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三整了整自己的红色头巾,依旧笑着向我问道:“潮,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晚上……真没想到你是这个寨子的新法师!”
老三的脸上露出一丝哀伤的神色,他依旧在打磨着手上的钢刀,而他身边的那个箩筐里,还有几十把已经打磨好的钢刀,他就这么对我说道:“师父走了,寨子里不能没有新的法师,可是我没能把师父的能耐全部学到手……”
这是老三的遗憾,但是关于传承这件事情,我是没有办法共情的,所以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去安慰他。
片刻之后,我只是转移了话题,向他问道:“这些钢刀看着已经很锋利了,为什么还要一遍遍打磨?”
老三更用力了,以至于说话也跟着变得铿锵有力:“在我们苗族的信念里,越危险就代表着越诚心……我不能弄一些顿的钢刀去糊弄这个传承。”
“嗯……仪式马上就要开始了,你心里紧张吗?”
“如果你心里把这当成是一件必须要做好的事情,你就不会紧张了。”
说完,老三便将最后一把打磨过的钢刀也扔进了箩筐里,随后又向我问道:“你这次是一个人回来的吗?”
“不是。”
“你和栾雨应该已经结婚了吧?”
我摇了摇头,心里悲伤不已。
“勇敢一点嘛,难道结婚不是你们一定要去做的事情吗?”
我的声音低沉:“我们已经不在一起了,她嫁到了国外……所以,这次和我一起回来的人,不是她。”
老三看着我,摇头说道:“潮,你真不是一个勇敢的男人。”
“男女之间的感情,没有勇敢不勇敢一说,只有合适不合适……都市男女之间,有很多你们想象不到的为难。”
“不勇敢的男人,总是会有很多借口。”
“你如果非要把勇敢当成是一个男人的标签,那我真的勇敢过。”
“你怎么勇敢了?”xǐυmь.℃òm
一阵沉默之后,我想诉说的欲望已经淡去,于是回道:“过去的事情,现在再说也没什么意义。”
“那你还是不勇敢。”
我看着老三,忽然觉得这个人身上有一种我无法理解的执拗……不仅是老三,这个村寨里的大部分男人,身上都有这种执拗,甚至我干爸也有,所以这么多年,即便我断绝了和他们的联系,他也一直没有放弃我这个干儿子,直到我回到他身边,直到再次和我说起让他抱孙子这件事情。
……
点上一支烟,深吸了一口之后,我终于开口对老三说道:“你还没有找女朋友,我跟你说了,你别觉得难为情……”
“你这人就是心里杂念太多了,你自己想说的事情,却在考虑我会不会难为情。”
“那我可就说了!”
“从你们这儿离开之后,我和栾雨又去过很多地方,也花了很多钱……最难的时候,我们身上分文不剩……那一天,我和栾雨躺在床上,她突然推了推我……我看着她……在这之前,她对我从来没有什么要求,我们每天住在一样的地方,吃一样的东西……但那天……她对我说,我不想再用一块钱一个的避孕套了,老是过敏……你能不能去买一盒杜蕾斯?……我心里很难受,我突然发现,连一盒好的避孕套竟然也成了我们之间的奢侈品……当时,我就在想,如论如何我都要弄到一盒杜蕾斯……我去了便利店,假装要便利店根本没得卖的东西,趁着售货员分神的时候,我就从柜台上偷了一盒杜蕾斯,还有一盒甜点……那是我这辈子第一次偷东西,也是唯一一次……我知道这不对,也很丢人……但是我心里有这样一种想法,这是她第一次对我提要求,不管付出多么大的代价我都要满足她……这对我来说,是一种勇气……我以前不是一个穷人,一直都挺骄傲的……就那一次,我把自己看清了……我们终于用上了她想要的杜蕾斯,还吃了一盒甜点……”
当我说起这段往事,心情已经复杂到极点,所以我的手一直呈摊开壮,并悬在自己的胸前,我试图让老三理解当时那个偷了东西的我……
他却红着脸,对于一个纯洁质朴的苗民来说,杜蕾斯这种东西,的确很违和,很邪恶!
我们真的是两个世界的人,所以他也不可能和我共情,于是,我在无奈中放下了悬着的双手……
我又给自己点了一支烟,我在想,当时那种行为到底算不算勇敢?或者,这就是一种无耻,而我却把这种无耻当成了勇敢。
可是在那种极端的情况下,我没得选,如果当时我连一盒杜蕾斯都没能满足栾雨,我会有杀了自己的心;相比于杀了自己,这种羞耻也就不显得那么难以面对了。
但直到现在,我都没有忘记自己将那盒杜蕾斯和甜点偷出来后,那种因为紧张而窒息到快要腿软的感觉。
……
重重吐出口中的香烟,我下意识回了回头,发现原本去了山下的鹿溪,竟然就站在院子外面,她好像听到了我和老三说的话。
这一瞬间,我恨不能找个地缝钻下去,这是一件我曾经发过誓,绝对不会和任何女人说起的往事,因为真的太丢脸!要不是老三质疑我曾经没有因为栾雨勇敢过,我甚至连男人都不想说,毕竟这种勇气伴随着道德的缺失。
鹿溪却在这个时候向我走了过来……
我讪讪向她问道:“你怎么回来了?”
“想了想,这是干妈第一次给我们做早饭……我不能不吃。”
我看着鹿溪……心里五味杂陈,我知道,直到这个时候,她还在顾及我的面子,顾及我所在意的团圆,以及氛围感。
看着不知所措的我,鹿溪又说道:“我不能不吃,你也不能不吃……走,回家吃早饭。”
说完,她便拉着我,像拉着一个犯了错误的小男孩,一直往高处走去。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就在被她拉住的那一个瞬间,想起她下午就要离开,心里竟然更加难受了;我终于意识到,直到现在,我都没有给她一个真正把话说清楚的机会。
我一直没有和她提起杨一鸣,也没有给她说起杨一鸣的空间,尽管我们之间的遗憾,有一半是因为杨一鸣。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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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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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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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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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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