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莲以王老实侄女身份潜伏东宁府多时,知道教主处心积虑阴谋屠尽汉人,东宁府自是重中之重,时常借口游玩在城里各处东转西逛,暗地观察驻军布防和官差巡逻情况,大街小巷都是常来常往,往来路径比王老实还要熟悉得多。
当下抢在前面领先带路,引着众人在屋顶上面疾奔,不一会就出了太平街区域,眼见前面人流渐渐稠密,不虞再被察言司特工围攻拿捕,方才渐渐放下心来。
她生怕在瓦面纵高蹿低引起特工注意,窥探远近无人注意,挟着王老实纵跃跳下屋顶,穿梭在密如蛛网的街巷之间。
欧孛齐旭烈跟着跳下,朱宜萱却有意在情敌面前显示高明轻功,原地腾身纵起丈许,宛若青莲袅袅飘下,姿势身法美妙无比,饶是徐国难在远处望见也不自禁暗暗赞好,对从未在江湖现世的思明山庄更多了几分好奇。
欧孛齐旭烈自是晓得朱宜萱心意都是低声喝采,阿莲却是撇了撇嘴貌似不屑,朱宜萱浑不在意,妙目盈盈投射到尚在屋顶的索萨身上,想要师兄为自己赞好,却见索萨面色沉重神情恍惚,不由地微微一怔。
索萨站在屋顶回头张望,见王记油坊邻近火头越燃越旺,半边天空都被狂舞银蛇染成耀眼红霞,隔得老远依然能感受到炽热烈焰,悲泣哭号不绝于耳,不由地微微摇头叹息,晓得阿莲这一把火让众多苦哈哈流离失所沦为难民,明早东宁府街头又要多出大堆无衣无食的可怜乞丐。
成就大业必然有人牺牲,只是牺牲的注定是猪羊般挣扎求生的低贱贫民?
索萨眼前现出流民乞丐沿街乞讨的惨象,瞬间又换成深山狩猎衣不蔽体的生蕃族人,眸光不由地更加茫然。
天下穷人日子都是一般困苦,汉人蕃人有何区别。
朱宜萱站在地上见索萨面容悲苦,浑不似昔日豪气干云的师兄,不由地又惊又怕,轻声唤道:“师兄!”
索萨怔了怔,清醒过来又深深望了眼熊熊火炬,不忍细看就要纵身跳下屋顶,眼角余光忽地瞥见若有若无一团黑影,定睛细看却又踪影全无。
他心念微动,眸光陡地现出浓重杀气,在朦胧暗夜中璀璨生辉。
东宁府商贸兴城风气开放,郑成功从荷兰殖民者手中收复后部署重兵守卫,外围驻扎精锐水师层层防卫,屡次击败妄图入侵的鞑子战舰,虽然邻近海洋也从没遭受外敌入侵,因此金吾不禁随意出入,即使半夜三更街上还是有喝得烂醉的行人放浪形骸,踉跄行走。
近些时日东宁府粮价飞涨生活困苦,部分衣食两缺生活无着的绝望居民索性破罐子破摔,把仅有的微薄家产全都变卖耗在赌坊妓馆,整日酗酒赌博买春寻欢,因此东宁府的夜间经济反倒呈现与苦难现实不相匹配的畸形繁荣。
法国国王路易十王醉生梦死昏庸无能,面对群臣劝谏说出“我死之后哪管洪水滔天”的千古名言,末世状态下的明郑军民也都人同此心,面对内忧外患只图眼前快活哪管未来是非,至于反清复明驱除鞑虏,更是被明郑上下抛诸脑后。
索萨诸人都是穿着汉人平民服色,提着包袱宛若寻亲不遇的饥民,混在嘻嘻哈哈的烂醉行人中间丝毫不引人注目。
六人健步如飞走得飞快,穿越大街小巷大步流星奔向东宁府码头,徐国难若即若离远远缀在后头,见六团黑影在朦胧星光下迅速移动,不一会听到哗啦哗啦的海浪拍击礁石声响,原来前面已到了东宁港码头旁边的沙滩。
黑夜望将出去惊涛浊浪激腾翻滚,雪白潮水相互交缠冲刷绵长沙滩,震天轰隆声中潮水缓缓退回汇入广阔无垠的海洋之中,远近一切都是朦朦胧胧,仿佛进入精雕细绘的水墨丹青世界。
