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鸾掀帘子看了一眼,没有急着下车。
这一带往来的客商行人许多,这些时日层层设卡,路上难免耽搁。
尤其是到卡口附近,官兵们盘查,必然会排队。
此刻,离轮到他们还有一会儿。
等了约莫一刻钟,马车缓缓往前进了些,依着官差的指挥继续等候。
秦鸾抬手,袖口中,符灵旋着身子飞出来。
饶是季氏已经见识过这会飞的纸人了,对这小东西还是憷得慌。
摸了摸胸口,季氏不住在心里暗暗念叨:自己人、自己人!
符灵飞出窗,贴着车厢网上,躺在了车顶上。
这是个好位子。
没有谁会注意车顶上的一张纸,而符灵却能眼观四路、耳听八方,视野优越。
秦沣对这小纸人也十分新奇。
他想问什么,嗓子眼却痛得厉害。
阿鸾是真厉害。
让他装病,不仅表面上很唬人,细节也把握了许多。
他一个“病得说不了话”的人,嗓子真就说不出什么完整的句子了。
阿鸾说,真到了必须要开口的危机时候,哥哥也不会被这点痛苦拦住。
秦沣知道,这是歪理。
偏偏,歪理都很有理。
车把式老卢跳下车架,往前头张望,很快又回来。
“在查一老太太。”老卢道。
接受查问的是一辆颇为讲究的马车。
不知道是哪家的富商家眷,一位老太太带着小孙儿出远门。
官差们把问题翻来覆去地问,丝毫不愿意放行。
另有两个赶路人在那辆马车后头,其中一人与那官差喊话:“老爷们呐,快些吧,再拖下去天都要黑了,我们还等着送货。”
官差骂道:“催什么催!”
“一老太婆,一小娃儿,还能是什么朝廷要犯?”
官差不耐烦极了:“京里要抓的就有一老太婆!”琇書網
“这样啊,”那人大大咧咧道,“那你们把人带回城问问呗,是就关起来,不是就放了,也省得我们这么多人等着,看看这后头,排队老长了!”
官差们看着那队列,骂了句娘。
要不,先抓起来?
那老太太一听这话,脸一下子就白了:“抓什么?凭什么抓老婆子?老婆子有文引,又没犯事,凭什么……”
“不凭什么,”官差打断了老太太的话,“我要是你,就跟我们进城一趟,是与不是,衙门里定。”
老太太怔住了。
官差要来拉她,她赶紧往后躲。
拉扯间,小孩儿哇的一声哭了。
官差手上没在顾忌,用了力气,要把那老太太拖走:“抗捕不明智。”
“放了她,让她过去。”
忽然间,官差的身后慢慢悠悠走过来一人,拦了拦。
官差正要发火,扭头一看,凶神恶煞的脸瞬间堆满了奉承的笑容:“六老太爷,您怎么来了?这儿乱糟糟的。”
“你们不认得人,不好辨认,”六老太爷道,“老朽以前见过那几位,来碰一碰运气。”
这位六老太爷,正是颜氏族中人。
依着辈分算,他是辅国公与皇太后的堂兄弟。
早几年进过几次京城,也算是见过些人。
被官兵拦住的这老太太,与他记忆里的永宁侯夫人不像。
六老太爷这么说,官兵当然顺从,放那对祖孙过关。
而后,上前接受查问的是那对赶路人,他们很快也过了关。
符灵悄无声息地回到车厢里,低落地冲秦鸾摇了摇头。
季氏看不懂,急着问:“它这是什么意思?”
“不乐观,”秦鸾道,“有个难缠的角色。”
季氏的心里,咯噔一下。
想问再多一些,偏那纸人,再厉害也是张纸,它光张嘴却不会说话。
大姑娘与它之间,只能做些简单的交流。
秦鸾想了想,取了颗药丸塞给秦沣。
“我们下车后,哥哥就含在口里。”她道。
秦沣以眼神询问她功效。
秦鸾道:“不会太舒服,但有用,等过关后吐出来,很快就没事了。”
安家马队上去,从领队到随从,被问得万般仔细,连马背上驮着的货物,官兵们都打开看过,才放行。
现在,轮到秦鸾他们这车了。
秦鸾与季氏下车,与之前一样,把文引递上。
“有个病得厉害的,动弹不得。”季氏掀帘子给官兵看了一眼。
“车上那个,什么病?”官兵问道。
季氏答道:“大夫说是淤毒,治不了。”
官兵的脸瞬间一白,下意识地想往后退。
六老太爷上下打量着季氏与秦鸾。
说起来,他只认得长公主、乡君与侯夫人,而定国公府那遗孀,印象很浅,至于侯府那些晚辈,更是从未见过。
他只能盯着,试着寻一寻与秦胤夫妇是否有想像之处。
这妇人的手,关节粗大,又是一双大脚,是个做惯力气活的样子。
也不一定……
习武之人也是如此。
六老太爷上前一步,要去掀那车帘子。
季氏忙拦他:“毒发得厉害,我们自家人不怕,您……”
六老太爷不信:“让开吧。”
季氏面露犹豫。
秦鸾躲在季氏身后,轻轻地捏了捏她的手心,怯生生一声“阿娘”。
季氏心领神会,让开了。
六老太爷掀开了车帘,就闻到了一股腥臭味,他不由皱眉。
再一看,昏暗的车厢里躺着一年轻人。
那年轻人呼吸十分急促,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眯了眯眼,六老太爷想看清楚他的模样,下一瞬,他的脸上闪过一丝惧意。
年轻人的脸上有好几个疮,很是吓人。
难怪说是淤毒。
都从身体里涌到脸上了,当然治不了。
脸上如此,想来身上估计也差不多,怪不得一股子腥臭味。
六老太爷嫌弃地退开,骂了两声“晦气”。
官兵原还想着爬上车去检查一番,见六老太爷这么个反应,虽好奇也不想上车了。
“走吧走吧,”官兵把文引还给季氏,“赶紧走。”
秦鸾先上车。
季氏上来时,瞧见秦沣模样,险些崴了脚,被秦鸾一把扶住。
“这……”季氏目瞪口呆。
刚下车前,大公子可没有这样啊!
俊生生的一张脸,成了这样子,哎呦……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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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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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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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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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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