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先生是刚刚卸任的共同体驻帝国大使,也是地球政府临时邀请的会议代表团成员之一,当然知道,这位女士名叫莱娅·摩恩,今年五十岁,是联盟常驻银河文明议会的首席代表,出身于大名鼎鼎的联盟十七家之一的摩恩家族。
另外,她也正是紧急会议上给帝国(当然顺便也给共同体)挖了一个大坑的罪魁祸首。
当然了,联盟是整个银河星系共和民主制度的灯塔,当然是不存在什么统治一切的门阀的,请大家不要无故联想。
摩恩家族祖上也确实出过不少名人和政要,但这个家族可是能追溯到联盟的母星时代,有名人也只是概率问题罢了。
这位女士虽然已经是五十岁了,但却保养得很好,依然能算得上光彩夺目的美阿姨一枚,再加上谈吐优雅博学多识,媒体形象自然也是很好的。当然了,她本人也是非常擅长和热衷于经营媒体形象的。
这不,明明第二天就要召开第二次紧急会议了,她居然还有心思来参加政治访谈节目,面对着对面著名新闻主持人的犀利发问,却依然对着镜头绽放着甜美的微笑,一本正经地道“我理解您对新大陆人民,以及航运安全的担忧。可现在的问题在于,我们面临的自星门开启的这近半个世纪以来,从来没有面临过的问题。如果不提前拿出一个慎重的方案出来,留下的隐患将远比掠夺者的危害更大。”
“您的意思是说,比掠夺者的危害还大?”主持人的脸上露出了浓厚的兴趣:“您可以说得具体一些吗?”
“是啊,我也非常感兴趣。要知道,掠夺者摆脱了银心的防线,威胁的并不仅仅只是帝国荣耀总督区和共同体新大陆星区的几千万人民。实际上,包括银河的本土在内,我们每个人都陷入危险之中了!”另外一个嘉宾道。
这位嘉宾A是个昂芒人,据说是个很有名的媒体人和时政评论家。反正齐先生不认识。或者说,大部分人类都很难分得清异种族的长相,齐先生也是其中之一。
不过,他说的话也是很有道理的。虽然掠夺者的主力舰队已经钻入新大陆的深空之中(暂时)不见了踪迹。可谁也不好说他们是不是真的从哪里挖出了更详细的星图。除了共同体殖民地和帝国的荣耀总督区,这些掠夺者离最近的银河殖民地的物理距离都在上万光年,高速战舰和邮轮都需要跑上好几个月。可谁也不能保证,在一年半载之后,他们会不会真的忽然出现在任何一家殖民地之外,给大家一个大大的惊喜。
同理,他们既然可以突破荣耀之门,当然也有可能突破任何一个星门进入银河,威胁任何一个国家的本土。
掠夺者可是号称宇宙游牧民族的。游牧民族最让人头疼的地方,不就是这种飘忽不定吗?
然而,莱娅·摩恩抿嘴一笑:“是的,我依然坚持我的观点。银河文明议会必须要制订新的新大陆公约,至少要提出一个大多数成员国认可的修订方案。这远比掠夺者们的存在重要得多!若是在没有解决这些问题的前提下,冒然对新大陆派遣重兵集团,能不能找到掠夺者的主力姑且不论,就算是真的消灭了他们,我们或许是会迎来另外一次银河战争了。”
这位多年主持资深政论节目的主持人,在节目中已经听过各种各样的暴论了,可就算是如此,他也有了一个短暂的沉默,好不容易才没有失态。
“银河战争?您这是大言……是不是太悲观了。”另外一个嘉宾B倒是阴沉着脸,一看就是完全绷不住了。当然了,这位先生的本职其实是个社会学家,不算什么资深媒体人,也并非政客,表情管理的水平当然就不怎么专业了。
“教授,这不是悲观,而是对过往历史的一个总结啊!我们既然会因为一条航道的控制权,一个星域的宗主权,甚至一个星系的所有权而发动了四次大战。那么,当全银河列国的大军浩浩荡荡地杀入新大陆的时候,搜山检海地寻找掠夺者的主力时,一路上发现的航道和星系又当如何处理呢?会不会在我们还没有找到掠夺者之前,就开始打起来了?”
