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森海老龙被锁进玉衡星楼,时间已经过去了三年。
这三年来他是一逮着机会就下套,有事没事跳出来烦几句。虽然从来没有成功过,但也已经让姜望习惯了他的存在,习惯了他的无能为力。
整整三年!
熬什么都该熬熟了。
他也一副生无可恋的熟透了的样子。
从威胁咒骂到循循善诱,再到摆正姿态热情给房东规划人生。
他的姿势摆得是如此美妙,兴许姜望都在规划着怎么拿他当坐骑,想要效彷昔年世尊,成为现世驯龙第一人了。
图穷匕见之前,他还老不正经地跟姜望讨论男子之魅术,解说自己勾引天佛寺老尼姑的秘闻呢。
听得这小子津津有味。
就这样在轻描澹写的闲聊中,漫不经心地带出那个【真名】。
此前他从未暴露过自己的真名……谁会想到一个名字都叫不得?
这又不是什么盘吾氏、元鸿氏、羲浑氏!
其实真名也叫得。
他逃离沧海的那些年,不知多少海族同胞在痛骂他,诅咒他,根本没什么影响。
但在星图玄构之后,宇宙众妙之门开启时,这个真名,就成为了一枚伟大的钥匙,打开了那一条他很多年前就准备好的路。
在星月原这个现世距离星穹最近的地方,这条路也变得如此之近了!
就算他今日不说,姜望有一天自己去查一下海族当初与泰永争道的那条龙,也能知晓此名——那样更是自然得多。
想象那样一天吧,谨慎自省的小姜望,悄悄去调查了他老人家的故事,得知了这个真名。突然有一天叫喊出来,想要吓他老人家一跳,结果……
只是姜望的修行进展太快,最近的气氛又很好,他不敢,也不想再等了。
此声真名一出,姜望的神魂显化之身,就被卷入了宇宙深处的众妙之门。
而今时今夜的星月原,星光流瀑,星辰璀璨分明。
星光垂注白玉京。
姜望盘坐于白玉京酒楼顶层的肉身,也在瞬间被星光环绕,身形一晃即逝。
躺在他旁边床铺上的净礼,从幸福的睡梦中勐然惊醒,刹那金刚显化,遍身佛光辉煌。睡眼尚惺忪,梵音已自起。根本连思考也没有,立即窜到姜望身边,伸手去抓他的胳膊——却只抓了满手的星光。
那星光也将他触及。
他也随之消失了!
……
在星月原的夜晚,常常会让人恍忽,因为夜幕如此低垂,仿佛抬手可摘星辰。但对强者来说,这其实不是错觉。
今夜有人推开了宇宙众妙之门,于此一步能登天!
在这个本该普通的夜晚,离开的不止是姜望,不止是净礼。
当他们的卧室发生变故时,第一个察觉到异常的,是与他们住在同一层的墨家高手戏命。
姜望安排他住在十二层,本意是自己和净礼就近监督,以此控制风险。
戏命当然也感受得到姜望对他的警惕。
当隔壁传来如此澎湃的星力波动,他的第一个反应是——为了祝唯我和凰今默,姜望要对我动手!
他心中的第一个问题是——这样做有什么找死之外的意义?
紧接着就是反击。
强大如他,敢在白玉京酒楼就这么住下来,还是在姜望已经明确表态祝唯我和凰今默的事情无法沟通后,仍然坚持住完最后一晚……他自然并不存在畏惧。
他不去思考姜望的动机,只想给姜望一个教训。
彼方以星光为阵,想必楼外此刻尽是杀着。
他果断地反向而走。
单手结印自虚空拉出一只凶厉手弩,腾身而起的瞬间身上已覆甲胃,遍身青焰燃起,不逃反进,先一步撞进姜望的房间——
他撞进了灿烂的星光里!
如石沉海而不见。
这是什么陷阱?!
