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单调的、空茫的小小房间。
四四方方,空空荡荡,没有门,没有窗。封闭了所有,也隔绝了所有。
它是压抑的。
也或者,它是安全的。
房间里什么都没有。
只有一个穿着白色长裙的、柔弱的小女孩,蜷缩在墙角的阴影里。她纤瘦的双手抱着膝盖,埋着脸在那里哭泣。
像一朵随时会被摧折在风中的小白花。
她的哭声也那么柔弱,不敢让人听见,断断续续,幽幽咽咽。
「站起来!站起来!」
房间外忽然响起了一个尖利且怨毒的声音,这声音迅速由远及近,仿佛要将这個房间撞碎一般:「竹碧琼,你怎可为一个臭男人如此!」
穿着白色长裙的小女孩,应激般的浑身一震,抬起头来一一
此刻她安静的眼睛,正看着镜中的自己。
镜中的那个竹碧琼,身穿钓海楼真传道服,静坐竹凳,像一幅定在镜中的仕女图。青丝垂肩,表情冷寂,眉无澜,眼无波,哪有半分曾经的青涩怯弱?
近海群岛春色正好,怀岛这里,白眉杜鹃开遍。
这种怀岛独有的杜鹃花,因花瓣有两道白色横纹而得名。故称「良人未归,杜鹃已白眉。」
碧珠婆婆还活着的时候,就很喜欢这种花。常常独坐独赏。
那时候的竹碧琼,还不太懂得那种心情。
此时她坐在自己位于怀岛的独院中,葱白玉指拿着木梳,正细细地梳着长发。
尚能听得到海浪悠闲的拍击声,尚有蓝嘴鸥自在地飞过窗外。
作为钓海楼靖海长老的真传,竹碧琼在近海群岛的生活,理应是无忧无愁的。
她自己拥有在年轻一辈里相当不俗的实力,况且辜怀信又是那么护短的一位当世真人。
可是她梳发的动作缓慢,好像忘了怎么梳发。平静的眼眸里,好像有藏在水底的心事。
在这个生机盎然的春天,蕴含着无限希望的清晨。
她身前的那一面铜镜忽然间镜面如水起纹。
镜中映照的那张脸,在扭曲的漾纹中,化成了另一个女子的容颜。眉目间与竹碧琼依稀有几分相似,但看起来本该是更温柔大气一些的五官,却恶狠狠地往一起凑,显出十分怨毒的表情。
「竹碧琼!你要躲我到什么时候?!」
她阴鸷地喊出这一句声音却陡又温柔,脸也像煎饼一样摊开了:「忘了姐姐是怎样照顾你,对你有多好么?」
竹碧琼梳发的手顿住了:「没,我没躲你。」
「那你在想什么?」镜中的女人关切道:「你这几天都没有好好的练功……」
竹碧琼眼睑微垂,将许多情绪藏于深海。
想什么呢?
想曾经的那个怯弱的小女孩。
想姜望去妖界之前,曾来近海群岛找她,想要当面与她道谢。
但她未见。
她只是不想要朋友之间的感谢。
可没想到那次迟疑,竟是永别。
「为什么不说话?」镜中的女人兀地凑近了那张脸,又开始发脾气,眼中的怨毒几乎要冲出铜镜来:「是不是又在想那个姜望?死都死了,有什么好想!他不过是一个沽名钓誉的伪君子,拿你当棋子而已。当初救你也是因为齐国的布局,想要动摇钓海楼的权威,为什么你看不清楚?这个世上只有姐姐会真心对你好,竹碧琼!为什么你还不明白?!」
「竹碧琼,说话!竹碧琼!」
镜中的女人喋喋不休:「竹碧琼!你一一」
「别喊了!」竹碧琼蓦地站起来,大喝回去!
