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却蒙上阴翳,是人影幢幢。
「杀!」
一字贯穿亘古乃至如今。
兵煞滚滚,战旗招摇。
恍如乌云蔽颜色。
姞兰先半身在道则之茧中,半身已在茧外,正逐步脱钩而去。
那将养千年之龙躯,飞出龙宫外、靠近人身的过程,也是人族海族之身熔铸的过程。
映本貌于明月,更代表他已在争夺轩辕朔的垂钓权!
他在两条对抗的超脱之路上,先一步铺开自己的超脱路,本已把握一切。不意此刻,煞气如针刺道躯。俯见曹皆之神通战场,好似重云掩来,他亦颇感意外。
但也仅止于意外。
出声赞曰:「有几分兵仙风采!」而后反手一点,并指如旗——
亦有血色兵煞绕身而起,盘旋如龙。
海族战士今有战死于娑婆龙域者,不知凡几。历代为海族而战,牺牲于迷界者,不知凡几!此刻战魂齐归,应征而来。
战魂非魂魄,残意也。
那些强行被压缩了成长周期、提前催化道身的海兽战士,都根本没有资格留下残意,入此阵中。
血色的兵煞滚滚如潮,亦涌出一尊尊具甲在身的战士。
勒战兽之缰,举战旗之骨,呼喝生死,煞气盈甲。
一人成阵,一身万军。
是所谓神通,兵主!
历史上掌握此神通而声名最著者,正是昔年畅国开国时期的天下兵马大元帅,号称兵仙的杨镇!如此神通,号为「万军之将,天下之凶!」
名列兵家顶级神通,煞气无双。因为握此神通无庸者,历来是名将之证。
姞兰先自出手到现在,演化神通之多,已是难以计算,竟还能把握此等神通,实在令人惊惧!
其他人或许会意外姞兰先的手段之多,轩辕朔当然不会。当年生死相争,姞兰先用尽手段,依旧被他打死!
几乎是在姞兰先低头俯瞰沙场的时候,他亦在天涯台上抬头,斗笠斜举、容光流玉。
凄风苦雨中,装扮落魄的他,只是露了一个额头、一双眼睛,那与生俱来的贵气,便再也遮掩不住。
明月之中倒映的覆海的脸,已是难得的美男子,而他容色更甚。只是多了一份沉重压抑,少了一份舒缓洒脱。
当他的眼晴自斗笠之下露出来,天穹也张开一道裂隙!它打开的不仅仅是空间,不仅仅是这片天,仿佛也接续了古老的时光……再见伟大!荒古的气息弥漫而出,古老的祭歌响彻天地。
甚至于裂隙未开之前,先有凝如实质的压力,使人身心俱慑,颓然欲伏。而裂隙一开,迷界之中,无论人族海族,一时倒如渍堤,大片大片的拜服。
那道天之裂隙尚只是一条丝线般的细缝,人们已经可以看到其间涌动的金色,带着至高无上、御极八方的威严,如岩浆奔流!神通,帝临。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此为人皇后裔,向上古借威严。
上古第二位人皇有熊氏,乃远古人皇燧人氏八贤臣之一,名为「轩辕」,尊为「有熊氏」。在燧人氏道消后,继承了守护人族的责任。
庇护人族度过了漫长的上古时代,一生功绩无数。其中有两件,彪炳古今。一是在上古时代中期,构筑万妖之门,永绝妖族反攻之望,结束了与妖族旷日弥久的举族血战。二是在执政生涯末期,击杀魔祖,终结魔潮。
「击杀魔祖」和「终结魔潮」,其实可以算作两件事情。因为魔祖死时,已经「天下皆魔」。魔祖死后,魔潮也远未平息。这两件事情的
前后时间跨度之大,要以十万年来计。
便是到了道历新启的今日,魔潮尽隔断于无尽流沙后,谁又能说已然杀尽世间魔?更有甚者,天外魔易阻,心中魔难除也!
上古人皇威压万界,一世雄魁,袖笼罩在上古时代的威严被「借来」现世,那是何等恐怖的概念?什么绝世名将,什么百万雄师,尽与拜服!
