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昏沉迷糊,偶尔有些许的说话嗡嗡传来。
身子酸痛乏力,陡然感觉有人在唤自己,耿青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不知什么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不知谁说了声:“监军醒了。”
周围顿时变得安静,燃起的篝火间,一道道模糊的身影,包扎着脑袋、吊着手臂,狼狈的坐在四周看过来。
模糊的人影自耿青视线里渐渐变得清晰,捂着太阳穴坐正起来,“我睡了多久?”
“回监军,一个白天了。”
那边,一个摔断了手的汉子开了口,人堆里也有话语纷纷跟着响起。
“监军,咱们怎么办?”“是啊,后面的战事还打不打?”
“打个屁,孟将军都跑了,几万人被人偷袭两场,还怎么打?!”
有人憋着一股气,将脸转到一边,朝地上呸了一口:“.......被人追着杀,兄弟们哪还有心气劲儿。”
“都别说了,让监军说话!”
刚才吊着手臂的汉子吆喝两声,转过脸来,堆起笑容朝这边渐渐回了理智的耿青点头哈腰,“监军,兄弟们心情不好,身上也只有半日的干粮,过了今晚,咱们是走还是留?”
这个时候要是说留,肯定得兵变,何况耿青就算没遇见李存孝,他也没打算真要去跟沙陀人拼命。
“自然是走。”
耿青让一旁的帮众掺着起身,拍了拍汉子肩膀,目光扫过周围。
“咱们都是一条命,这种没把握的仗打下去,那就是让大伙白白送死,我是监军,不是监命,这个时候谁要是跟老子说什么家国大义,第一个砍了他。”
说到后面,耿青手重重挥了一下,将那汉子拍的生疼,呲牙咧嘴的模样,加上粗俗的话语,令得篝火周围身形重叠围坐的士卒哈哈大笑,不少人笑着低下头窃窃私语,对着那边挥着手,言语粗俗的耿青指指点点。
“监军听说还是兵部侍郎,那可是大官儿,怎么说话跟咱们没什么两样?”
“没两样才好,咱们也能跟监军说得上话。”
“你这厮,怕不是想当监军的亲兵。”
“想了又怎样?想想又没错。”
.......
细细碎碎的话语声里,那边,耿青也说了几句勉励,振奋士气的话,便歇了嘴,也过去一起坐到篝火旁,跟他们拉起家常,开口说起了自己事。
“其实我哪里当得什么监军,也是硬着头皮来的,两年前,我跟大伙一样都是泥腿子,家就在飞狐县西南三里的耿家村,后来沙陀人作乱,带着爹娘跑路,才来得长安,低声下气逢人就是笑脸,得遇贵人后,才一步步走到今天,可不是大伙心里想的读书人,科举入得朝。”
这个年月重身份,尤其官身士人,像耿青这种当着这么多残兵面前说起自己不过田里踩泥巴出来的,却是第一个。
令得不少人心里反而觉得更加亲切。
耿青见没人说话,只是看他的眼神没那么之前暗藏警惕了,深吸了口气,看去夜空漂浮过月牙的灰云。
“逃避战乱跑来长安,没想到也没能逃过去,将近两年,家里爹娘每日都跟我唠叨,有些想耿家村,还有村里的乡亲.......其实二老不说,我自个儿也是想家乡的,一山一水,村里的熟面孔,哪怕远远看上一眼,心里都是舒坦。”
“你们呢?”话语停顿了一下,耿青长长出了口气,看向旁边盘腿坐着的断手汉子,后者原本安静的倾听,眼下被问到,脸上表情愣了愣,勾起了一些回忆。
“小的.......小的,家乡在广州.......黄王破城后,便跟着一起打仗了,家里还有一个瞎眼的老母,不知饿没饿死。”
提到母亲,之前还有股想要兵变的汉子,眼眶陡然红了起来,说到‘不知饿没饿死。’声音都有些发抖。
耿青闭了闭眼睛,伸手过去他肩上拍了拍,也不知该如何宽慰了,黄巢南北流窜,士兵补充多是拉当地壮丁,运气好的,能像现在这样活着,运气不好,可能第一场战斗就死了。
安静之中,陡然又有声音在人群喊道:“监军,我是衢州的,离家也将近两年,老婆孩子都死了。”
也有声音跟着响起。
“我也衢州的,跟他同村,家里爹娘还在,不过现在死没死就不清楚。”
像是报家门,更是怕别人忘了他们的存在般,一个个跟着起身叫道。
“我是曹州的。”
“我叶县的!”“阳翟”
“我打的最久,郓州人,一只眼睛都瞎了。家里人都跟了黄王,可惜都没了,就剩我这条烂命还在。”
“监军,往后你路过俺家乡亳州桐子乡篱笆村,代我跟我爹娘说声,我在长安很好,当官儿了呢。”
一声声话语在人群起伏,一开始还有说笑的意思,越到后面,他们话语哽咽起来,有个年龄最小的,脸上乌黑,忽然哭出声来。
“监军,俺想家,想爹娘......”