见索萨半夜来到海滩,徐国难微觉奇怪,俯身伏在礁石后面窥探,不期然忆起三十多年前鬼难寻沙滩护送施琅逃离厦门的场景,心神不由地有些恍惚,眼神也微微迷茫起来。
耳边陡地听到窸窣声响,徐国难瞬间清醒,抬头望见索萨诸人立在沙滩窃窃私语,海面空荡荡不见接应船只。
正自暗感奇怪,索萨忽地转身,嘴角似笑非笑,目光如电望向徐国难藏身的礁石,低喝道:“后面跟随的是哪路朋友,若是好汉子就请出来一会。”
随着凌厉话音,阿莲朱宜萱轻烟般从礁石后面闪将出来,手握兵器嘴噙冷笑,不声不响堵住徐国难退路。
见此情景徐国难哪料不到索萨早就发觉自己暗中跟踪,故意引到偏僻无人处料理。
他心里暗叫糟糕,想不到终日打雁反被雁啄了眼,大意之下竟中了索萨圈套。
迅速估量了下形势,除非六人都是索萨一样的武林高手,凭借老爹传授的太极刀法自保当可无虞。
徐国难久经大敌也不惊慌,从隐身礁石后面慢慢站起,哑着嗓子道:“在下今晚出门做没本钱买卖,无意撞见各位好汉在瓦面奔跑,一时好奇跟过来瞧瞧热闹,咱们素不相识无怨无仇,莫要不小心伤了江湖义气。”
索萨站在屋顶无意瞥见黑影尾随跟踪,生怕是察言司特工尾随跟踪,故意设下圈套引徐国难入毂。
见徐国难被众人包围凛然不惧,索萨倒也佩服他的胆色,黑暗之中上下仔细打量,隐隐觉得身形有些熟悉,却始终想不起曾在哪里见过,冷笑问道:“你究竟是何人,鬼鬼祟祟跟在后头意欲何为?”
见索萨认不出自己,徐国难晓得自己化装易容,黑暗之中不再是原来模样,心中一宽拱手笑道:“在下名叫刘国昌,江湖赠号妙手空空,常年在东宁府做劫富济贫的没本钱买卖,今晚出来发财碰巧撞见各位好汉,以为是江湖同道好奇跟随,既然朋友不喜欢在下,在下这就告辞,江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
嘴里说着江湖汉子场面话,脚步慢慢向后缓缓移动,显是想要伺机溜走。
他跟踪索萨目的在于侦缉刺探,如今已经了解索萨化装前来东宁府目的所在,自然不愿让自己莫名其妙身陷险地。
侦缉刺探目的在于获取机密情报,而不是像江湖汉子那样好勇斗狠,快意江湖。
听中年汉子满口江湖腔调索萨半信半疑,细细打量总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然而始终想不起是谁。
他与徐国难只在平埔社后山见过一面,如今徐国难已化装易容,面目较前完全不同,索萨一时之间哪里思忖得起来。
不过半夜跟踪尾随绝非善类,索萨面现杀气刚想说话,阿莲妙目流离注视徐国难脸上火痕,插嘴道:“大哥莫信骗死人不偿命的江湖鬼话,这汉子脸上还有烈火烧出来的痕迹,分明是从太平街一路尾随跟踪过来,必是察言司特工无疑,哪有可能是鼠窃狗盗之辈。”
欧孛齐大哥费伦惨死在徐文宏刀下,平生最痛恨的就是察言司特工,闻言高声叫嚷道:“阿莲说得对极,少族长莫管狗贼是哪个,鬼鬼祟祟跟在后头就不是啥子好货色,一刀剁了狗头扔进海里喂鱼才是正经。”
索萨心想潜入东宁府偷运弹药何等机密,万一被察言司特工侦知那还了得,中年汉子既然胆肥跟随宁可杀错绝不能放过,目光渐渐泛起冷意,点头道:“欧孛齐说得对极,对阴险汉蛮宁可杀错也绝不能放过,朋友只能怪你好奇心太重,下辈子投胎记住放亮招子莫要胡乱尾随。”
嘴里说话目露凶光,大踏步走向徐国难,双手隐隐现出红光,丝毫不掩饰凛冽杀气。
阿莲暗中使了个眼色,众人全都手执兵器,四面八方向徐国难包围过来。
朱宜萱哪肯听阿莲吩咐,依旧站在原地不动,嘴噙冷笑蓄势待发,晶莹眸光却是投注在索萨身上,柔情蜜意怎么也是掩饰不住。
