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扇打开,巧娘红着眼睛端了水盆出来,关上的门房内草药味弥漫,立在床头的灯火照着旁边坐在凳上的青年侧脸,黝黑的脸庞,眼睛含着水渍倒映着烛火,在昏黄里格外明亮。
目光之中,走动的床沿的佝偻身影正在给昏睡的老人施针,这已经是请来的第六个大夫,听说针上的功夫在长安可谓一流,耿青一回来,询问了家中轮流诊治的三个郎中,均没有其他办法,他便叫来了张怀义,询问了城里有名有术的大夫,最后强行将人带了过来。
眼下,已经半个时辰过去,那郎中也是满头大汗,正慢慢一步步将扎在老人手肩、胸口、头上的银针一根根取下,小心装进医箱。
“我爹怎么样了?”
“唉,淤血过多,在下只能尽力疏通了一些,但时日太长......”大夫关上医箱叹了口气,医者父母心,他被强带过来,起先还有微词,可看得出,面前这位青年是为家中父亲病重,便也全力施展针技。
耿青面无表情的看着床上紧闭双目的老人,声音有些颤抖:“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需要药材,我都可以给你弄到,哪怕再名贵,我也能想办法。”
那郎中摇摇头。
“时日太长了......令尊头上有旧伤,该是当年受创后,并未急时祛瘀,旧伤成疾,如此之久才复发,已是造化了。在下,已经尽力,或许过个会儿,令尊就能醒来,但别说太多......他神志或许有些不清醒。”
“谢郎中。”
耿青起身拱手,将对方送到门外,让窦威付了诊钱,回身又坐到窗前看着床上的老人,他并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但老人对他的关爱,或许对这个身躯的父爱,他能体会到,毕竟这个身躯如今就是他了。
或许前世缺少家庭的温暖,对待两位老人,耿青就如亲生父母一样尊敬,几年间,感情怎可能没有。
只是那时候太过浑噩,老人头上的伤,血止住后并未太过注意,再则那时候条件不好,等条件好了,这件事又被渐渐遗忘。
到的现在,老人忽然倒下,耿青心里空落落的,有着说不出的内疚。
“爹......”
他轻轻唤了一声,床上的老人没有任何反应,气息微弱,偶尔只是手指抽搐两下,随着夜色渐深,王金秋推门进来询问,想要替耿青守着,毕竟明日,儿子还有公务要忙。
妇人却被耿青赶了出去,就连巧娘也只能站在门口。
“我是他儿子,爹病了,做儿子就该守着。娘,你先回房休息,明日一早你再过来。”
他大抵这样说着,将房门关上,然后,坐回矮凳便一动不动了,外面的人依旧守着偶尔能听到脚步声,耿青都没有理会,直直望着老人有些出神。
不知多久,放在床边的手,忽然被握了一下,耿青回过神来,就见老人缓缓睁开眼睛,眸地泛着浑浊,看着帷帐,又看了看儿子,迷茫起来,声音沙哑虚弱。
“柱子......你怎么在这儿,家里的田耕了没有?”
手胡乱的四处抓了几下,没撑起身来,耿老汉声音有些急了。
“还坐着......什么时候了,再不耕田洒种,冬天吃什么......”
胡言乱语里,耿青才明白刚才郎中所说‘神志或许有些不清’是什么意思了,记忆模糊,只记得村里的田地。
还好,还记得自己这个儿子。
“爹,田已经耕了.......”
然而,耿青说出这句,床上的老人面容却有些痴呆,愣愣的看着帐顶,“柱子......爹想家了.......村里的田,肯定被......耿顺那老家伙......偷偷给种了......爹想回去看看......”
老人说着,似乎头又开始疼了,一连咳嗽了几声,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耿青握着父亲的手,沉默了许久,忽然点了点头。
“好,儿子带你回家,我们回耿家村,要是田被占了,儿子还给你抢回来,你好好睡一觉,睁开眼的时候,说不定已经到家了。”
他将老人的手放回褥里,起身出了房间,下方静坐的一拨拨帮众纷纷起身望来,耿青笑了笑,朝他们抬手虚按,“没事,我爹已经醒过一道,说明无事,今日你们也受累了,都先回去歇息。”
耿青正说话,侧院有敲门声,一个帮众过去打开院门,随后,一个小身影跟在后面进来,是鱼尽,手里拽着一张纸条,脚步轻快的蹿上阁楼,将纸条递了过去。
那边,耿青还在说话,顺手将纸条拿过来,看了一眼,口中还在说:“明日,可能有件事要和大伙说......”
然后,声音停了下来,再仔细看去上面内容,原本挤出的笑容,僵了下来,渐渐复归平静,再到面无表情。
“季常,怎么了?”
秦怀眠见他有异,纵身一跃,踏在楼梯护栏,借力投到了二楼上,落到耿青旁边,去看他手中的纸条,脸色顿时变得复杂。
“这事还需从长计议,先观望再说,季常,我知你与她们有些情谊,可眼下不能乱来,各镇节度使还驻军城外的,不比黄贼那拨人。”
传去的话语,耿青自然听到了,挤出一点笑容,抬手在书生肩头拍了拍,转身走去楼梯,路过众人,也是一言不发,坐去了树下的石凳上,白芸香想要上去劝慰几句,可并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只得在旁边干着急。
红狐仿佛感受到主人的心情,窜过去跳了起来,耿青将它接住搂在腿上,仰脸望着摇晃的树梢,以及朦胧月色下渺渺夜云变幻形状,隐隐约约好像勾勒出了一个女子的轮廓。
死的妃子,叫王素容,一个年龄只有十七的小姑娘,却也是宫里的才人,皇帝的婆娘,往日在光德坊,每次过去,都能看到她提着喷壶在那浇花,或者打扫花圃小路,或许女孩心性,每次见到耿青,一口一个夫君,叫的很甜。
“夫君......你看我这花养的怎样?好不好看?”
“其实,有时候叫你夫君,挺难为情的。”
“.......往后要是回宫了,这里的花圃,一定要替妾身照顾好啊。”
变幻的云朵,朦胧的月色,仿佛清脆甜美的嗓音在他耳旁回荡,离别的前一天,素容在众女当中,脸色是犹豫的,临到出门离开,又仿佛看到她跟着众人一起矮身福礼。
“送夫君,望夫君安康.......”
虽然知晓那可能是最后一面,但想不到真成了最后的声音。
周围帮众、窦威等人围过来,从秦怀眠口中大抵明白了怎么回事,光德坊的院落,他们有些去过,对那个叫王素容的小姑娘,多少认识的,眼下听到对方被自己丈夫打死,义愤填膺。
“先生......”窦威开了口。
还没等他说话,树下石凳上的耿青垂下脸来了,摸着腿上的红狐,顺着毛发滑下去,声音低沉而沙哑,自他喉间挤出。
“把密室里的两颗人头,明日带出城,送到李克用、朱温军营里。”
众人不解。
耿青抬了抬脸,眼里是众人从未见过的情绪,一时间仿佛寒冰顺着后颈滑到了尾椎骨。www.xiumb.com
“别问,照办。”
清冷的嗓音,简单意骇。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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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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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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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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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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