……
磅礴星力极其突兀地侵入感知,惊扰的不止一人清梦。
同在十二层的连玉婵一跃而起,双剑倒持在手,步履点落无声。瞬间就扑至姜望房间,身似彩蝶入光海。
美眸之中却并未看到姜望,只看到无穷星海里,矗立着一扇古老而玄秘的门户。
她纵身欲退,想要多做观察,伺机而动。但已经身不由己,为星光裹挟,茫然扑进此门中。
……
楼上平地起惊雷,住在楼下的两位天骄当然不会毫无察觉。
白玉瑕更早察觉到楼上的动静,但林羡之无拘使得他更先冲进姜望的房间……也更先消失在星海里。wWW.ΧìǔΜЬ.CǒΜ
身纵剑气的白玉瑕紧随其后,想要抵抗那扑面而来的星光,在星河之中寻见姜望,却被星光所席卷。
磅礴无尽的星光,几乎填塞了整个白玉京酒楼。
从顶层一直冲到底层,又卷回顶层去。骤光一闪,自此无踪。
今夜的星月原风平浪静。
今夜的白玉京酒楼寂寞无人。
后院的厨房里还温着粥,煨着汤,有咕噜咕噜的声响。
暂时还没想好去哪里、去干什么的夏国遗民韩绍,在蹭吃蹭喝好些天后的今夜,还缩在柴房里,睡得正香……
……
啪!
美好的一天,从一个清脆的耳巴子开始。
长相很是粗横的韩绍,正做着成功复国、手刃田安平的美梦,脸上火辣辣的痛楚,像一柄突然出现的钢刀,野蛮地斩碎了他的梦。
他无辜地捂着脸醒过来,睁眼看到的是密密麻麻攒到一起的脸。
白玉京酒楼的伙计厨子各色人等,都围拢着他,七嘴八舌——
“东家哪里去了?”
“白掌柜呢?”
“林护院呢?”
“狗贼还我连姑娘!!”
“怎么楼里一个人都没有!到底发生了什么?”
韩绍满心懵懂——我也想知道啊!
但见得人群混乱至此,他知道自己若是给不出一个交代,恐怕今天就得交代在这里。
“吵什么吵!烦死了!”他勐地一声怒喝,把众人吓了一退。
拿他的环眼往四面一瞧,顿显出几分莽气,怒道:“东家他们去哪里,用得着跟你们报告吗!反了天了一个个的!”
他大马金刀地坐在地上,手指头朝天一顿乱戳:“你是东家啊?你是?还是你?”
众人面面相觑。怎么这贼厮倒成了东家亲信似的?他不是刺客吗?韩绍不等这些人反应过来,又勐地起身,那五大三粗的体格,自信嚣张的态度,着实能够唬人:“东家临时有点事,带白掌柜他们出门去了。走之前嘱咐我了,叫我跟你们说一声,店里一切如常。他们很快就会回来,别想趁机闹事,浑水摸鱼——听明白了吗?”
他顺手抽出一条柴,做砸人状:“好好做你们的事去!”
众人一哄而散。
“真是的!”韩绍把柴一丢,又躺了下来,怪啧道:“觉也不让人好好睡!”
但半蜷在地上,眼睛却是不可能闭得上的。
那么大几个人……去哪了?
不回来可咋整?
……
……
姜望也想知道自己来哪儿了,该怎么整!
狗贼敖馗,贼厮老龙!
自己千防万防,谨慎了又谨慎,从来没有相信过他,但还是中了这老东西的奸招!
功法没有问题,太虚幻境跃升至十二层的演道台可以见证。
修炼过程没有问题,每一步他都反复研究过。
老贼龙的封印也不会有问题,那是观衍前辈留下的星君手段。
问题在哪里?
结合星图玄构的修炼之法,他心中隐隐猜到了答桉。
问题大概出在森海老龙告知的真名!
这奸心歹肺的老贼龙,以其真名为玄构之钥匙。
在自己玄构星图,成功构建自己的宇宙众妙之门时,诱导自己诵其真名,放出这枚钥匙。借由自己的力量,成功呼唤了那名为“敖馗”的宇宙众妙之门!
而老龙敖馗的宇宙众妙之门,显然就立在他所反复描述的,那个存留了母汉公遗法的世界里!
那件他通过勾引老尼偷盗的天佛宝具,显然也在此间。
并不在森海源界!
老龙敖馗当初逃跑的时候,为了摆脱追兵,显然是将天佛宝具和自己分开两路。藏天佛宝具于一处,又藏龙身于一处。
或许这才是他在与观衍前辈斗争时未能借力的原因,那
件天佛宝具根本不在森海源界,他还没有来得及启出。
心中飞快转动着这些念头,姜望在穿进自己的宇宙众妙之门后,迅速沟通自己的星光圣楼,语带惊怒地问道:“敖馗前辈,这是怎么回事?为何我突然失控,被星河裹挟至此?我那么信任你,你是不是设局在害我?想把我弄到哪里去?”
被锁在底座石室里的森海老龙,则回以更大的疑惑,叫起屈来:“我不知道啊!发生了什么?我在囚室,身魂皆锁,如何能够害你?”
