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景行的话还没有说完,香炉便从马车当中砸了出来,划出一道弧线,从慕景行的耳畔擦过,摔落在地上。
“我不需要。”萧云晏说。
慕景行只是略微勾了勾唇角。“那看来是我多虑了,可你刚才的状态,的确也称不上好,毕竟你都已经昏过去了。”
萧云晏看着马车的顶棚,他身上盖着的毯子,还能摸出起其中混杂的织金花纹。
“我看见了影子。”萧云晏说道。“你知道吗,我现在有几分相信你跟我说的是真的。”
“你说那句话?”慕景行问道。
“你说你杀了我。”萧云晏抬手,盖住眼睛。应当是慕景行香料的关系,在他失去意识的这段时间,他并没有做更多的噩梦。
他之前所感受到的疼痛,并非有假,尽管慕景行说的话超出他的认知,可他现在也已经有点相信了,那般撕裂贯穿的的疼痛,如果没有感受过的话,是不会有那种记忆的。
马车依然在走,只是萧云晏没有心思去询问慕景行他们要去哪里,去哪里都好,萧云晏不想再见到之前那样多的幻影了,那些幻影。
萧云晏闭上眼睛,他做过很多次噩梦,噩梦当中也曾梦到过晋阳兵变,只是未曾有哪日如同今日一样,如此痛苦。他不知道这到底是被人算计踏足的幻境,还是他心中恐惧的具象。
他是当真恐惧,那些幻影的出现,那些与他相关的人,出现在他面前,责难他害死了他们。
甚至他现在都不想管慕景行到底想要做什么,他早就已经受够了。
“萧云晏。”
慕景行开口的时候,萧云晏吓了一跳,睁开眼睛。他下意识的反应是幻影又出现了。看见是慕景行掀开了马车的帘子,才反应过来是真的慕景行在和他说话。
“怎么了?”萧云晏问道。
“我还以为你会有很多问题要问我,看来是我自作多情了。”慕景行说道,他已经放慢了马车行进的速度,但随着马车颠簸,便能感觉到道路崎岖。
在怀雍一带,官道亨通,没有这样崎岖的道路。
“我问你,你难道会说?”
“哪次你问我,我没有说?”慕景行笑着说道。“你通常虽然这样说,但问题却一点都不少,怎么现在不想问了。”
“问不问都一样。”萧云晏说道。“问不问,你想说的都会说,不想说的也不会说。我累了,也不想管你到底想做什么,究竟又把谁算计进去。你愿意算计我就算计我,想带我去哪儿都行,我也不管了。”
“萧云晏,你做游侠的时候,可要比现在有精神多了。”
“心中无牵无挂,更无责任负担,当然觉得轻松。”萧云晏侧过头去,脸上是难掩的厌恶,对自己的厌恶。“你说得不错,我就是一直在逃避,那些人,也都是因我而死,来日黄泉路上,他们要跟我索命,我一点都不冤。”
他这个角度看不见慕景行的脸,自然也看不见慕景行脸上一贯的笑容凝固,面色阴冷。
“不会有人向你索命的。”慕景行说道,他声线冰冷,若非萧云晏熟悉他的声音,都以为在自己面前的慕景行已经换了一个人。
“死后之事,谁又知道呢。”萧云晏轻轻叹息,他看着马车雕花漆金的车顶。“若你说得是真的,那我现在应当已经是一个死人了,所以能看见那些已死之人,应该也是正常的吧。”wWW.ΧìǔΜЬ.CǒΜ
“你还活着。”慕景行说道,原本萧云晏以为他一直都会是那样挂着温和笑容的表情,现在听慕景行说话,隐隐带着怒意,还有阴戾。
或许在那层皮之下,这才是真正的慕景行吧,也就只有这样的人,才会做出如此多疯狂的行径。慕景行可是从骨子里透着疯狂和恶念。
能肆意玩弄别人生命的人,怎么会是良善之辈,也就只有萧云晏会那样以为。当慕景行一点一点将自己的真面目表露出来的时候,萧云晏才会觉得不适。
现在不管慕景行想要做什么,萧云晏都不在乎了,不管慕景行是怀着什么打算,都不会比萧云晏噩梦中的更为恐怖。
那些幻影,是从哪里来的。萧云晏觉得自己的神思已经完全被那些出现的幻影搅乱。未死之人,已死之人,还有慕景行所说过的话。萧云晏分不清何为梦境,何为现实。
游侠竹肃可以一人一刀,纵马江湖。少年意气,剑挑各大门派,登峰造极。也可以千里奔袭,救人危难。
可萧云晏不行,他拿起刀,看见的只有鲜血余烬,以及在晋阳崖边,他亲手将萧云泽推入深渊。
即使萧云泽未死,他也亲手杀了原来的那个萧云泽。萧行谨,李长胤,竹安安,他们每个人都出现在萧云晏的噩梦当中。
他仿佛回到八年前,在悬崖之上,没有裴怀空的威胁。他推落了萧云泽,而慕景行的剑,并不是划过他的眼角,而是刺入他的胸膛。
疼痛,撕裂,恐惧,无论是哪一种感觉,都足够支撑起这样的噩梦,都让萧云晏不愿再去回忆。
“如果在兵变之前,我听从你们的安排,是否就不会是如今这般局面。”
慕景行没有说话,只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便能感觉出一股冷意。
这样的沉默无疑是对萧云晏宣告了慕景行的答案,曾经萧云晏无数次反驳过慕景行,现在他主动提起,是因为他已经彻底接受了慕景行的说法,他认为自己有错,一切因果,都应该算在他身上。
“你少在这里惺惺作态了。”慕景行说道:“就算是现在让你回到过去,你会怎么做?立刻去杀了姜云临?你比我更清楚,你的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不过是为了减轻内心负罪感的折磨,寻求一丝安慰罢了。”
“......”
慕景行说得没错,他不过只是为了心中获得一丝安慰而已。如果真能回到过去,萧云晏并不觉得自己会做出其他的选择。
“慕景行,为何人会因为权位,因为一个预言,而相互厮杀,纷争不断。以至于兄弟反目,骨肉离散。是我错了,还是这世道错了。”
“如果你想出向我寻求慰藉的话,我不会说出任何宽慰你的话来。从始至终,我都认为有错的是你。”
“呵,你说得不错,我真是错的离谱。”
萧云晏笑出了声,随着他的笑,抬手盖住了眼睛。“别说了,你想去哪儿,就快赶路吧。”
“萧云晏,你知道,即使你犯了许多错,我也并没有恨你。”慕景行说。
萧云晏只是静静听着,没有再回话。
慕景行抬眼,看着阳光穿过路边树木,在叶片镀上一层金灿灿的光晕。
“失而复得,无论在什么时候,都是一件欣喜的事。萧云晏,或许你并不相信,或许你会认为太过讽刺,可我还是要告诉你,我一直都没有放弃过你,我待你,从来都是一片真心,并无半点虚情假意。”
“呵,那还真是讽刺。”
“......随你如何说,我也可以告诉你,我们现在去孤云。”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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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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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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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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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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