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辛夷第一次经历这样的场面,北风带着边城独有的苍凉,草原上仍然留着战后的鲜血与满目疮痍,滚动的白幡发出猎猎声响,仰头望去,白云苍穹之间,有雄鹰在高璇尖鸣。
送走同袍的悲伤,难过,对前途的迷茫与恐惧,似乎在这一刻都即将远去。
心灵上的安抚,让人的情绪慢慢的平静下来。
苏辛夷只是一个贴户,她并不能站在队列中送走这些人,她只是远远地站在队尾的位置,凝视着,慢慢的附和着。
忽然这一刻,她想起曾在书册中读过父亲写过的一句话,黄沙漫漫,敌人凶悍,然我等不会退却,孤独。
她曾经不懂,为什么父亲会加上孤独两个字。现在她懂了,埋骨于此的所有英魂,便是父亲的同路者。
同袍相伴,岂会孤独!
苏辛夷眼眶微红,默默地转身,一抬头,却看到站在不远处的一道身影,不由一愣。
太子殿下一身银色铠甲静静站在那里,修眉乌眸,丰神俊秀,即便是铠甲加身,依旧是君子光华,如稀世美玉般温润。
那双乌黑沉静的眸子正静静地凝视着她,她不知道太子殿下来了多久,也不知道他看了多久,但是此时此刻见到他,让她复杂憋闷的心情也开出一朵愉悦的花朵来。
晏君初踱步上前,在苏辛夷一步之远前停下,看着她,道:“要回城了吗?”
苏辛夷没想到殿下开口是这句话,她下意识的点点头,“回。”
以她现在的身份,其实不用出现在这里,但是她想来,想要送那些拼杀的将士最后一程,这是她对他们最大的敬意。
“走吧。”晏君初转身先走一步。
苏辛夷:?
虽然有些狐疑,但是她还是抬脚跟了上去。
守城门的士卒见到二人,对身穿铠甲的太子躬身行礼,显然并不知道对方的真实身份,只是看着对方穿的铠甲品级猜测对方而行礼,对着苏辛夷则是热情的打招呼。
“六姑娘,厉害,听说这一仗你斩首十余级,自愧不如,自愧不如。”
苏辛夷摸摸鼻子,“你怎么知道的?我都不知道。”
当时都杀疯了,哪里还会去记斩首几个人。
“城墙上的人都看到了,大伙替你记着呢。”士族嘿嘿一笑竖起大拇指。
苏辛夷:……
饶是她伶牙俐齿,此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晏君初侧头看着苏辛夷,眼神中带着几分奇异之色,她来这里也就比他早半个多月,跟守城门的都混熟了?
不免让她想起在京城时,这人去青金坊查个赌坊,都能跟那里的乞丐称兄道弟,还给人看护小崽子,这回也亲自带到了边城。
她好像到哪里都很容易交到朋友。
苏辛夷这次回城特别的风光,一路上认识她的人就没不停下来打招呼的,就算是当初认为她女子身份来做贴户鄙夷不已的人,现在也立刻换了一副面孔。
苏辛夷总算是知道以武服人的真谛。
大家对于站在苏辛夷身边的男子也格外的好奇,长得这么俊,这身板却有些瘦削,不像是他们榆林卫的汉子,难道是六姑娘的家里人?
