子舰队入侵,自然不在权奸冯锡范的考虑范畴。
好端端的王府议事最终沦为朋党之争,刘国轩胸口宛若压了块巨石说不出难受,前些日子刘俊虎在镇海号上的言语蓦地在脑海深处闪现,面色阴沉大踏步走下青石台阶,走到最后一级精神恍惚险些踉跄摔倒。
刘俊虎领着六名侍卫坐在王府广场旁边的茶馆喝茶聊天,见此情景忙奔过来搀扶,抬眼扫视周围无人,轻声问道:“爹,王爷有没有下令把林凤那帮家伙全都拿下问罪?”
郑睿违抗军令被蒋德威挥刀砍断胳膊,自己觉得挟制上官理应受惩,刘俊虎闻知却是暴跳如雷,感觉蒋德威此举公开打自己脸面,他本来就对不通海战的陆师轮训军官百般瞧不顺眼,如此一来更有了反对理由,一意蛊惑刘国轩返回东宁府面见王爷,即使不把林凤问罪杀头也要赶出明郑水师。
刘国轩冷着脸没有说话,翻身跃上黑鬓马,扭头望向王府敞开大门,见冯锡范身穿大红云锦蟒袍在官员拥卫下缓缓从正门踱将出来,笑声朗朗昂首阔步,隔得老远都能听到一迭声的奉承讨好。
刘国轩不屑转头,鼻腔发出重重冷哼,郁闷道:“权奸在内大将岂能立功在外,还是快些走吧!”
扬起马鞭用力抽向马臀,自幼骑乘已显老迈的黑鬓马奋蹄长嘶,疾若旋风驰向灰雾朦胧的不可知远方。
冯锡范站在王府门口冷眼旁观,说话声音微微一顿,狭长眼眸现出掩饰不住的得意神情。
——老夫就盼着你与郑小子暗中勾结,出师勤王方便一网打尽,早日把郑家天下改为冯姓。
抬头睨视悬在头顶的延平郡王牌匾,志得意满的冯锡范忽地觉得老旧牌匾确有必要重新更换。ωωω.χΙυΜЬ.Cǒm
见老爹吃了火药的呛人模样刘俊虎就知事情不谐,恨恨抬头瞅了眼放声狂笑的冯锡范,扬起马鞭示威般抽了记响鞭,跳上战马紧跟刘国轩身后,想要问话却又不敢开口,只是不时挥鞭抽打马臀。
延平郡王府前面是五亩方圆的宽阔广场,出了王府广场便是繁华热闹的承天街,两侧次第分布六官衙门,不时有青袍官员抱着卷宗出入,都用惊奇目光瞅视面色铁青的刘国轩,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只是谁都不敢高声说话,生怕无意触了刘国轩霉头。
镇国公可是三朝元老明郑战神,虽然惹不起冯总制,想要对付不上台面的低级官员还不是小菜一碟手到拿来。
刘国轩老于世故,当然猜出青袍官员暗中议论些什么,老脸不觉有些发红,假装视而不见甩鞭用力抽打马臀,八骑快马在狂风呼啸中急驰出六七里,前面出现三岔路口,刘俊虎见刘国轩拨马就要转向东宁府码头,忍不住催马上前驰成并辔,轻声问道:“爹,今日已经迟了,干嘛不回府歇上一晚?”
刘国轩贵为明郑镇国公,自然在东宁府建有国公府,他常年居住澎湖练兵难得回来,本来有意回府歇上一晚,却被冯锡范气得只想早些赶回澎湖,凝目瞪视刘俊虎一眼,冷声道:“又想平安他娘了,是不是?”
刘俊虎被老爹瞧破心思,英俊面孔不禁涨得通红,哪肯当着老爹之面承认想媳妇,急中生智摇头道:“孩儿哪会那么没出息想平安他娘,只是听说岳父染病卧床,想要趁机过去探望。”
永历二十七年刘俊虎娶傅为霖独女傅绮韵为妻,相互敬重夫妻感情甚是和谐,是东宁府权贵圈中有名的恩爱夫妻。
刘国轩向来敬佩傅为霖的道德文章,为此不惜降低身份结成儿女亲家,听到傅为霖染病卧床愕然勒僵,沉吟问道:“亲家啥时候生病,我怎么不晓得?”
刘俊虎涨红了脸忸怩道:“绮韵前些日子特地来信告知,说岳父出使归途受荷兰战舰炮轰惊吓,年老体弱染了风寒,近些日子都在家中静养,孩儿还没来得及告诉爹爹。”
刘国轩目光闪动,想到傅为霖本是明郑清流领袖,因为自己缘故遭受池鱼之殃,被冯锡范迁怒贬往冷清衙门宾客司,逼迫前往漳州和谈担惊受怕,如今又受到惊吓卧病在床,可以说都是代己受过,心里不禁微感歉疚。
随即想起傅为霖为人甚有城府,说不定能够想出妙法对付权奸冯锡范,改变主意道:“既然亲家生病怎么也得前往探望,我先行赶过去,你叫上绮韵一起过来。”
用马鞭顶了顶头盔,刘俊虎有些不好意思道:“绮韵前些天就带平安过府服侍,如今就住在傅府。”
见儿子提起妻儿憨憨的幸福模样,刘国轩忍不住暗暗摇头,蓦地忆起四十年前春暖花开初次在野地见到娘子刘楼氏的旖旎情景,当时自己意乱情迷何尝不是另外一个刘俊虎。
如今阴阳两隔夫妻永无再见之日,惟有清明冬至上坟才能与老妻唠叨一番,诉说人间烦恼。
想到刘楼氏刘国轩眼眶微微潮湿,不欲被儿子瞧见忙拨转马头,向傅府方向急驰而去。
天空猛地响起轰隆霹雳,弧状闪电一道接着一道连绵不绝,哗啦啦骤雨终于倾泻了下来。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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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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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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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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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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