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启圣猛地从椅上弹起,瞪大眼睛不可思议问道,枯瘦面颊蓦地惨白如雪。
没等回答重重坐了回去,嘶哑嗓子吼叫道:“快——快把黄性震给老夫找来!”
话未说完喉咙微甜,一口鲜血忍不住从口中喷出,瘫软椅上动弹不得,鼻翼翕动不停喘气,胸膛发出宛若拉破车的声音。
刚要出门传令的戈什哈连忙上前搀扶,却被姚启圣用力推开,挥手示意快出去找人。
真是愚不可及,眼下处于风口浪尖只能低调做人,仅凭吴义一纸供词哈善还奈何不了老夫,黄性震居然胆肥暗地指使密探毒杀吴义,摆明了做贼心虚自落口实。琇書蛧
姚启圣瘫在椅上恨恨想道,脑海乱纷纷涌现各种场面,一会是不远千里拜访傅为霖冷眼相加端茶送客,一会是剃发易服投奔康亲王青眼相加大力提拔,一会是众目睽睽之下施琅抢迎钦差不给脸面,最后汇聚成巨大魔头狞笑逼来,吓得姚启圣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哀求饶命。
“老爷醒来,老爷醒来!”
朦胧中响起焦急呼唤,姚启圣打了个愣怔,慢慢睁开眼睛,见从小贴身伺候的老仆姚平跪在椅边用手使劲摩挲胸口,凑近耳边大声呼唤,昏花老眼溢满浑浊泪水。
七八名戈什哈围成一圈,七嘴八舌轻声议论,瞧向姚启圣的目光充满惶惑。
见贴身老仆姚平真情毕露姚启圣心头微暖,挣扎着坐直身子,喘息道:“老夫没事,黄性震传来没有?”
几名戈什哈对望一眼,还没来得及张嘴说话,就见人群后面挤出张淌着油汗的肥白胖脸,讪讪笑道:“督宪大人,下官——”
见到黄性震姚启圣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推开姚平伸手抓过茶杯,用力掷向黄性震可恶的胖脸。
黄性震虽是文弱书生,比起年老体衰的姚启圣却是敏捷得多,见茶杯飞来赶忙矮身躲避,茶杯从头顶飞过,噗的一声砸中窗格摔得粉碎。
黄性震吓得高声尖叫,杯中还没有喝完的残茶凌空而下泼在身上,把深蓝官袍淋得湿透,昂首挺胸的雪雀嘴上噙着根寸许茶梗,瞧上去极为滑稽可笑。
见姚启圣雷霆震怒阴沉可怖,黄性震转了转眼珠,顾不得浑身淋漓,连滚带爬撞到姚启圣身边,轻声唤道:“督宪大人莫要发火,小心气坏了身子。”
听到这话姚启圣反倒冷静下来,见戈什哈站在旁边面面相觑,有的抿着嘴角强忍笑意,显是觉得素来喜怒不形于色的总督大人居然也会掷杯伤人,实是有失官体不可思议。
“出去!”
冲戈什哈摆了摆手,姚启圣有气无力道,没等走出又加了一句,“今日之事不得外泄,否则老夫必定严惩不贷。”
戈什哈高声应喏,齐刷刷走了出去。
姚平面现忧色,伸手想要搀扶老爷,却被姚启圣用力推开,轻声道:“你也出去,老夫有事要与符起商议。”
姚平嘴唇动了动,最后还是转身慢吞吞出去,经过黄性震身边暗使了个眼色,示意莫要再惹老爷生气。
黄性震跟随姚启圣多年,脾性早就摸得一清二楚,见姚启圣面色灰白,眸光暗淡,再也不复以往那般斗志易扬,不由暗自心惊,赶忙上前替姚启圣捶背,半句也不敢多嘴。
督宪大人年老体衰,看样子支撑不了多久,眼瞧着大树将倾,自己还得早做打算另谋出路。
黄性震心里暗打算盘,耳边只听到姚启圣的粗重喘息,以及西洋进口的自鸣钟发出的轻微滴答,余外再无声响。
窗楣隐隐约约映出黑影,显然姚平并未走开,亲自守在窗外随时照应。
姚启圣半闭眼帘仰躺椅背,良久推开黄性震,冷声道:“黄主事,你让老夫非常失望。”
“下官对督宪大人忠心耿耿绝无异心,请督宪大人明鉴。”
见姚启圣叫起官职,熟悉脾性的黄性震心中冰凉,知道总督大人对自己已起了异样心思,小心翼翼答道。
姚启圣忽地坐起,冰冷目光恶狠狠瞪视黄性震,“没有禀明老夫,私自下令杀死吴义毁灭证据,黄性震你长了几颗脑袋?”
“吴义居然死了?!”
黄性震不可思议地瞪大鱼泡眼,叫起撞天屈道:“下官忝为修来馆主事多年,官场规矩还是晓得,哪会私自下令杀死吴义,那不是自己赶着送死。”
“吴义真地不是你下令毒杀?”
“下官敢对天发誓,绝对没有下令毒杀!”
听着斩钉截铁的回答,姚启圣瞪视极为委屈的黄性震良久,慢慢重新靠回椅背,狭长眼眸充满疑惑:黄性震没有出手毒杀吴义,究竟是何人下手,目的何在?