摩恩女士依然保持着优雅的笑容,用温润而包含磁性的语音继续输出着让电视机前的观众都坐立不安的内容。
“好吧,教授,若您说是悲观,这也算是一种悲观吧。我或许是对人性悲观,而对人性统合起来所组成的那个国家意志,更加悲观。”
老板和老顾客面面相觑,相顾无言。他们只是普通的市民,确实是听不太懂,却依旧是陷入了极大的震撼。
全场一个主持人和四位嘉宾都哑口无言。他们倒不是觉得摩恩女士说得有什么问题,至少并没有马上发现问题,而是震惊对方居然会说得如此露骨。
不过,作为一个擅长辩论的媒体型官员,莱娅·摩恩女士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转向了摄像头,仿佛是对着电视机前的大众演讲:
“我相信,三十年前那些最有政治智慧的先辈们,也是这样务实的悲观主义者。银河本土的各种争端存在着太多复杂的历史问题,千头万绪多入乱麻,已经很难拿出一个大家都接受的公论了。可是,在宛若白纸一样干净的新大陆,我们至少从头开始,建立起一个更文明的方式。或许也能成为银河本土的示范。”琇書蛧
这就是《新大陆军备条约、《新大陆公用航道条约》、《新大陆土著文明保护约法》以及最重要的《新大陆开发条约》了。
前面几条姑且不提,只说这最后一条的《新大陆开发条约》。条约规定,在新大陆,只有在本国可居住星球,或者有三十万人口以上空间站存在的星系,以及周边四次跃迁范围的星系,才会被认定为国土,其余星系便都是所谓的“公海”了。
同样的,也并不是发现一个宜居星球,在上面插上一面旗帜就能将其化为国土的。必须要求进行相当程度的开发,保证有十万以上的定居人民才可以。
这个条约的存在,客观上确实是保证了所有国家和文明都拥有对新大陆的探索权。说得更明确一点,只要联盟愿意交过路费,他们的科考船也一样能通过帝国的荣耀之门,在荣耀总督区周边进行探索。
有了它,在本土的那种对所有的航道和星系埋上一个无人空间站就能跑马圈地的时代,彻底不复返了。
无论这个条约是否存在隐患,至少从成立至今,一直都被视为银河文明议会成立之后做的最有建设性的工作了。
当然,电视机前的齐先生倒是知道,这个条约其实很大程度上也要归功于第七次银河战争,帝国和联盟都受到了相当地创伤。两大霸主对麾下附庸国的控制力都有了一定程度的削弱。再加上共同体这个独立之后瞬间膨胀成“第三大军事强国”的人类国家在其中上下串联,客观上也确实列国有了短暂的团结,迫使两大霸主做出了让步。
……嗯,怪不得两大国都想要给地球人使袢子了。明明都是人类国家嘛。
随后的节目时间里,摩恩女士也对其余问题做出了自己的回答。
她当然有自己的道理,但凡是能上这种节目的人,谁又没有自己的观点呢。于是乎,其余的嘉宾也纷纷下场,场面顿时有了点舌战群儒的味道。
当然,这也是这种节目最好看的时候了。
这不,咖啡厅里的客人们虽然都在看戏,但感觉却都还是挺不错的。
大约是这种严肃政论节目给人的氛围就是高大上的,并不是谁的声音大谁能杠谁能不要脸就能赢的,去的嘉宾个个有头有脸,也确实丢不起这个人。
可是,要论起绕逻辑耍嘴皮子,谁又玩得过外交界人士呢?虽然是大家一起上了,可是在明显精通辩论的莱娅·摩恩女士面前依旧是节节败退。
电视机前的齐先生倒是听得明白。他当然听得出,这位女士有偷换概念和玩弄滑坡谬误的嫌疑,但道理其实说得还是蛮通透的。
归纳起来就是,如果大军浩浩荡荡进入新大陆,新发现的星球和航道可就不是探险者了而是军方了。那到底算是谁家的?如何保证骄横的军人会遵守条约?大军开拔,为了维持后勤必须要建造一系列的设施,有二十万后勤和预备人员的要塞算不算居民,在一颗宜居星球上投上五十万部队算不算居民?
如果不遵守条约,各国舰队为了抢夺新的航道和星球打起来如何解决?一旦打起来了,又如何让他们收场?