耿青沉默的看着他们,回头让一个绰号虎头的帮众去寻自己的帐篷,看还能不能找到笔墨,过得一阵,虎头捧了笔纸墨砚过来,又找了一张缺了腿的案桌,耿青磨好墨汁,将这些人名字、家乡一一写下。
“待回了长安,我便写成书信替你们托商队寄出去,不过内容可别指望本监军写多少。”wWW.ΧìǔΜЬ.CǒΜ
说完,落下最后一个人名,看着几张纸满满的人名、地名,耿青笑着放去毛笔抬起脸来,篝火映着的周围,一千多人乌洋洋的跪成一片,赶忙过去搀扶,拉扯不起来,气得踹去一脚,差点把自己给顶翻回去。
“你们这是作甚?都快起来,尔等入军为伍,我为监军,自要照顾你们,都起来!”
一千多人红着眼睛,只是跪着,看到耿青过来搀扶,又气又跳的模样,一个个大老爷们颇为不好意思的笑出声,撑着膝盖站起来。
“监军,你对兄弟们好,都看见了,往后有甚需要,尽管开口,杀人放火,都替你兜着!”
说话的汉子还是孟绝海麾下的一个百夫长,有着自己的皮甲,汉子拍着胸口,又拍了拍手里的刀鞘。
“什么杀人放火,我耿青岂是那种人!都歇着了,明日一早,咱们就去河中府,借些粮食,但约法三章,不许糟蹋百姓,不许刨地里的庄稼,不许拉人入伙!”
耿青一脸严肃抬手曲下三根手指,那边一千多个汉子拍着胸脯保证下来,随后小声的说笑躺去地上,枕兵甲、看着月色渐渐睡下。
之后,翌日一早,队伍重新集结,有军中官职的带好士卒,休息一夜的缘故,精神头要比昨日好上许多,脚程较快,下午未时,到达河中府,由耿青领着两个百夫长去往城中府衙说明借粮的事,顺道打听了孟绝海、邓天王的队伍,才会知道已过了河中府,眼下可能在渡渭水回长安。
借粮并不算顺利,之前孟绝海的队伍已经在城中拿过了粮食,能给耿青这拨人的,只有两天的口粮,勉强能撑到长安。
不久,出了河中府沿着来时的官道寻着去渭水渡口,去华洲的方向,遇上了不少伤兵、逃兵,耿青招呼他们入队,反被骂了一番,结果,这边的一千多人提着刀将对面几百人打的服帖。
拉出领头的,问了他们怎么回事后,才知回长安的孟绝海、邓天王等将的队伍渡水才到一半,沙陀人的骑兵从同州那边迂回,从东岸发起了偷袭,后面没过渭水的,直接就跑了,便遇上了耿青这支队伍。
耿青看向渭水东岸的方向,片刻,便催促队伍抓紧时间赶往那边,然而到达时,沙陀兵马早已离去,途中除了收拢一些残兵,入眼的,都是弃在地上的‘齐’字大旗,和一些残破的甲胄、兵器。
他眉头微蹙,之前与李存孝议定的计划,是驱赶他这支队伍赶往长安,怎的变成了孟绝海.......
‘存孝用兵这么厉害?’
不过既然已经变成这样,那便将错就错。
思虑一阵,渡过渭水后,依照原来的计划过华州奔向长安,途中不断的收拢溃兵,前前后后,一千多人变成了将近三千。
因为之前那一千多人的缘故,新加入进来的溃兵倒是显得听话,大抵知道了那日夜里的事,对耿青多了些信任。
第三日上午,快至京畿地界,远远听到了厮杀声,以及奔驰的马蹄,在原野上延绵开来。
一支只有千余人的沙陀骑兵,绕着近五千人步兵阵射箭,卷起的尘烟形成一个大圆,飘在阳光下。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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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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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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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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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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