但也同样是在这个时候,那永宁海域的海底,千万只如永夜明灯般的鳞眼……尽皆转向!它们还被规则钓线纠缠着,故而转向是痛苦的过程故而鳞眼中血流蜿蜒。
可是痛苦须得臣服于皋皆的意志,命运应为雄图转折!
所有的鳞眼,全都看向天涯台,看到那个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的人。万瞳相注,不移寸芒。视线之重何止山岳,执念之深,何止天倾!
凡有水流处,皋皆无所不知。他非全知而近全知,轩辕朔了解他、研究他、垂钓他,他其实也了解轩辕朔。
说白了,若是他放弃托举族群、放弃镇平海域,真佃神龙摆尾上高天,一身轻松地与轩辕朔捉对厮杀,也未见得谁生谁死!此时宁愿自创而视轩辕朔,鳞眼中的血线尽数横于天穹。
轩辕朔以帝临神通睁开的天隙,在这一刻被皋皆的痛苦血线缝上了!那上古人皇的威严,即被阻截在上古时代,不得降临!
天穹那扭曲的血线,像一条丑陋的血蜈蚣。
就像千疮百孔、怪模怪样的皋皆,以如此匪夷所思的强大,却长伏深海,不见天日。可谁能说他丑陋?
此刻再无所碍,姞兰先以兵主对曹皆。
神通在不同者的手中,亦有不同的体现。姞兰先固然不是杨镇,不能复刻「万军相益、生死洪流」,但身兼海族人族两族之长,一生征战无数的他,于兵道也有自己独特的理解,等闲不输于人。
这一时令指既向,便有兵煞冲天。隙开天穹,血线缝之。
天穹之下是明月,明月之下是战场。此刻姞兰先戟指而下,好似血云压乌云,若是等闲兵家,复现兵主神通的姞兰先,心念一动,即可使兵煞倒戈。也就是曹皆在此,对兵阵的掌控滴水不漏,才有这硬碰硬的机会。
两处军阵,都在冲锋!
「兵仙?」曹皆只道了声:「今何在?!」
他从来不是一个狂妄的性格,但在战场之上他敢于面对任何敌人。别说是拟化兵仙神通的姞兰先,便是真的兵仙杨镇在这里,他也要碰一碰。战场胜负唯刀兵!
不在名号,不在口舌。
曹皆点兵之「沙场」,根本半点犹疑也无,冲锋起来,有进无退,如此杀向姞兰先一身独握之万军。他不会去想,若是春死军在此如何,若是天覆军在此又如何。他只问,如何争胜在此刻。
己西界域里,那聚集的庞大军阵中,不断有战士倒下。
但兵煞冲天,岂见回头?
神通与神通的厮杀,杀出了血肉之躯横飞的残酷。兵道与兵道的碰撞,万法辟易!
在这乌云与血云之上,姞兰先仍然意态潇洒。
他明明是踩在两条超脱道路交汇的风口浪尖,却像是走在细雨飞花的青石小径。他明明正指点万军,与曹皆博弈生死,却像是坐在自家窗台,闲听雨声作手谈。他是如此地惬意,久在樊笼,难得自然。
这实在是那仿佛远在天外的龙躯,倏然间抹去了距离,而一头撞进他的胸膛……无尽钓线已成灰,万丈龙躯入人身!炽光大耀,天地轰隆。
此刻月亮如炉身如铁,龙身乃与人身合!!
姑兰先的身躯开始发生变化,在极短的时间里,剧烈变化每一个毛孔。
他的面容五官,开始融合姞兰先
与覆海这两张脸。但无论眼睛的形状、大小如何微调,始终深邃而神秘,藏蕴宇宙无穷。你可以看到他的身形峻拔,以赤角为盔,红鳞作甲。
人身?龙身?道身?
姞兰先?覆海?不必分辨!
三条交汇的超脱之路上,皋皆拖住了轩辕朔,他率先向伟大靠近!曹皆问兵仙今何在。关他屁事!Χiυmъ.cοΜ
与杨镇也谈不上感情,曾经有所接触,借神通一用而已。
但现在——看着面容苦涩,一边对抗睿崇,一边指挥兵锋不断突进高穹的曹皆。
他意识到,仅以兵阵指挥,他竞并不占优。拟化的兵主,毕竟也不如真正的兵主。在天府秘境里坐守的千年,兵家理念不断革新,兵家之术日新月异。毕竟进入天府秘境者俱都修为平平,他虽有旁观,未能尽窥。
只能叹一声,后来者可畏!