蓦地感觉有人似乎躲在暗处窥探自己,姚启圣打了个寒战,仿佛有些畏惧寒冷,紧紧裹紧了官袍,补子上的锦鸡振翅高歌闪闪发光。
眼下只有一品地方大员的威严,才能给姚启圣些许勇气和信心。
吴义确实不是死于黄性震之手,虽然黄性震极想置他于死地杀人灭口。
审讯完毕吴义死狗般被拖回旗营监狱,几名狱卒往牢房一扔就不管不顾,自行凑成一团赌博耍乐:旗人大爷身份尊贵,哪有亲自伺候汉人死囚的道理?
吴义被军棍打得遍体鳞伤死去活来,本就奄奄一息命悬一线,躺在稻草堆里呻吟哀求医治,可惜无人加以理会。
不一会吴义呻吟声渐渐弱了下去,等输光银子的狱卒泰祖懒洋洋打开牢房预备拿死囚练拳出气时,惊恐发现戴着手铐脚镣的吴义踡缩一团动也不动,身边稻草已被鲜血染成艳红,竟然早已死得僵直。
泰祖吓得尖声高叫,以为囚犯越狱的狱卒连忙执刀舞枪闯将过来,见此情景无不面面相觑。他们都晓得哈善对吴义极为看重,如今莫名其妙死在牢房,让生性残忍的哈善晓得说不定要掉上几颗人头。
典狱长麦尔德身负主官责任,惊惧之下想出主意,统一思想迅速行动,取来砒霜给死去多时的吴义灌将下去,泰祖发挥旗人大爷交游广阔的优势,提前给旗营仵作递银子打招呼,硬生生要把死鬼吴义诊断成为中毒身亡。
中毒身亡麦尔德也要挨处分,比坐视死囚身亡不管不问却是好得多。
旗人大爷朋友众多能量着实不小,众狱卒担心真相泄露吃足苦头,齐心协力之下把差错遮瞒得天衣无缝,哈泰亲临现场居然瞧不出半点破绽。
因此听到瑞栋询问剖胃检查仵作才会满头大汗,他老于检验,当然知道死后灌药进不了胃部。
幸好哈善已有成见懒得多此一举,否则真不容易瞒天过海皆大欢喜。
姚启圣再是老到绝料不到典狱长麦尔德为保脑袋竟敢瞒天过海,苦思半晌想不出除了黄性震哪个有动机和能力在旗营监狱设法暗中毒杀吴义,难道竟是神通广大的察言司做的手脚?
凝神沉思半晌,姚启圣还是摇了摇头,察言司倘若真有如此神通,修来馆也无法与之斗法多年。
缓缓抬头见黄性震可怜巴巴瞧着自己,残茶掺杂体味混成奇异恶臭,姚启圣忍不住胸口气血翻滚,没来由感到一阵厌恶,瞪视黄性震一字一顿道:“眼下是非常时机,你给老夫老老实实呆在修来馆,绝对不可任性妄为,自作主张!”
黄性震连忙点头应是,见姚启圣火气稍退讪讪问道:“逃走的天地会乱党如何处理?”
姚启圣也是有些头疼,永仇和尚已经逃走脱离掌控,如果真地趁着寿诞之机出手刺杀,岂不是正好坐实自己罪名。
可也不便大张旗鼓缉捕,哈善对自己已有成见,如果出动探事满城搜查,岂不是让哈善以为自己想要杀人灭口,更增警惕。
左右为难姚启圣苦无良策,想要说话突地感觉脑袋一阵眩晕,憋了许久的鲜血终于还是喷涌而出,射得黄性震满头满脸都是血红,宛若地狱血魔狰狞可怖。
黄性震仓惶伸手抹了把鲜血,瞥见姚启圣仰躺椅上气若游丝,踟蹰片刻发出不似人声的叫唤:“快来人——”
哈善面孔阴沉离开旗营监狱,没过多久就得到禀报,说是收藏起来的吴义供词不翼而飞,不晓得何时失却。
暴跳如雷的哈善再也忍耐不住,下令行军法砍了值勤官脑袋,调兵遣将严加戒备,提防姚启圣狗急跳墙领兵造反。
不多时又有旗兵跑来仓惶禀报,说在干果店铺搜出若干机密文件,原来费南多竟是皇上秘密派遣的潜伏密探,遭遇乱党袭击不幸罹难。
哈善闻讯大惊失色,康熙派遣密探潜伏漳州监视汉官,他隐约听到些许风声,出于忌讳不敢私下打听,哪料潜伏密探竟然全都死在乱党之手。
哈善心乱如麻,随意翻了翻机密文件,见桩桩件件记录的都是姚施见不得人的不法隐私,晓得自己不应多看赶紧合上,沉思半晌有气无力道:“快去把塔卜利先生请来。”
顿了一顿道:“让瑞栋也赶紧过来,一起商议机密要事。”
说完再也支持不住,面色如土一屁股跌坐在椅上。
闻知吴义身死施琅喜出望外,侦缉处探事到处宣扬修来馆通匪事件,姚启圣勾结天地会乱党阴谋作乱流言传得满城皆知,漳州城人心惶惶一日数惊。
姚启圣黄性震深陷流言漩涡应接不暇,躲在衙门做起缩头乌龟,再也无心顾及即将到来的狂风骤雨。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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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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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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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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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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