徐国难见状故作怒容,提高嗓门喝道:“老子到太平街做没本钱买卖,险些被你们放火烧死,居然还如此蛮不讲理,妄想以多凌寡取老子性命,老子跟你们拚——”
刚说到拚字,身形斜侧闪电般射向左边,似乎想趁众人不防抢先溜出包围圈。
堵在左边的是神教教徒王老实,办事忠谨憨厚可靠,武功在众人中却是最弱,明知徐国难既敢暗中跟随,功夫绝非泛泛,自己必定不是敌手,却也不能众目睽睽任由溜走,高声怒喝一招鹞子入林,左手短刀抬起用力刺向徐国难胸口。
徐国难见状不避不闪,左指疾伸后发先至,抢在短刀前面疾若闪电点向王老实腰间穴道。
索萨知道凭王老实微末功夫绝计拦不住徐国难,早就暗中防备,没等点中立即移步换形,闪电般挡在王老实面前,嘴里低喝左掌疾伸,五指弯曲形成虎爪大刺刺抓向徐国难膻中穴。
他是艺高人胆大,丝毫不畏惧徐国难借机反攻,立意一招就让对手失去战斗力。
徐国难出手前料定索萨必会赶来救援,打的是声东击西主意,没等虎爪抓实一声轻笑,蓦地鸹子翻身半空倒翻了个筋斗,顺势凌空扑击,犹如兀鹫射向右侧的欧孛齐。
欧孛齐与旭烈并肩而立,见敌人袭来早就拔刀在手,一刀金龙出山迎面劈去,不干不净张嘴乱骂,“他奶奶的宰杀不尽的察言司狗贼,这就给老子留下!”琇書蛧
呼喝声中旭烈的钢刀也从左边拦腰袭到,刀风虎虎想把徐国难砍成两截。
两人常年厮混心意相通,两柄雪亮钢刀直戳横砍,隐隐形成配合呼应之势。
见两人刀势配合得天衣无缝,徐国难微觉诧异,不等钢刀砍实左手挥出使了个引字诀,引得欧孛齐的钢刀斜斜向左,不由自主击中旭烈刀身。
两人功力相若力气不分上下,当的一声火星迸溅,都觉得虎口剧震,不由自主齐齐倒退了三步,相互对视微现惧色。
徐国难一招得手再不停留,没等欧孛齐旭烈鼓起勇气再次攻上,身形滴溜溜一个旋转,已从欧孛齐身侧滑鱼般溜了出去。
身形飘忽眼看转眼就要蹿出包围圈,耳边陡地响起娇声喝斥,一柄明晃晃利剑兜头刺到,原来朱宜萱站在后面蓄势待发,见敌人想要脱身逃走当即纵身跃起,身形美妙恍若飞天仙女凌空扑击,剑气纵横扑面生寒,仿佛要把徐国难一剑牢牢钉入沙滩。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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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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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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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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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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