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功?哪里会这么简单。”谭继泽摇了摇头:“这里是新亚特兰蒂斯星区的首府,光是在这个奥林匹斯星,服从星区政府调遣的警备队就有十万人,而且装备并不亚于陆战队。星球轨道上还有舰队。”
驻扎在新亚特兰蒂斯星区的第二舰队,应该不会掺和地方政府的“治安事件”,但星区警备舰队也是装备了巡洋舰的。
说白了,敌我双方的实力相差过多,民众虽然有了触动,却远没有到绝境,到觉醒,到反抗的地步。
“他们没有成功的可能性。我知道这一点,我也告诉他们了,可是,我却没有办法说服他们放弃。”谭继泽叹了口气。
“……其实,他们很尊敬您,我看得出来。”
言外之意就是,如果谭继泽再坚持一下,或许是可以说服那些年轻人放弃的。
“放弃确实是聪明且理智的做法,但我不确定,是不是正确的做法。”谭继泽挤出了一个略微有些僵硬的笑容:
“纯钧小姐,你的小师叔,还有齐先生他们,对我这个名不见经传的普通法学生似乎抱有很多期待,但我自己可真没有大的信心我来新亚特兰蒂斯也就两个月时间,根本谈不上深入了解这里的一切。又怎么敢当地人自己的抗争,发表浅薄的意见呢?”
“嗯,您要是这么说,我便懂了。大师伯和师父对我也是这样的。其实,论天赋,我比泰阿大师姐,比干将莫邪她们差远了,比巨阙大师兄也强不到哪里去。可是,长辈们却总觉得我还有潜力可以挖掘,是可以成为顶尖高手的。可是,谭先生,您看我这样子,像这样的人吗?”一副治愈系少女似的纯钧小姐,摊开了手,满脸都是楚楚可怜的无辜表情。
谭继泽便只好面无表情跟着点点头了。
“我就想等着,等大师伯说的那个灵能体验主体度假村开起来,再去当个好经理就行了。”
谭继泽哑然失笑:“所以,一起加油吧。纯钧小姐,只要再多走一走,我们或许可以看到自己的极限在哪里的,便能够有信心,为一些今天不敢判断的事情来决断了。”
他沉吟了一下:“下一步,我想要走一趟费摩星云。和那里比起来,新亚特兰蒂斯应该算得上是民风淳朴的了。”
“我会继续陪着您的。反正总比虚境好点。”
谭继泽虽然不是灵能者,但现在认识的最顶级灵能者已经不在少数了,当然知道虚境意味着什么,不由得惊讶道:“您去过虚境?”
“没去过,但可以想象。”
两人就这样快步离开了公园,穿过了街区的支线道路,上到了主道。不出所料,市内轨道交通全部都已经停止运营了。不过,纯钧小姐早已经做好了准备。她既然找到了可以运货的灰色星际快运,自然也能找到了在这个时期还敢上街营业的出租车。一辆不起眼的灰色小车就这样老老实实地停在了光轨站的门口,看到两人出现,也只是悄无声息地闪了两下灯。
两人一言不发地上车,司机也一言不发的开车。这辆车看着倒的确是又旧又老又不起眼,但应该是经过相当程度魔改的,起步的时候相当平顺,悄无声息地就把速度提到了相当程度,很快便离开了开始燃烧的街区。
或许是因为纯钧小姐这段时间深居简出,用的护照上不可能专门盖着灵研会的戳,这里的地头蛇,也压根不知道有一位灵研会的第三代核心成员也在这孤夜城中,他们并不会意识到,自己派去的刺客已经团灭了,应该还在傻傻地等着“好消息”。
于是,随后的一段旅程,倒是没有再起什么波澜。两人乘坐着小车,一路上有惊无险地穿过已经彻底沦为战区的孤夜城。谭继泽看到了正在聚集起来打砸店铺的暴民,也看到了和暴徒黑帮对抗战斗的街区自卫组织。他看到了从城外赶来的重型装甲车,正在主干道上设置障碍,却也看到有许多普通群众,在街区路口堆起了建议的壁垒。
城市南郊和西郊的空港倒似乎压根没有受到城市暴乱的影响,依然能不断看到中小型地运输船中枢艇起起落落。
那些钢铁的巨物,高高在上地从城市上空,从不断腾起的火焰上掠过,起飞的姿态依旧平稳恬然,仿佛和这个疯狂改变着的大都市,完全属于两个被隔离的世界似的。
凌晨3点15分的时候,车辆终于来到了南城的诺森波兰空港。
虽然城内到处都能看到火光,但这里却平安祥和得多。这是因为,这个港口的所有权虽然属于星区政府,但经营却已经外包给了标准航运协会。
既然是有了经营权,在治安管理方面采取一定的优先措施。这应该也是很好理解的了。
这样的做法,听起来确实有那么一点点租界的感觉,但这种事情其实是要看你从哪个方面去理解了。共同体和联盟毕竟是巨大经贸往来的合作伙伴,地位是平等互助的,稍微让渡一点点治安管理权和执法权,又不是让渡司法权和主权,这能算得上是哪门子租界呢?而且,因此还能获得更大的经济回报,何乐而不为呢?