大家暗中猜测不已,但是面上却是谁也没失礼的问上一句,但是明晃晃打量的目光却不少,边城的人都是这么直爽,不觉得这样做有什么不对。
苏辛夷哭笑不得,侧头去看太子殿下,就见到殿下倒是没有不适的样子,并不因为边民大胆的目光而发怒。
哎,殿下果然是好人。
想当初容王被人当猴一样看,还起得拿鞭子呢,只是在苏辛夷的冷笑中没敢动手。
回到了落脚的地方,田早展桥他们都不在,还在帮忙做善后事宜,而且损毁的城墙要修复,城墙上用过的滚木,石头等物资也得补充,经过这一场战事,大家都会有力出力,没人会诉苦偷懒。
晏君初打量着苏辛夷住的地方,没想到这么的破旧,而且门窗都院墙能看出修补过的痕迹,当初住进来的时候只怕比现在还不如。
苏辛夷这里可没有什么茶盏,拿了一只大碗出来,点了炉子烧了一壶开水,也没茶叶,就这么把白水端了上去。
“殿下,莫怪,我这里只有白水招待了。”苏辛夷怪不好意思的。
晏君初面不改色的接过去吹了吹热气,这才慢慢的喝了一口,榆林卫的水都带着一股涩味,与他喝过的山泉水的甘甜截然不同。
“在这里习惯吗?”晏君初看着她笑着问道。
“习惯。”苏辛夷点头,她在乡下时这样的苦日子就过过,没道理在京城国公府住几天就尊贵起来。“只怕殿下不会习惯,这边确实挺苦的,我没想到殿下会来这里。”
就算是太子督粮草,其实殿下完全不用来榆林卫,只要粮草到位,留在漳平府即可。漳平府虽然也远不及京城,但是总要比榆林卫繁华富庶。
“你是觉得我吃不了这样的苦?”
苏辛夷听着这话不太对味儿,立刻说道:“当然不是。”
晏君初轻笑一声,总觉得现在的苏辛夷好像又回到了当初在京城的样子,在旌安府时两人明明已经关系亲近很多,但是这次见面好似又疏远了。
晏君初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不只是苏辛夷变了很多,就连偷跑来的容王都有了不小变化。
这种变化,让他有些说不出来的感觉。
晏君初站起身,看着苏辛夷说道:“你好好的休息,等我忙完公务再来看你。”
他得先去了解下这段日苏辛夷在榆林卫做了什么,就这么找上门来,委实有点不太理智。
苏辛夷赶紧送人,“殿下只管去忙。”
晏君初看着苏辛夷那迫不及待送人的神色,一时间心都梗了。
深吸口气,这才大步离开。
苏辛夷把这尊大佛送走,自己也跟着松口气,忽然想到一件事情,太子殿下都到了,怎么自己大哥还没到?
这不应该啊!
她后知后觉的想到一件事情,好像朝廷大军的影子也没出现,郑国公率领的几十万大军呢?
苏辛夷心里有些担忧,但是现在也没办法知道军情,只能压下心里的担忧,先给家里其他几个人做饭吧,等他们忙完回来,肯定肚子饿扁了。
苏辛夷的手艺不好不坏,做了一大锅野菜糊糊,又开始烙饼,饼这个东西抗饿,在这种地方大家都喜欢吃。
她和面的手艺不佳,面有点软了,没想到软面烙出来的饼也松软许多,这对她倒是个意外的惊喜。谷
饼硬了虽然抗饿,着实有点费牙。
等她忙活完,几个人就回来了,进了院闻到饭香气,大家赶紧的洗手,围成一团开饭。
等他们狼吞虎咽吃过一轮垫了半饱的肚子,这才得空开始说话。
听着他们七嘴八舌说的话,苏辛夷就知道这一仗的损失不算很大,唯一可惜的是城外的良田被糟蹋了不少。xiumb.com
苏辛夷终于想起自己遗忘了什么,她的地!
几个人对视一眼,他们都忘了这一茬。
“快吃,吃完去看看。”展桥立刻说道,辛辛苦苦种的地,要是被鞑子毁了,这真是要气的跟他们拼命,这可是他们未来的口粮!
吃完饭几个人直奔城外,看到眼前的情形时不由松口气,距离城门近的约有五六亩地被骑兵踩踏过,其他的完好无损,距离城门更近的已经不忍直视,地里的庄稼算是全毁了。
苏辛夷就看着地里的百姓没有任何的抱怨与不满,出了几分心疼之外,就麻利的将地里的秧苗捡起来运回去,这些秧苗也不能白瞎了,能喂马,若有已经饱满的谷粒可以剥下来晒起来,虽然晒干后不如长熟的分量重,但是也能吃。
而且秧苗割下来后,将地里收拾干净,还能再赶着补种一茬豆苗,收成虽然差一些,但是总比慌着地强。
苏辛夷他们也么时间悲伤,立刻进入补种中,他们种下的才刚发芽冒出头,都省了割秧苗的时间,直接重新开沟补种即可。
那时,没有种子了。
只能去经历那里借种,记账,收粮后再还。
第二天清晨,苏辛夷等人就要出门,地不多,只有五六亩地,他们这么多人一天多差不多就能完工。
种子也按照应大嫂子的提点,在水里泡了一晚上,这样能加快出苗的速度。
哪知道出门的时候,就看到了一身窄袖素衣的晏君初站在门口,嗯?
