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在这种喜庆热闹的氛围中接通了赵应柔的电话,我的心情不错,于是主动和她说了一声“新年快乐”,可是一向活泼多话的赵应柔却陷入到了一种少见的低沉中,她没有回应我的祝福,只是用一种听上去很沉重的声调对我说道:“我现在在医院。”
虽然我知道她是医生,但是在我听到医院这两个字的时候,我的神经便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刺了一下,继而产生了一阵很强烈的不适感,这是栾雨离世之后,给我留下的阴影,我恐惧和医院有关的一切!
“嗯?”
“刚刚有个病人离世了,今年才二十九岁。”
我也是心头一沉,但心里还是有疑惑,因为赵应柔在肿瘤科任职,这里汇聚了全国各地的肿瘤病人,作为医生的她,每天都要面对这样的病例和生离死别,这已经是她工作的一部分,她不至于那么脆弱,之所以给我打这个电话,多半是因为这个病人有什么特别之处……
我等着她继续说下去,她却在沉默了很久之后,才又开口对我说道:“这个病人留下了一个孩子,今年才五岁,一个小男孩……这个男孩已经没有亲人了……男孩的妈妈在他两岁的时候因为产后抑郁症自杀离世了,今天去世的是男孩的爸爸,肺癌晚期,在我们医院治疗了三个月……”
赵应柔的声音有些哽咽,而我也因为心情沉闷,在片刻之后才开口问道:“男孩的爷爷奶奶呢?”
“男孩的奶奶有严重的精神病,不具备任何民事能力,男孩的爷爷……男孩的爷爷在几年前因为一场工地事故意外离世了。”
赵应柔的诉说,让我突然想起了自己在大学肄业以后看过的一本书,书名叫做《活着》,我以为那只是特定历史环境下才会发生的悲剧,没想到现代社会依然会重复发生,而且就以血淋淋的姿态出现在了我的身边,这不是新闻,也不是来自于短视频发布,这就存在于赵应柔的口中,是苦难最残忍也最真实的面目。
我虽然同情,可是却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这时,赵应柔又低声对我说道:“我们刚刚和派出所的民警沟通了一下,民警调查了这个孩子的身世……他爷爷就是死于你家在几年前发生的那场工地事故上……所以,我才给你打了这个电话……你要过来看看这个孩子吗?”
这一刻,我的血液都仿佛凝滞了,直到现在,我回忆起那场工地事故,都会不自觉代入受害者的身份,我以为自己已经够惨了,可是没想到,这个世界上还有另外一个素未谋面的小男孩,以更加不幸的姿态成为了那场事故的受害者;如果,他爷爷没有死于那场工地事故,他在这个世界上至少还有一个能抚养他的亲人。
这种同病相怜的苦痛,让我彻底窒息了,窒息到失去了语言能力,脸色惨白。
赵应柔又问道:“你要过来看看这个孩子吗?……”
我这才定神回道:“去,我现在就过去。”
……
放下电话,我大口大口地呼吸着,身边的鹿溪发现了我的异样,她有些担忧地看着我;我平复了很久,才将刚刚与赵应柔的通话内容说给了她听。
鹿溪也陷入到了沉默中,我点上一支烟,深吸了一口,又以极其沮丧的口吻对她说道:“从我们认识以后,连累你跟着我见到了这么多的人间疾苦……我是不是一个不祥之人,为什么我的身边总是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你别这么想,你之所以见到这么多的人间疾苦,是因为你关注这些事情,而且又去过那么多地方,见过那么多的人……其实,这就是一个概率问题,取决于你的阅历和心态……如果你去汶川的话,应该还会看到很多因为那场地震而遗留下来的苦难……要说,这些人间疾苦,赵应柔不是应该比你看得更多嘛,你们都将自己放在那个环境里了……所以,真的不用和自己较劲,更不要给自己这样的质疑,不是善良的人,谁又会刻意去关注这些呢?”
我看着鹿溪,心里似乎好受了一些;鹿溪又给了我一个安慰的笑容,说道:“走吧,去看看孩子,不要再苦着脸了,对于一个被厄运掐住人生的孩子来说,他最需要的也许不是你的感同身受,而是一种能够笑着面对苦难的勇气……所以,你要给他活下去的希望,让他把你当成榜样。”稍稍停了停,鹿溪又说道:“孩子已经五岁,很多事情他都该懂了……”
我终于点了点头,也终于在鹿溪的提醒下,知道自己该以什么样的心态去见那个孩子。
……
我和鹿溪结伴来到医院,然后又来到了赵应柔那个科室所在的楼下,赵应柔正陪着那个孩子,他们就坐在通往大楼的台阶上,孩子紧紧抱着一只书包,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书本还是生活用品;赵应柔给他买了一个汉堡,他一口都没吃。
我和鹿溪来到了赵应柔的身边,也将这个孩子看得更真切了一些,孩子看上去很瘦弱,脸上带着长期营养不良而造成的病态,他的头发也很凌乱,显然已经很久没有打理过了。
如果人间疾苦也可以被具象化,那就是这个孩子此刻呈现出来的样子。
鹿溪说的没错,很多事情他都已经懂了,所以脸上还带着泪痕。
……
见到我的这一刻,赵应柔拉着孩子起了身,她对我和鹿溪说道:“孩子叫赵朝欢,小名叫朝朝……”
我蹲下,握住了他的双臂,然后强颜笑了笑,喊了他的名字,可是想起他的身世,还有自己和他的联系,我真的绷不住,当即就低下了头……
我尽量不让自己显得哽咽,然后又对他说道:“朝朝,我叫韩潮……也有人喊我潮潮,所以我们挺有缘的,我只是比你多了两个三点水……”
朝朝并没有认可这种被我强行拉扯上的缘分,所以,他并没有给予我回应。
我尽力平复着情绪,然后又示意赵应柔去一边说话,等彻底避开了朝朝之后,我向她问道:“民警那边要怎么安排这个孩子?”
“说是送回户籍所在地……大概率由那边的村委会将孩子安排到福利机构去生活。”
“如果……如果我愿意领养呢?”
赵应柔看着我,欲言又止。
“你给我打电话,让我一定来看看这个孩子……难道不是因为这个目的吗?”
又是一阵沉吟之后,赵应柔终于开口回道:“如果你真的打算领养这个孩子,那我们就一起养吧……只要你以后留在天津生活,我们也有一起领养的条件,平时你照顾他,等周末或者我轮班休息的时候,就换我照顾他……至于生活费什么的,我们可以一人一半,这样你压力也会小很多。”
m.χIùmЬ.CǒM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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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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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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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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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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