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明楼的菜价极其昂贵,一顿酒宴足以吃掉平民百姓数年收入,然而还是宾客盈门供不应求,即使灾荒岁月也是一座难求,毕竟能进思明楼就是身份地位的象征,实力稍差就连大门都进不去。
达官权贵豪绅富商都是极重脸面,倘若酒楼不够高端不配身份,即使盛情邀请都不会赏脸前往。
这时已是晌午时分,思明楼每层楼阁都是坐满食客人声鼎沸,仿佛没有受到粮食危机影响,位于四楼专供权贵宴饮的豪华雅间杜康轩却是清静雅致,丝毫听不到底楼传来的呼喝喧嚣。
可供十八人围坐饮食的紫檀精雕圆桌摆满天南地北搜罗的各色山珍海味,每道菜都取了鸿运当头、花好月圆、福星高照等吉利讨喜菜名,热气腾腾美仑美奂,色香味俱全诱人食欲。
从法兰西帝国不远万里重金进口的高脚琉璃杯盛满橘红葡萄美酒,晶莹剔透耀眼生辉,底部堆积寸许大小的窑藏冰块,据说葡萄美酒加冰不仅入口清凉,而且可以消去长途运输造成的酸涩口感,带给味蕾异样享受。
与破衣烂衫沿街乞讨的可怜饥民相比,杜康轩丰衣美食太平康和,仿佛处于截然不同的平行世界。
思明楼位于十字街口视野开阔,坐在杜康轩推窗望将出去,街道发生的一切都是一览无余,众嘉宾没有端坐桌前觥筹交错谈笑风生,簇拥挤在铺设明亮琉璃的宽大红木窗户前,居高临下观看刘三碰瓷诈马引发的龙争虎斗,目光闪动各有所思。
从头到脚看完无声武打短片,瞧着索萨反射毒镖击伤刘二,直到徐淑媛牵着黄骠马消失在街角,众嘉宾方才分宾主回到各自座位坐下,十多道目光全都聚在端坐首席四旬上面目阴沉的富态缙绅身上,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富态缙绅穿身瞧不出身份的淡黄绸衫,细眉长目鼻直口方,颔下美髯乌黑发亮,相貌堂堂一副好皮囊,年轻时候必是不亚潘安的美男子,只是狭长眼睛不时闪烁阴狠狡狯,破坏了儒雅面目的端庄和谐。
见众嘉宾噤若寒蝉不发一语,酒桌氛围着实有些尴尬,富态缙绅手抚美髯呵呵一笑,端起琉璃杯漫不在意道:“各位好友特地在思明楼置宴庆贺冯某荣升,怎地都不开口说话,来来来,大家满饮一杯,太平如意吉祥安康。”
举起高脚琉璃杯仰脖一口喝干,笑着向众嘉宾亮了亮杯底,态度和蔼春风满面,似乎丝毫不沾染烟火气息。
众嘉宾不晓得富态缙绅葫芦里卖什么药,相互对望了一眼,高声应和举杯一饮而尽,酒桌气氛登时热闹起来。
候在门口的娇俏酒娘忙过来把高脚琉璃杯重新斟满,不声不响又退回角落。
坐在富态缙绅左首的白胖嘉宾偷窥面色,举杯向富态缙绅虚敬,叫着表字道:“元绪兄,那匹黄马瘦不拉叽毛干皮枯,绝对不是啥子好货色。元绪兄既然喜欢收集宝马,愚弟过些日子就要前往关外做笔生意,务要替元绪兄挑匹日行千里神骏非凡的宝马,让元绪兄得偿所愿。”
听白胖嘉宾哪壶不开提哪壶,富态缙绅面色陡转阴沉,狭长眸光隐现不悦,只是面对嘉宾不好发作破坏形象。
强忍怒气举起琉璃杯抿了一小口,富态缙绅苦笑道:“吉元兄取笑,德贵一介书生肩不挑手不提,连马儿都不曾骑过几次,要千里宝马有何用场。”
瞥了眼满座嘉宾,见眼神都有不信神色,富态缙绅暗自不悦,挥手示意酒娘出去,呵呵笑道:“各位都是冯某交往多年的知心好友,德贵也不谎言欺瞒,叔父冯总制老人家平生最是钟爱黄骠马,常说隋唐秦琼英雄了得,更难得的得了匹黄骠宝马,宝马配英雄方能相得益彰。”
说到这里有意顿了一顿,见众嘉宾都在凝神倾听,目光闪烁若有所思,满意一笑道:“叔父日常自比秦叔宝,忠心耿耿护卫朝廷,昭昭之心可鉴日月,二十多年前蒙国姓爷赏识亲赠黄骠宝马,取名忽雷驳,每日骑行从来不曾稍离,哪料前些日子宝马年老去世,叔父为之闷闷不乐食量清减。”
说到这里垂下眼皮现出哀伤神色,众嘉宾哪个不是人精,也是低垂脑袋如丧考妣,有些甚至掏出雪白绸巾不停擦拭眼睛,显示对掌控明郑朝政的冯总制的赤胆忠心。
富态缙绅瞧在眼里眸现满意,默哀片刻继续说道:“大明以孝立国,德贵忝为侄子当然要替叔父分忧,有心搜寻黄骠宝马却无所得,今日难得见到黄骠宝马如此神骏,与叔父的忽雷驳难分轩轾,本想重金购买以表孝心,哪知侍卫如此无能,竟连区区小事都办不好!”