从孤夜城的主城区进入南郊空港区的通路应该有二十条以上,现在已经全部都设上了重兵把手的哨卡。守卫哨卡的卫兵可不是警备部队和警察,而且还是几家银河安保业巨头派来的精锐佣兵部队,装备和人员素质甚至比大多数国家的陆战队主力还要好,而且论区域安保,他们才是最专业的。
两人所乘坐的车辆虽然看着确实很不起眼,但一路跟随着车流通过自动哨卡都没有出现任何问题。倒是下车步行通过停车大楼入口的时候,荷枪实弹的安保人员会来抽检证件。不过,他们也只是检查了一番前面的几位乘客,尤其是在面对一家风尘仆仆一看就不太像是有钱人的蓝领家庭,检查得尤其仔细。可那明明是一对父母带着四个孩子,其中还有一个襁褓中的婴儿,这样人畜无害的组合,但在那些人眼中却仿佛充满了危险似的。
到了谭继泽这边,他们便只是挥了挥手便放行了。
当然,在这时候,谭继泽也亲眼看到了佣兵队长袖标上的白翼安格罗公司的标志,甚至还看到了对方对自己使的一闪而过的眼神。
他的心里稍微放下了心,但却又觉得愈加怅然和悲切。
他已经为孤夜城的起义者们,做了可以做的一切,却又总觉得还是不够多,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做得对不对。
纯钧小姐大约也知道对方心情的沉重,便主动道:“路上确实比我想象的要顺利得多,醍醐号离出航还有五个多小时,可以先在候机室那边休息一下。”
谭继泽却很快看到了候机大楼旁边一间还在营业着的24小时的便利超市。
“到那里去坐坐吧,反倒会比较清净。”
纯钧自然不会反对,两人径直进了小超市,在商品区左侧对着候机楼大门的休息区,找了个椅子坐了下来。
就像是谭继泽说的那样,这个点的客人确实不会太多,那些急急忙忙想要出逃的各路市民,就算是勉强买到了船票,也更愿意挤在看着就高大结实,还有保安和机器人守卫的候机大楼里休息。
等到纯钧给自己和谭继泽买来两杯咖啡和宵夜的时候,后者已经在桌子上铺开了自己的文件夹,拿出了钢笔翻到了空白的一页,沉吟了一下,然后非常郑重地写下了《新亚特兰蒂斯833年工人运动调查报告》。
纯钧小姐只是看到这个题目,就觉得头晕目眩随即又肃然起敬。这题目一看就是谭先生和小师叔他们正在讨论的,那种最宏大的课题,属于那种自己既听不懂,也不想听懂,但每次只有听到一鳞半爪都会大受震撼的类型。
她咬了咬嘴唇,轻轻把咖啡放在对方伸手就能够到的位置,默默地退了出去。
这个时候,谭继泽也开始记录起自己如下的思考:事实证明,在反动力量极为强大的大城市中,冒然且盲目地发动的武装起义,一定是难以避免失败的命运。这样的武装行动,很难界定起义和暴动之间的界限,对反动统治阶级造成的伤害也机器有限。相反的,当城市失序的时候,受到最大伤害的,反而是缺乏保障的贫民阶层。
谭继泽现在觉得,所有属于劳动者的,对食利者的自下而上的武装革命,都必须有明确的战略目标和纲领性指导。可是,如果领导团体,没有经过长期的,深入的参与劳动人民的生产社会活动中,却也是谈不上什么纲领性,更谈不上对民众们的指导。
他再次想到了以安卓拉和马吕斯为代表的那些年轻朋友们。
他们组成的ABC工友社,其实本就是由蓝标集团和深空矿业集团的工人子弟组建的一个工人俱乐部,后来渐渐成为一个准工会组织。而当安卓拉、马吕斯、古拉费克这些优秀的年轻人,这些受过了高等教育的青年精英加入进来之后,更是把这个准工会变成了更有组织性和统筹性的工人领导小组。xǐυmь.℃òm
如果他们没有看过《原论》,如果没有在10月份遇到来这里考察的谭继泽,他们的动作或许还不会那么快的。
可同样的,如果没有《原论》,如果没有认识谭继泽,他们会这么决然,发动这一次注定会失败的工人起义吗?又真的会把年轻的生命们摆到祭坛上吗?