“殿下,你怎么在这里?”苏辛夷满脸的惊讶。
不要说苏辛夷,后面几个人也被惊到了,忙齐齐见礼。
晏君初看着苏辛夷笑着说道:“听说你要补种,我想去看看,这种事情不好麻烦别人,我想着咱们总归是朋友,你应该不会拒绝吧?”
苏辛夷:……
“殿下也要下地?”
皇帝的儿子们都疯了吗?
一个个的都要体验民生?
想想上次容王,再看看眼前的太子,苏辛夷挤出一抹微笑,“当然不会,就是殿下这样做,不知道榆林卫上下知道后会怎么想。”
“与民同劳,才能知晓百姓种地之艰辛,我想解指挥使等人会很高兴的。”
你确定是高兴不是惊吓?
苏辛夷跟太子认识这么久,知道他不是容王心血来潮的人,既然出现在这里必然是想好的,于是就道:“那就走吧。”
太子给她种地……
她能吹一百年!
晏君初就看着苏辛夷脸上的笑容略微有点诡异,就问道:“你在笑什么?”
“我在笑吗?”苏辛夷抹了一下脸,“殿下肯定是看错了。”
后头跟着的展桥等人:……
心好累,为什么种个地也这么艰难,跟他们六姑娘,果然是惊喜连连。
一到地里,展桥几个人立刻撒丫子溜了,跟在太子身边种地压力好大,还是留给六姑娘吧。
这片地那么大,他们还是去别处挥洒汗水吧。
苏辛夷瞧着这群没出息的,看着太子说道:“开沟、撒种、埋土,很简单,他们几个先开沟,殿下就撒种子就成了。每一粒种子间隔相当,为了保证出苗,每一个撒种子的地方都是要两粒种子种下……”
苏辛夷边说边做示范,她撒种子的速度很快,脚步就是丈量距离的利器,边走边落种子,每一粒种子都完美的落进了地沟里。
晏君初表示明白,结果装着种子的桶开始撒种子,苏辛夷在后面跟着埋土。
埋土盖种子也有讲究,不能太薄,也不能太厚,太薄水分蒸发得快,种子容易风干,太厚了种子发芽后不容易钻出土层不利于生长。
苏辛夷盖土全用脚,左一脚右一脚配合得当,进度相当快。
晏君初:……
就,压力很大。
远处展桥几个人望着这边这一幕,都沉默不语。
太阳还未升起的时候尚好,等到太阳升起,汗珠便顺着脸颊滚落下来。
晏君初就明白苏辛夷他们脖子里挂着个布巾是做什么用的了,他没准备布巾,就在这个时候,眼前出现了一条白底小黄花的细葛布的布巾。
他抬头看着苏辛夷,果然看到苏辛夷脖中挂着的那一条不见了,他愣了一下,没接,“你用便成,不用给我。”
苏辛夷一笑,“殿下先用着,这条我没用过,新的。”
“你用什么?”晏君初问道。
苏辛夷抬起袖子,“用这个,我这袖子用的是棉布做的,吸汗。”
殿下虽然穿的也是常服,但是却不是棉布做成,用袖子擦汗也不吸汗。
晏君初结果布巾,巾帕上还带着浅浅的皂角的味道,没有他用过的香胰味道清雅,但是这一刻他却觉得这味道特别的清爽。
“看来你在这里很习惯。晏君初用布巾抹一把汗说道。
“殿下多待几日也就习惯了。”苏辛夷笑着说道,“种地感觉如何?”
晏君初侧头看着苏辛夷,“我听闻容王在这边受你招待进步飞快,父皇很是欣慰。”
苏辛夷:?
你再说一遍!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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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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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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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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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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