但一瞬间爆发的情绪,又被她强行镇压了。她看着镜中竹素瑶惊愕受伤的神情,扭身走开,声音低落:「我很累,姐姐。」
「哈哈哈哈……」镜中的女人起先是愕然,后来是痛苦,再之后便尖声笑起来:「你居然凶我,你居然为一个臭男人,为一个外人,凶你的亲姐姐?!」
「你还是人吗?你有没有良知?」她张牙舞爪,暴怒如狂:「是谁把你养大?是谁保护你?是谁给你吃,给你穿?你简直是个畜生!」
「呜呜呜呜……」镜中的女人又开始哭泣:「为什么连你也不理解我?我对你还不够好吗?从小就是我带着你,我当爹又当妈,我也还是个小姑娘,我也想被人照顾……我什么好的都紧着你,好不容易拜进仙门,也要把你带在身边,婆婆说你资质不好,我在她门外一跪就是三天……碧琼,姐姐待你不好么?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我努力地生活,真心地待人,我从来没有害人之心,从来没有做过坏事。可为什么那些人都只是在利用我,都要伤害我?明明我才是受伤害的那一个,怎么你们都觉得是我错了?为什么就连我最疼爱的妹妹,也要厌弃我?为什么,呜呜呜啊……」
她的哭声像老鸦,又尖又哑地锯着耳膜。
竹碧琼走到临窗的洗脸盆前,看着并不遥远的蔚蓝的海浪,低下头来,把脸埋进了水里。
世界清净了。
闭上眼睛,世界并不是完全漆黑的。
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世界里,始终有一个人形的轮廓存在,就像曾经那次很久的沉睡,在意识越来越昏沉的时候,脑海里也始终记得那张脸——
那张真的为她哀伤,真心为她难过的脸。
她还记得那个角度。
倾斜的角度。
她第一次被他拥入怀中,以一个将死之友人的身份。
那时候她还很虚弱,眼睛不太睁得开,但她很用力地睁了,贪婪地看他的下颔线,看他的侧脸,看他直视前方的眼神。
那时候的痛苦好像也没有那么痛了。
他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竹碧琼蓦地睁开眼睛。
但竟然在这洗脸盆的水底,看到一张轮廓熟悉面目却模糊的脸。
哗!
她蓦地抬起头来,逃出洗脸盆。
嗒嗒嗒嗒嗒!
脸上的水珠,成串儿地滴落在水面,泛起一圈一圈的微小涟漪。
竹碧琼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但忽然呼吸都屏住了。
鎏金的洗脸盆里,一圈一圈的涟漪下,她在梦中,在水中,在记忆中看到的那张脸,竟然又浮现了。
逃离了想象,闯进了现实。凿刻了记忆,描画了期待。
水光摇曳中,那模糊的面目,逐渐清晰——
清秀的眉,宁定的眼,竖直的鼻峰,倔强的微抿的唇,
是水中之月不可揽。
恍惚青羊曾少年!
......
......
「啧啧喷。」
柴阿四端详着镜中的自己,一身自己高价买来的利落的黑色武服,一件猿小青送的很有范儿的红色披风。
所谓佛靠金装,妖靠衣装。
这一身装扮,再加上神功炼体后已经相当健壮的身躯。
何等潇洒,何等威仪!
这眉,这眼,这气质。
以前真是不会打扮,竟白瞎了这张脸。
花果会第一俊男子,舍我其谁?
孤芳自赏一阵后,再稍微拨了拨头发,让刘海恰到好处的斜分。www.xiumb.com
柴阿四完成了全部的准备工作,对着古神镜深鞠一躬,拜道:「上尊,我要装您了!」
本该待在镜中的古神:……
花果会新任香主礼毕起身,取出一个用金线绣着‘柴,字的漂亮布袋,笑容满面地将镜子放了进去。
当然名义上是因为对古神的尊重,不能把古神镜光秃秃地放于她手,所以要用一个珍贵的袋子装起来,再让猿小青拎着。
金阳台武斗会在摩云城的决选,已经进行了好几轮。
他倒是出乎旁妖意料的,一路高歌猛进。
就连花果会的会长都惊动了,对他多加勉励。
一般的小妖,剑术不及他凶狠,剑术强过他的,又砍不动他的无敌金身。再加上每次比斗结束后,古神大人都会带他完整地复盘一次战局。告诉他他在战斗中错过了多少次机会,做错了哪些选择,以及还有多少种获胜的方法。
这让他的实力突飞猛进。
演武台上挨的重击,也让他的无敌金身进步很快一一不知是否错觉,最近药浴的效果好像越来越好。
花果会额外给予他的奖励,他都全部换成了各种珍贵药材,总之是往死里练,用淹死自己的架势来泡汤……
咱们的疾风杀剑自是不知,这段时间他确实是真的泡上药汤了。
毕竟他这会儿正在比赛,武斗会上的名次每前进一名,之后就能爬得更高一点。再加上那些药材对伟大古神的效果越来越弱,索性大方地分出一半来喂他。
疾风杀剑柴阿四是以武斗会和修炼为主,以同猿小青增进感情为辅,顺便带带手下小弟,经营一下道上的势力。
伟大古神姜望则是多路并重。
既要跟进柴阿四的武斗会之旅,陪他复盘他在演武台上的每一场战斗;又要给予猪大力屠神的支援,为他讲述太平道的理念,画一张巨大的饼;更要配合猿老西的无面教扩张计划,偶尔显露神迹,招收信徒……