当然,赞叹归赞叹,若要打扰这最后的超脱时刻……
他笑了笑:「后辈小子,敢问兵仙。今替杨镇,赏你一拳!」很是随意地提起已覆盖赤甲的拳……一拳砸落!
轰!
在姞兰先的拳头和己酉界域之间,有一块巨大的空间,被打成了规则的空洞!
轰!
曹皆脚下的太嶷山,当场开裂,山断数截!
这位尽量悬立、瞬间解散了军阵的天下名将,胸甲立碎,胸骨塌陷。他的神通战场化为千万个破碎片段,而他的道则本源也开始崩塌!
但在那山崩石碎的恐怖声浪里,响起了寂寞的梆声。自那千万个破碎的片段中,跳出一缕白焰来。焰光曾照影,此地虽夜而复明。
白焰之中体现了佝偻的身影,横于曹皆身前,而使曹皆复归于战场的碎片中。大齐守夜者,提灯之烛岁!
呼~
桃花片片已飘零,春风尚未吹起便散落,而真正的拳峰才落下。赤鳞甲手,无限拔升、无限追逐超脱的拳头……
白焰散天涯!
烛岁那无比强大的道躯,先受大军磨杀三日夜,再参与天佛寺之战,再战于己酉界域,再战姞兰先!而碎灭当场。
碎成了具体而微小的「一」。不见血肉,未有残褛。
春风再回卷,只卷回了一句平静的、苍老的话语——
「齐国可失烛岁,不可失笃侯……武祖缝衣,臣不可守。」无激昂,无慷慨,近于陈述而非咆哮。
好像这只是一个寻常的夜晚。
他只是一个寻常的老人。在某一刻梆声响起,他明白到了最后的时刻。看了一眼他所看护的家园,熄灭了灯,不回头地走进长夜里。太嶷山碎了一半,新晋的血河真君彭崇简,唯有一声轻叹,而铺开血河横空。
执槊破封的肠谷将主岳节,只是略了调整了冲锋的姿态,背插「肠」字旗,再次杀向此界之镇封。天地难尽意,务求一击杀仲熹!何其惨烈!
为大齐守夜一千年的打更人烛岁,界定了夜游神传说之极限的烛岁,白纸灯笼一出、诸邪退避的烛岁,一生所历厮杀无数、十六个分身渐次为国陨落的烛岁……
今以衍道之本躯,战死于迷界!
迷界的风太大,吹熄了他的灯。
呼,呼……
春风轻缓犹带凉。
桃花落了,仿佛在描绘他本该有而未有的鲜血。
虞礼阳大袖飘飘,拽着曹皆往回退,往因衍道之死而大受滋养的界域里退。在衍道之战里几近破碎的此界,倒是因此生机盎然。
好似春雨养沃土,便如落红化春泥。
独臂、无甲、披散长发的曹皆,一言不发,身后战场再现。此乃战争!!
从来踏上战场,就有赴死之觉悟。
烛岁说齐国不可失笃侯,不对!兵凶战危皆可死,曹皆可死!
战争还未结束,为将为帅者,绝不放弃争胜之可能。烛岁为他而死,虞礼阳拉着他逃命,他只道:「全军——」
一道掠影,从他身前掠过。
掠过桃花、春风,残旗染血的战场。掠过赤霞、悲鸣,遗言破碎的余音。掠过几位真君皇主缠的斗生死线……
径往明月去。
脚下是青云!
始终苦面无波的曹皆,此刻骤然睁眸!
鏖战甚久难掩疲惫但还强撑姿态的桃花仙,微微张开了嘴巴。
那一身天青色战甲,那一道挺拔身形,那一柄天下名剑,那传承自仙宫时代的传奇身法……岂不正是大齐姜武安?!
已经神死多时的大齐武安侯,竟不知何时从那尸堆里爬起来。身披战甲,依然翩如惊鸿。穿越战场,仍旧闲庭胜步。也不知为何,手举一支梳妆镜,一边踏云直上,一边对镜独照!
好一个顾影自怜。
好一个孤芳自赏!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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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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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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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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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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