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玉懵住了。
她呆呆看着老夫人,良久都说不出话来。
老夫人也没有说话。
那些话语,在她心里反复地思考了很多次了。
最初的切入口划开之后,想要继续往下说,对老夫人而言并非难事。
可是,对听她讲述的巧玉来说,正是最难的一刻。
这种难,不是排斥,也不是质疑,而是懵。
人懵着,脑子懵着。
无论是多么用心的真情实意的话语,也无法完完全全地传达到巧玉的心里。
比左耳进、右耳出,还要糟糕。
老夫人很清楚,这种时候最忌讳的就是“急切”两字。
得慢下来,再慢一些。
给孩子更多的时间去接受。
而不是一头浆糊的时候,再一股脑儿添更多东西进去。
这都僵了、堵了,之后怎么可能理得顺畅?
巧玉与念之不同。
念之怀疑了十几年、追寻了十几年,他对所有的一切都有准备。
巧玉确是毫不知情的那个。
哪怕近来心里生了些不解之处,但她从未往自己的身世上想过。
老夫人不急着解释,也不催她,她只是握着女儿的手,不会很紧,却也不松开。
隔了很久,巧玉的眼睛里,才有了些神采。
“奴婢……”她一开口,声音还发着颤,“奴婢是您的亲生女儿?”
老夫人坚定地点了点头。
巧玉咬住了唇。
刚刚,她其实什么都没有想。Χiυmъ.cοΜ
或者说,她试着努力去想,只是她的脑袋一片空白。
现在,她稍微能整理一下了,老夫人的话给她的感觉,只有三个字。
“不真实”。
因为,她前头二十年出头的人生,太真实了。
慈爱的祖母、温柔的母亲、敦厚的父亲、可爱的弟弟。
她在家里度过的每一日、每一年,都是真切的。
她就是家里的姑娘。
虽说各家都有不同,但在巧玉的印象里,祖母、父母、幼弟,他们就该是那样的。
入府之后,她的身份改变了,成了一个丫鬟。
她勤恳做好自己的事,脚踏实地过的每一天,也是真的。
而老夫人的话,把她二十年的人生,全推翻了。
是,民间姑娘,与国公府的姑娘,真是投胎时来选择,十个人里,有九个会选后者。
可她现在不是投胎。
她已经长大了,是个有活生生的“过去”的人。
结果,她的出身是假的,过去是假的,父母也是假的……
彷徨与茫然,如白雾一般,包围着她。
老夫人看着巧玉的反应,轻轻捏了捏她的指尖,道:“我晓得你一时半会儿间很难接受,这事也需要静下心来,我们慢慢说。你若是心里乱得很,就先理一理,如果能平静些,我再与你说。你看呢?”
巧玉垂下了眼帘。
乱是乱的。
都说,快刀斩乱麻。
麻可以斩,人生不行。
再突兀、再不踏实,事情摊在眼前了,就需要她沉下心来梳理。
很小的时候,祖母教她女红。
穿针引线,急不得。
劈线分线,更要耐住心思。
但凡有一瞬间燥了,胡乱一扯,那一段线就全废了。
祖母循循教导的话语,巧玉依旧记在脑海里。
深吸了一口气,又徐徐吐出来,她让自己尽量平静下来。
“您说,”巧玉弯了弯唇,挤出一个不算好看的笑,“奴婢听着,会好好听。”
“念之的亲生母亲是我的表姐……”老夫人放慢语速,与巧玉解释那年发生的事情。
太子被害,死前将妻儿的安危托付给了林宣。
太子妃早产生下儿子,好在照顾得当,孩子慢慢养回来了。
等到女儿出生时,他们换了孩子。
做父母的,如何能不牵挂亲儿?
可既然选择了这条路,他们就只能忍住,唯一能做的就是给女儿寻一户可靠的好人家。
而后,一年又一年……
林宣病故,她把巧玉带回身边,她与长公主、林芷一起等待念之长大,长大到他可以为自己的人生去做选择的时候……
“他是自己弄明白的,”老夫人道,“可能这就是天时地利人和吧。他自己弄清楚,想透彻,然后,走下去。”
巧玉一直没有开口。
正如她自己说的,她很认真地在听老夫人的讲述。
这段尘封了二十多年的旧事里,有太多的人,太多的抉择。
她不是不能理解他们的选择。
她长在相对宽裕的民间家庭,但她的祖母、父母都经历了乱世,他们会回忆很多旧年苦痛。
进府之后,她从嬷嬷们口中了解了定国公府。
建过的功业,付出的鲜血。
她不懂朝堂上这样那样的事,可她明白什么是骁勇、什么是忠义。
如果,她不是故事里那个女儿,她一定会鼓掌、会赞叹,为这份高义、奋勇、孜孜不辍。
可她是啊。
她是那个女儿。
她感受到的,是痛苦与无奈。
这种情感,并不是来自她的内心,而是老夫人的内心。
明明,老夫人想表达的仅仅是对她的“愧疚”,可她感觉到的,是老夫人想要藏起来的真心。
这就是母女吧……
痛苦也好、无奈也罢,来自于当年老夫人自己的选择。
老夫人想自己扛着,绝不想把压力给到她。
哪怕是无意识的。
可是,她们是母女啊。
心连着心。
她又岂会不懂?
她是故事里的那个女儿,所以,在赞叹之余,她也会难过,会痛心。
在她什么都不知道的童年岁月里,母亲是如何独自品尝着对她的思念呢?
当年的决定是迫不得已。
两个襁褓里的孩子,根本没有置喙的余地。
现在不同了。
国公爷、皇太孙他选择迎难而上。
那她也不想落后。
“奴婢还没有想得很明白,”巧玉整理着思路,坦率地实话实说,“不是不信,也不是怪谁,而是,奴婢、奴婢很彷徨……可是,奴婢会继续想,也相信自己很很快理顺,适应起来……”
不能做缩头乌龟。
不能捂住眼睛与耳朵。
她有很好的祖母与父母。
没有血缘,但教养不区分血缘。
国公府的姑娘也好,镖师家的女儿也罢,立足人世的道理都是一样的。
她得对得起祖母与养父母的教导。
她也得对得起亲生父母,他们无法亲自养育她,可他们给她挑了最最好的家。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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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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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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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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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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