在这些之外,还要学习现代犬族文字,翻译近古时期的犬族文字。
另外柴阿四、猿老西、猪大力这三个家伙的修行,伟大古神也要全部给予指点。
还有自身伤势的调理,自身的修行也不能放松……
一息时间,要掰成十息来用。
饶是姜某人素以勤勉著称,也直呼吃不消。
但好在进展也是有的。
经过这些天没日没夜的攻读,总算对犬族文字有了一定程度的掌握……甚至可以不谦虚的说,已然精熟。
对于近古时代的犬族文字,也算是进行了深刻的研究,那是一个字一个字地推敲字义。若非灵识强大,神而明之,短时间内根本完不成这样浩繁的工作量。
到现在这个阶段,对于拿到手里的这本古籍,也是有了初步的认知。
早先他还奇怪呢为什么书封上花里胡哨那么多字,这本书的书名传出来却只有三个字,叫什么「智慧果」。
听起来像个蒙童读物。
现在发现那根本就是瞎讲。那些妖怪不学无术,模糊猜出几个字,就给胡乱命名了。
此书本名,是叫《上智神慧根果集》。
的确是妖族佛宗强者熊禅师,曾经在古难山上讲法的录集,由其弟子、座下第十法王记录整理。
主讲的是「智识」,「灵慧」,「根骨」,「因果」,论述此四者与佛的关系。中间也杂叙一些历史与评述,主要还是为了为所讲之法提供佐证,自然并不客观。
但是对姜望来说,恰恰最重要的就是这些内容。
譬如这一段——
弟子象弥问:禅师!真佛何在,佛何信?苦惑妖人之分,难体两界之别。是佛耶?
熊禅师曰:佛无定果,佛无定貌,佛无定体。是我佛。
象弥是熊禅师座下弟子,在十大法王中排名第五。在妖族历史中有相当高的评价,都说他是大智若愚、敦实自苦,在当时就很受古难山信众的爱戴。甚至可以说,是古难山法王里最得信赖的一个。
在这段对话中,象弥因为心中的困惑和痛苦,而去问熊禅师——真佛在什么地方呢?袍佛我能不能信奉﹖
我现在困惑于妖族人族的差异,很难感受妖界人界的分别,我因此痛苦万分,请问我学的是佛吗?
象弥的困惑看起来并不复杂,但体现的乃是妖族之佛和人族之佛的冲突。作为古难山法王,修为深厚,实力高强,却也在寻觅佛之源流的过程里痛苦纠结。毕竟是人传之法,难以完全超脱种族。
而熊禅师回答,佛没有固定的结果,佛没有固定的面貌,佛没有固定的表现。我佛即佛不必有惑。
他的回答也很好理解。但背后所体现的关键,乃是妖族佛宗强者对佛的态度。
妖族也修佛,但是只修自己的佛。
这里的「佛」,与「道」是一个性质,它是一种宽泛的「道」,也是一种具体的「法」。但完全独立于现世佛门之外,跟人族那些和尚无关。
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也自有历史和答案。
这部《上智神慧根果集》内容的逐步确定,说明世尊来妖界的时间,肯定是在近古时代之前。其次,姜望在翻译出这段文字后,所产生的推测是——
妖界所传之佛,或许是世尊主动留下的传承,而非是妖族后来的效仿和吸收。因为熊禅师很显然是得到了佛之真意的,把握了那个「佛」字,他修的虽是他自己的妖族之佛,但并未偏离佛的核心。
人族妖族之间,互相都有非常多的学习和渗透。譬如妖族也有兵家,也有法家,也有儒家。
但是根据姜望这段时间在妖族城市里的观察,这些学说在妖族这边都有或多或少的偏移,其根本是从「妖」字发源的,在此之后,才是吸收兵法儒。
而唯独妖界之佛,是从「佛」字发源,此后才向「妖」字靠拢。
姜望产生的第二个推测是——
世尊在妖界所传之佛,或许是完全摒弃了「人」字的佛。换而言之,世尊在妖界所传的,只是纯粹的道,而完全超脱了种族,在人族又或妖族的身份之外。
或许这正是「佛」在妖界发展得很快,远胜于其它自人族传来的学说的根本原因。
或许……这也是对抗妖族天意的一种办法?
传道此世,大功大德。
消弭敌意,自然就无须对抗。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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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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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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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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