新大陆可不是银河本土,没有源质波通讯,正经的就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了。
到了最后,名字不重要的嘉宾C忍不住失态地拍了拍桌子的,大声道:“可如此一来,难道不是把最沉重的负担,交由殖民地的人民和少量治安部队去承受吗?”
嘉宾D也道:“难道就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吗?一定要拖时间?”
“很遗憾,我们并非伟大的启明者。我们的文明并不长,踏入宇宙的时间,长的不到三千年,短的也就是八百年。在这个浩瀚的宇宙中,我们不过是蹒跚学步的幼儿。我们远远谈不上完美,所以才有了过往的七次银河战争。可正是为了吸取这些教训,才有了现在这些星际公约。银河文明议会成立了八百三十四年,而在过去三十多年的时间里,我们制订的星际公约是比前八百年还要多,却也是诸国踏上宇宙之后最和平的岁月了。”
说到这里,摩恩女士长叹了一声,也露出了伤感的神色:“正是因为我们不够完美,所以才需要条约来限制我们的恶念。正是为了避免更残酷的纷争和杀戮,我们才必须要慎重地制订更完美的条约。而在此之前……可是,我相信,新大陆的军民们,以及所有沐浴在银河文明光荣下的新大陆土著,都是绝不会屈服于掠夺者的暴行的!他们一定可以坚持到我们的救援赶到,我们也一定会赶到的!”
她真的是一个很擅长挑动情绪和话术的人,现场就有几个嘉宾被说服了,更不用说是现场观众了。
这不,电视机前咖啡馆里的客人们便纷纷表示,这位女士说得还是很有道理的。
反正他们居住在华胥,银河文明议会和虚灵圣殿的所在地。新大陆就算是砸烂了也和他们无关。甚至说,就算是银河本土打起来了也打不到他们这里。
过往的三次银河战争已经足可以证明这一点了。
当然了,有被说服的,也有永远不可能被说服的。譬如说,老板就忍不住拍了拍桌子,大吼道:“说得倒是简单,在新大陆跑船的船员呢?住在那里的人呢?反正被掠夺者丢到蛋白压缩机里的不可能是她这样的大人物嘛,也不可能是她的家人啊!特么的xx的婊子,就知道说漂亮话。”
这时候他倒是忘了自己半小时以前还说过“她真是迷人”这样的话。
熟客们赶紧过去安抚,总算是没让老板把自己的店给砸了。
这时候,却听她又道:“我的女儿现在就在新大陆的共同体的新玉门殖民地,我或许是所有在华胥的国家代表中,最迫不及待地希望立即开拔大军过去救援的。然而,我既然在这里,就必须代表联盟的声音,也必须给大家一个理智的声音。”
话说到了这个程度,无论是电视机的内外,顿时都无人能对其进行道德审判了。
齐先生沉默地看着荧幕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过了几秒钟,翘起嘴角嗤笑了一声。他一口饮尽了自己面前凉透了的咖啡,又打开了自己的电子笔记。
他刚准备动笔,咖啡馆的门已经被打开,一个身影来到了他的桌前,停顿了一下,还是坐了下来,随即压低了声音道:“先生,已经可以确定,珉兰共和国和列多拉王国,会支持联盟这边的提议,要求延后对《新大陆军备条约》的修正。而明天召开的第二次会议,主要议题依旧还是对《开发条约》的讨论。地球那边,有点扛不住压力了……”
“意料之中了。”齐先生叹了口气:“小谭,你说,到底是什么样的力量,是会让一个出生名门,养尊处优,天真善良的千金小姐,便成那样的怪物呢?她谈吐优雅,气质大方,笑容迷人,却能面不改色地将上千万人放上祭坛,甚至还包括自己的女儿。”
谭继泽看了看电视荧幕,顿时便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莱娅·摩恩女士的女儿泰娜·摩恩小姐,确实是在新玉门。我已经得到了她三个月以前在荣耀之门的入境记录。”
齐先生点了点头:“所以,我现在再一次确定了,小谭,就像我们的朋友说的那样,我们要对抗的,不是帝国或联盟本身,而是将一个姑娘变成怪物的力量。所以,我们是需要武器的。”
他摸了摸自己的笔记,再次露出了自得意满的微笑:“我现在觉得,自己就像是个铸剑师。从文五十载,却从未有过这等饱满的体验啊!”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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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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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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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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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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