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高体长,步子很大,军帐这么点地方,从这头走到那头,也不够他几步路。
心里那些上上下下的情绪,全部反应在了他的脚步上。
走上两趟,看永宁侯一眼,然后,坚决不让老侯爷开口,他继续踱步。
见状,永宁侯干脆闭嘴,尤其毛将军自个儿慢慢想。
毛将军的脑海里,几个念头翻来覆去。
先前,在听了秦家大丫头的解释之后,大伙儿得了一些答案。
但同时,另有一部分的疑惑并没有解开。
只因事出突然,谁都顾不上仔细琢磨而已。
皇上对秦家动手,长公主机缘巧合救了人,可她为何也从京城消失,成了反贼?
尊贵如平阳长公主,就算出手救人,也根本不用把自己折进去。
不说一定要在朝堂上与皇上对质,装个“没事人”,那还不容易?
再者,还有定国公府的老夫人。
她掺和个什么劲儿?
她为何也离开了京城?
这些疑问,顾不上时不觉得,一旦空闲下来,毛固安想,冯将军、安北侯,一定都会犯嘀咕。
而现在,永宁侯那“晴天霹雳”一样的话,正好把所有的事儿都解释了。
让皇上如坐针毡的,不仅是秦家大丫头的凤凰命,还有那位一直在暗处的皇太孙。
当年,先太子妃失去踪影,但她最终生下了皇太孙。
皇太孙在林宣的掩藏下长大了。
平阳长公主为了被害的兄长与嫡亲的侄儿,定国公府为了林宣的遗志。
所以,他们才与永宁侯府一起,成了皇上的眼中钉。
毛固安又看了秦胤一眼。
以他对老侯爷的了解,这人横归横,对拿捏个傀儡坐龙椅、自己在背后指指点点,那是毫无兴趣。
永宁侯只喜欢打仗杀敌,朝堂上那些文臣们的事儿,他躲都来不及。
如果,那位皇太孙长在民间,没有学过政务……
把这么一位扶上去,永宁侯岂不是自寻烦恼?
能让老侯爷如此放心,又如此坚定……
毛固安的脸拉得老长。
刚才那一闪而过的念头,重新浮现在了他的脑海里。
林繁。
那年,林宣的妻子亦是有孕在身吧?
与太子妃的肚子,好像相差不多?
用皇太孙替换自己的亲子,把孩子养在自己跟前,这、这确实是林宣会做的事。
毛固安终于不再踱步了,他在老侯爷面前一屁股坐下:“林繁?他就是皇太孙?您确定?”
“老夫当然确定,”永宁侯道,“这种事,怎么能搞错?
先帝把如此重责交给老夫,可他其实也不清楚皇太孙的下落,只让老夫问林宣。
林宣那谨慎性格,老夫问了都白问,直到他临死前,才与老夫交底。”
毛固安嘴角一抽:“林宣死了!”
死人不会说话。
这不是他信不信的事儿,是天下人信不信。
“长公主知情,”永宁侯道,“太子妃也还活着。”
毛将军的眼皮子跳了跳,直直问道:“前因后果,都说得通,可是,皇上的皇位是先帝传的,先太子死时,先帝还没驾崩,哪怕是没得选,先帝也把皇位合着议程给了皇上。”
就算先太子死得冤枉,就算皇太孙长大了。
先帝当初交托给永宁侯的那些话,先帝也不能从皇陵里爬出来,跟全天下的百姓再说一遍。
永宁侯哼道:“先帝既然早就预见了今日,他能没有些安排?”
毛固安的呼吸一顿:“什么安排?”
“遗诏!”永宁侯压着声,道,“我们还在这儿跟西凉打得热闹,皇上却心急火燎地发难,你以为呢?他不是想杀阿鸾,他就是想抄家!”
“那遗诏现在……”毛固安急急追问。
永宁侯摆了摆手:“在一个安全的地方。”
毛固安提起来的心,又落了下去。
就这么短短时间里,他已经分不清自己的心几起几落了。
真是,太刺激了。
比茶楼里那些说书先生讲的东西,刺激多了。
“唉?”毛固安问,“您没诓我吧?这也太……我怎么听着,不敢信呢?”
面对质疑,永宁侯没有一丝一毫的不高兴。
他认真地与毛将军道:“你不用信我,只要相信你自己的眼睛。
你去看着他,他身上到底有谁的影子。
你以前也跟随先太子征南讨北,你自己去看。”
这样的答案,让毛将军迟迟说不出话来。
他看过的。
隔得那么远,他看到了那支骑兵从悬崖上一跃而下的场面。
虽然看不清楚每一个人的模样,但那身姿,深深刻在他的脑海里。
那日的晨曦之中,那乘风而下的身影,那阵阵马蹄,不止震慑了西凉人,那股波纹,更是一路从玉沙口蔓延到了他们这儿,落在了他的心里。
脚下的大地在震,心中的热血在涌。
神兵天降。
那是亲眼看过就绝对不会忘记的一幕。
震荡着他的心与神。Χiυmъ.cοΜ
就像是,很多很多年前,他为先锋,率领着一小支兵力,去当诱饵,佯装不敌,迅速后退。
敌人被他所惑,穷追不舍。
明知己方有安排,但被追着拼命逃的滋味真不好受。
眼看着就要被追上了,毛固安甚至觉得,这诱敌把自己都要赔进去了的时候,横向大军冲出。
他当时回过头去,看到的就是一匹骏马一跃而起的样子。
骏马后头,大军亦至,一拥而上,瞬间将敌人斩于马下。
而他深深记住的,就是那匹骏马。
以及马上那个年轻人。
一身银甲,一柄长枪,在晨光下闪闪夺目。
毛固安调转了马头,从奔逃转向进攻,先前有多狼狈,此刻就有多奋进。
砍杀时,他的目光不时会被那年轻人所吸引。
那人冲在最前头,武艺卓绝。
光是看到他那矫健的身姿,就让周围的兵士们士气振奋。
后来,毛固安才知道,那年轻人是主公家的大公子。
初出茅庐。
一鸣惊人。
那匹跃起的骏马,与天降的神兵,在他的脑海里交叠出现,激得他重重抹了一把脸。
很像吗?
只看五官,其实真的马马虎虎。
可要说那骨子里的劲儿,那还真是,一模一样。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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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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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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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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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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