可不管怎么说,他们的行为,乃是开天辟地的第一声枪响。谭继泽收起了钢笔,自嘲地一笑,闭上了眼睛,靠着椅子沉重叹息了一声。
一直到了现在,谭继泽也始终认为,这场起义是绝不可能有任何胜利的可能性的,因为想安卓拉他们这些领导者自己也不知道,要做到什么程度才算是胜利。可是,他同样也觉得,这场起义,并不是没有必要的。
“我骨子里说不定是个残忍而虚伪的人啊!”他低声道。
“谭先生,谭先生!”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的耳畔响起。
他心中一颤,睁开了眼睛,赫然发现,自己的面前已经站了一个年轻人。不是昨天晚上才见过一次的马吕斯,却还能有谁呢?
现在的马吕斯,和昨天那个温文儒雅的年轻人当然不一样了。他风尘仆仆满身疲惫,包扎着伤口,脸色自然也远远谈不上健康红润,但他的眼神中却充满了饱满的生命力和昂扬的斗志,就仿佛是准备踏上前线的战士。
是的,是准备前往前线,而非刚刚从前线上下来。
谭继泽沉默了好半晌,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微笑,对一旁的纯钧道:“我不是灵能者,应该是看不到灵体吧?”
纯钧小姐笑了:“他们也不是灵能者,没这种功能。”
“起义失败了?”谭继泽又问。
“起义失败了。”马吕斯用坦然的口吻道。
谭继泽似乎这才终于放下了心似的,站起了身,拍了拍马吕斯的肩膀,眼中满是欣慰的目光,心中百感交集。
“我并没有指望给你的那个安全通道能派上用场,还以为,你们这些热血沸腾的年轻人,是真的准备把自己和这次失败一起埋葬呢。”
“谭先生,您也是年轻人。”纯钧小姐再次补充了一遍。
马吕斯却道:“大家原本是这么决定的……可是,安卓拉说,我们此次行动,一是要让高高在上的敌人看到我们的力量;二也是要让自己人明白,盲目行动是会付出代价;三则是要搞清楚谁是我们的朋友,谁是伪装成朋友的敌人。现在,三个目的都已经达到了,行动便是成功的。既然如此,便没必须把自己当成了殉教者一样主动求死,而是要留待有用之身,继续战斗。”
谭继泽再次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叹息道:“这是个何等优秀的年轻人。”
“是的,他一直是我们中最优秀的!”马吕斯说。
“那么,他的话……算了。”谭继泽没有再问下去。他知道,安卓拉虽然对自己的同伴们这么说,但他自己却早已经有了死志,而且并不是为了自我满足地主动赴死,却一定是有着鲜明的目的地。
他没有理由阻止,也没有立场去阻止
谭继泽尽量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了一下,又问道:“然后呢?你们有什么打算?”
“谭先生,您说得对。我们应该反抗,但反抗却不应该是这样的。小加弗罗什他们,可以和您一起走吗?”马吕斯一边说着,一边向门口招了招手。
谭继泽这才注意到,门口还有三个人影在那里小心翼翼地探头探脑,都不过是才十二三岁的少年。
谭继泽其实也认识他们——是蓝标集团的几位童工孩子王,也算是工友社的成员。
“他们?”
“对,原本应该还包括我。可是,安卓拉、朗格泰尔还有古拉费克他们都不在了。孤夜城需要我留下来。我需要帮助康伯飞先生,带着工友社走下去。”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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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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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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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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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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