说到最后儒雅面孔微现恼怒,重重把高脚琉璃杯顿在桌上,眯缝眼睛陡地射出凌厉寒光。
忽雷驳是隋唐英雄秦琼乘骑宝马,平常以酒为食,据说遍体黄毛如金细卷,能够日行千里纵越逾墙,传言能够纵越三领黑毡,与赤兔的卢等同列古今宝马行列,端的神骏无比。
秦琼是隋唐英雄中的出色人物,原是北齐宰相秦旭之后,家道中落流落山东历城县任马快班头,有一次奉命前往山西晋阳县公差,困居客店缺少银两被迫卖马,后被二贤庄当家单雄信得知真相,特地配了金鞍银镫亲自送回,成就英雄惜英雄的佳话。
忽雷驳驮着秦琼出生入死,后来秦琼年老身亡,忽雷驳嘶鸣不食自尽而死,比三国为关羽殉亡的赤兔马更彰名节。
冯锡范自幼习武功夫卓绝,成年之后担任郑成功贴身侍卫,出生入死奋不顾身,好几次仗着武功高强在战场上面救得郑成功性命,郑成功对冯锡范十分赏识,便把永历帝亲赐的黄骠宝马转赠给他,以示亲厚。
冯锡范面容淡黄,与演义小说中的秦琼面目肖似,平常也以此自诩,得到黄骠宝马便取名忽雷驳,寓意与秦琼一样赤心忠胆护卫明郑江山。
他是武将出身府中战马众多,忽雷驳平时最得钟爱,每日乘骑从不离身。忽雷驳年老去世冯锡范如失知心老友,伤感之余屡次慨叹世间再无可心宝马,他不过借物抒情发些感慨,冯德贵听到之后却是牢记心中,他最会拍马屁讨叔父欢心,当下想方设法到处寻觅黄骠宝马。
无奈台湾僻处海外,平常军中战马都需走私购买,哪能轻易觅到称心如意的黄骠宝马,冯德贵瞧了数匹都不太满意,心思也就渐渐淡将下来。
今日受好友相邀来到思明楼赴宴庆贺荣升察言司都事,无意之间瞟见黄骠马腿长体健神似忽雷驳,当即吩咐侍卫统领刘廷云设法诈取,原本一切顺当,哪料碰到索萨仗义出手,刘廷云被击成重伤,灰头土脸一无所得。
众嘉宾这才明白端里,冯德贵位高权重,掌控雅号台湾锦衣卫的察言司,之所以不要脸面指使侍卫统领刘廷云假扮无赖贱汉碰瓷诈马,原来是要骗夺黄骠马孝敬东宁总制使冯锡范。
想到有机会效劳权倾明郑生死予夺的冯总制,众嘉宾心头都是一片火热,绞尽脑汁出谋划策,有的说出重金购买,有的说派人暗中抢夺,你一言我一语热闹之极。
白胖嘉宾凝神听着众人议论,眸子深处隐现诡异光芒。
坐在下首的一名魁梧大汉见众嘉宾说的热闹却大多无用,嘴角不引人注目微微下撇,若有所思皱眉不语。
冯德贵听着众人议论也觉失望,抬眼瞟见魁梧大汉神情有异微微一怔,抚着长须呵呵笑道:“吴佥事,你执掌靖安处多年,见多识广主意最多,这里都是知交好友,有啥妙法说出就是。”
冯德贵面目和蔼声音柔和,笑眯眯丝毫不现烟火气息,心狠手辣素有阎罗雅称的吴斌却听得身子微颤,忙恭声回道:“禀都事大人,下官刚巧识得黄骠马主人,方才思索如何设法让他主动献马,因此走神怠慢,恳请都事大人莫要见怪,下官这就向您老敬酒陪罪。”
嘴里说话起身站立,抓过高脚琉璃杯倒满葡萄酒,敬了一敬仰脖大口喝干,喝得有些急促引发剧烈咳嗽,满桌嘉宾见状忍不住捂嘴失笑。
虽然吴阎罗凶名在外,然而众嘉宾各有强硬后头,素少领味吴阎罗施展的惨酷手段,因此笑声朗朗毫无顾忌。
吴斌听到笑声眸光微现阴霾,随即若无其事也是嘿嘿憨笑,取过绸巾抹拭嘴角酒痕。
听吴斌认识黄骠马主人冯德贵颇感惊讶,目光闪烁抚着美髯刚要说话,雅间外面蹬蹬蹬一阵脚步响,红木雕花琉璃门被轻轻推开,灰头土脸的刘三垂头丧气走将进来,身后跟着两名高大矫健的青衫侍卫。
冯德贵面色陡转阴沉,冷眼瞪视刘三一言不发,和蔼面孔板结如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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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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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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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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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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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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