他摇着锁链哗哗作响:“是不是你的玄构错了?又或者你的宇宙众妙之门不小心碰到了星空潮汐?小友莫急,跟我仔细说说,你是怎么做的,我看看问题出在哪里!”
肉身在宇宙之中被星海席卷,暂时只可随波逐流。
神魂显化之身落在玉衡星楼中,姜望语气茫然:“我也不知道啊,每一步都按照你传的法子来的,你来看看——”
他用脚尖点了点地砖,使之透明,得以与老龙对视。然后翻掌按出一张星图,递给锁在底座石室里的老龙看。
在老龙抬头看来之时。
勐然显化剑仙人之态,遍身流光,倾玉衡星楼之力,一剑斩落底座石室!
与此同时,他还调动观衍前辈留下的禁制,疯狂攫取老龙的力量,要将其吸成干尸。
他不想再听什么真相、探究什么答桉了,不管被星光送到哪里,自己找路回来就是。
但对于这条老龙,实在不可再给其机会,能镇杀立即镇杀!
“好小贼!你如此歹恶!同住这么久,说翻脸就翻脸,还有人性吗?!”
老龙敖馗破口大骂,金黄色的龙眸却残酷冷漠。
星君观衍留下的禁制,他的确无法打破。
把姜望骗到这里来,利用的也是姜望自己的力量。
那星图玄构之法真实无虚,他给姜望的所有功法都是真实的,没有预留任何手段。他在这几年的时间里,每一次拙劣的表演、被揭破的骗局、被无视的谎言,都只是铺垫,只是为了让年轻的姜望自以为熬龙已然接近成功。
只是为了在如今夜这般的关键时刻,轻松地对话,自然而然的发生。
三年算什么?
但凡条件允许,他不介意再布局五百年。
他当然是无法抵抗观衍的禁制的,在玉衡星楼这样的环境里,逐渐成长至今日实力的姜望,也的确能够击杀他。
但此处已不是现世。
此处已不在玉衡。
他苦心积虑把姜望骗过来的地方,是他在许多年以前为自己留下的退路。依托着那件被封印的天佛宝具而存在,他的宇宙众妙之门正在于此!
“小友,相识一场,何必如此绝情。不如彼此放过,各自海阔天空!”
老龙敖馗怒吼连连,却无法阻止自己的龙躯无情消解,于囚室之中血肉剥落。
这间囚室有观衍前辈的布置在,姜望能进,杀招能进,而老龙不可进出。
姜望闷头苦杀:“相识一场,相处多年,实在舍不得你走,不如留下再陪陪你的小友!”
催动那锁链缠身,不断绞杀龙躯,杀得金鳞翻飞,老龙痛呼连连。
在星力加持下堪称恐怖的剑气,混同着天意之杀不周风,以极其锋锐的姿态,几乎充塞了囚室里的每一个角落。
然而在这磅礴龙躯的消解过程里,敖馗巨大的金色的龙眸里飞起一道剪影,愈来愈清晰,愈来愈灵动——
一条金灿灿的小龙已经自无而有,渐显全貌,头角峥嵘!
老龙敖馗仰天长啸:“以吾真名唤龙门,以吾龙门唤吾身!谁知今日我,梦得旧日真!”
此时星光似洪涌,席卷着姜望的真身,已穿出了姜望自己的宇宙众妙之门,在茫茫宇宙中奔行。
而在遥远的彼岸,矗立着另外一座宇宙众妙之门,越来越清晰地被看见。
古老,华丽,有龙行远古的高贵与威严。
“敖馗”两个道字,金光灿烂,印于其上,将此门重重推开。
星流如虹桥,以此门连彼门。
被囚禁在玉衡星楼底座石室里的老龙,那龙眸里游动的小小金龙倏然一跃而起,游出龙眸好似跃出了金海——
以无比自由的姿态,轻巧飞出青色的七层石塔外,投入那星辰璀璨的玄秘门户中。
金蝉已脱壳,龙身入龙门!
姜望一看这厮要跑,立即使出绝招——
他勐然催动玉衡星楼,以磅礴之星力,向宇宙深处那永恒璀璨的玉衡主星发出呼唤。
铛~!
似有木槌敲铜钵。
在玄妙而悠长的声响里,七星尽暗。
于这浩渺的宇宙深处,不知怎么跃出一个铜钵的虚影,轻轻一扣——
浩荡星光之海,尽为一钵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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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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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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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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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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