货船正随着江水顺流而下。
“呕……”公输瑾趴在窗边干呕一阵,却只吐出一口酸水来。
“喝点姜汤吧,我让厨子刚熬的。”公输望将一个水袋递到弟弟面前。
他没想到,这位跟他没有血缘关系的族弟居然会晕船。
要说他们搭乘的这艘船,已是一艘上好的狮子船,不光又宽又大,船体中部还有厢房可供人卧睡。可即使如此,公输瑾也在穿过急流段时吐的一塌糊涂,到现在差不多已有两天未正经进食过。
公输瑾接过水袋,勉强喝了一口,随后他长出一口气,缓缓靠坐下来,“我们还有多久才能到金霞城?”
“我问过船夫了,前面不远就是惠阳城。过了惠阳,最多再行一天半时间,就能进入申州境。”公输望说道,“申州境内有无帆冰船,听说速度是普通船只的好几倍,我们只要换乘冰船,一天时间就可抵达金霞。”
“冰船?”公输瑾微微皱眉,“现在可不是冬天。”
“船夫是这么说的。哪怕是最炎热的七八月,这些船也能在九江上来回奔行。”
“这也是墨家人捣鼓出来的东西么……”
“不知道。不过单靠机关术绝对做不到这一点。”公输望耸耸肩,“不管它是真是假,等到了申州,一切自会揭晓。”
公输瑾点点头,不再接话。
他的目光又转向了窗外。
公输望自然知道弟弟在看什么,事实上这也是他近些天看得最多的东西——无论何时望向河岸,都可以见到一群衣衫褴褛的难民在缓缓向南行进。少的时候几十人,多的时候则有数百人。这些不知道要去何方的迁移者各个面容焦黄,手脚枯瘦,甚至走着走着就会倒在路上,有时候他甚至会产生一种错觉,仿佛自己看的不是同类,而是一群跟人相似的动物。
“这里真的是柳州?”片刻后,公输望听到了弟弟的一声低语。
他有此疑问也不足为奇。
因为根据他们所了解的知识,柳州是启国颇为富饶的地区,仅次于京畿上元。
“应该不会错。”公输望轻声回道,“每过一座城镇,我都有记下来。”
“他们究竟要去哪里?”弟弟又问。
“这个……大概是某个可供容身的地方吧?”老实说,这样的情况公输望也是头一回见到,在徐国的时候,他很少离开大都,不是待在工部里,就是在自家机关场内。随着机关水车和木牛的普及,大都一直都是六国中最繁盛的城市,混迹街头的人并非没有,但基本都是懒汉残疾和地痞恶棍,对他而言想不见到也很容易。
“呵,去哪里?”忽然有人插话道,“实际上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要去哪里。”
公输望转过头来,看到隔壁的中年人正倚在门口,手中还拿着一壶黄酒。
他也是货船的搭乘者之一,姓莫,身份似乎是个商人。
船上房间小、隔音差、没隐私可言,这点两兄弟已经习惯了。
“莫先生。”公输望拱拱手,“你说他们自己也不知道?那他们为何还要走?”
谷</span>“因为不走就是死,既然横竖是个死,那不如走走看。”
“不走就是死?”
“你们……不是启国人吧?”中年男子打量了他们几眼。
这话让公输望背后一紧。
按照计划,他们的新身份是来自京畿地区一个偏远小镇的小户人家,因为家逢大变、急需银钱,又从申金日报上得知他们接纳天下感气者的缘故,决定去金霞碰碰运气。在枢密府陷入瘫痪,士考也早被取消的情况下,这个理由完全能说得过去。
“我们当然是启国人。”公输瑾咳嗽两声,“先生何出此言?”
“罢了,你们来自哪里跟我没什么关系。”对方摇摇头,似乎不想再纠缠这个问题,“枢密府大败后,现在朝堂已经四分五裂。各地的豪强都在争着夺取权力和钱财,哪里还顾得上当地的平民百姓。以前有官府制约着,现在没了约束,这些人自然是想怎么刮就怎么刮,百姓当然只能选择逃难。”
“所以……这都是金霞城的错。”公输望沉声道。
“哦?你这话倒挺有意思的。”莫先生瞥了他一眼,“不去怪强盗,反而要怪和强盗作对的人?据我所知,金霞的情况可比这边好多了,至少人人都有一口饱饭吃。”
“可你也说了,以前有官府约束。换而言之,他们不正是把强盗放出来的人吗?”公输望反驳道,“如果金霞不谋逆叛乱,让枢密府接管各地官府,这样的事情就不会发生。”
对方忽然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神情,“你觉得交给枢密府,一切就会好起来?”
有什么不对么?
公输望固执道,“正是。”
“到底是有钱人家。”莫先生打开酒壶,抬头抿了一口,“不过现在啊……有钱都难说咯!”
“不好意思,我们只是普通人家出身——”
“普通人可不会随身携带皮质的水袋。”他摆手打断道,“还有鞋子,你们的鞋底也太干净了点……若是想隐藏身份,你们可得多用点心才行。”
说完男子摇着酒壶向船房外走去。
兄弟俩面面相觑。
他们在出发前已经换上了最朴素的麻布衣服,一件首饰挂坠都没有留下;为了配合身份,他们仅仅只携带了最基本的路费和一包裹干粮,甚至连平时几乎不离身的机关工具包,都一并留在了上元城。
本以为这样做天衣无缝,没想到却被随船的一名普通商人看出了破绽。
公输瑾看了眼兄长手中的水袋,“这东西恐怕要丢掉了。”
“连鞋子也要换么?”公输望有些为难的抬起脚板,这布鞋本就比日常穿的鹿皮软靴要差上许多,为了不硌脚,他还特意在鞋子里多塞了两块软垫,怎料到头来布鞋本身都有问题。ωωω.χΙυΜЬ.Cǒm
就在这时,一阵吆喝声忽然从船头传来。
公输瑾撑起身子,探头望去,只见左弦不远处已能看到一条灰白色的城墙。而九江河面上拉起了长长的铁索,许多船只堆积在两岸,形成了一片密集的桅林。同时有几艘快舟正在靠近货船,站在船头吆喝的人身穿官府吏袍,大声喝道,“停船!接受惠阳府检查!”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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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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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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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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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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