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黑足开了口,他没有我这么痛苦,但也很痛苦,他不像是在寻求对话,只是说道:“她……她怎么会走了呢?……两年前,我们在兰州见面的时候……她……没有一点病态的样子……她那么热情,带着我当时的女朋友走街串巷……回忆起在兰州的那段日子,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她在黄河边,一手拿着一串糖葫芦搞怪的画面……那么青春活力……只不过两年……只不过两年呐!”
黑足的话,终于打开了我的回忆,我想起了那一幕,那大概是我们在路上最快乐的一段日子了,因为遇到了黑足和他当时的女朋友,我们很投机,所以在一起发了疯似的玩了一个多星期,而我也难得在那段日子里重新燃起了唱歌的欲望……
那天傍晚,兰州的中州桥旁,在栾雨和黑足的鼓动下,我总算抱起了久违的吉他……那天的我,穿牛仔坎肩,马丁靴,戴墨镜和鸭舌帽,留着快齐肩的长发,打扮的很摇滚,当然唱了一首很摇滚的歌……
“兰州,总是在清晨出走;兰州,夜晚温暖的醉酒;兰州,淌不完的黄河水向东流;兰州,路的尽头是海的入口……”
我是一个一旦来了情绪,就喜欢嘶吼的人,所以那首歌,被我唱的是高潮迭起,而栾雨也在我失控的情绪中,变得疯疯闹闹……她站在人群中,手持不知道从哪儿买来的糖葫芦,随着我的节奏蹦蹦跳跳……那是一个没有雪的春末,但柳絮随风飞扬,黄河水汹涌澎湃,人群中有人抱着啤酒瓶走走停停,构成了我对兰州这座城市和她的映像,在栾雨离开我以后,这一幕,曾经被我无处次想起……
想起,我就喝酒,喝醉,喝痛,喝到最后失去了一切情绪,醉倒在酒吧,醉倒在街头。
……
照片,有照片,那天是黑足当时的女朋友用手机拍下了这一幕,并分享到了我们四个人的聊天群里,我保存了。
我发了疯似的拿起手机,寻找那张照片,可是我的相册里却再也找不到任何一张和栾雨有关的照片,那些照片,在一个我痛恨她的夜晚,全部被我清除殆尽了,就如同我在五四广场的海边,扔掉了那一套她送给我的黑胶唱片一样,我的人生中早就已经没有了她曾经存在过的痕迹……
我又静止了,像是一块被风化的石头,一点点剥落,一点点堕落到悔恨的深渊中……我自始至终都知道她想要什么,也自始至终没有给她一个可以停止漂泊的家……Χiυmъ.cοΜ
我再次昏厥了过去,不知道是伤情复发,还是身体启动了自我保护的机制,我已经痛到了极致,超过了以往任何一次,我再也不可能见到这个女人了,只有回忆,一起走过296座城市的回忆。
……
两天后,傍晚,我回到了青岛。
鹿溪遵从栾雨的遗愿,没有遗体告别仪式,当天将遗体火化之后,便送回了她的老家昆明,也是当时我把她带走的地方,我没有追到昆明,只是回了青岛,就像栾雨在信里说的那样,人有的时候不见得有多了解自己,所以,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去昆明看看她……
或许,我心里还没有真的接受她已经永远离去的事实。
……
五四广场的海边,我失魂落魄地对着那汹涌起伏的大海,鹿溪就站在我的身边,也就是在这里,我曾当着鹿溪的面,用脚跺烂了栾雨送给我的那套黑胶唱片,然后扔进了海里。
我已经很难想起当时的心情,心里只剩下遗憾和懊悔,我很想知道那套已经稀巴烂的唱片,最终被海水冲到了哪里。
我终于开口向身边的鹿溪问道:“为什么走的这么快?只是一个多月。”
鹿溪的声音也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痛:“回到青岛以后,又做了一次更精准的检查,是白血病里最危险的急性髓细胞白血病,医生已经尽力了,她自己也尽力了……但是谁都没有办法改变这个结果。”
“……她走的时候痛苦吗?”
“没有很痛苦,过程只持续了几分钟。”
“有没有留下什么遗言?”
鹿溪将被海风吹乱的头发别在了耳后,终于看着我,回道:“她说,你们旅行到湖南的时候,你认给一对苗族的夫妇做干儿子了,这对苗族夫妇的儿子是一个消防员,在一次执行任务的时候不幸牺牲了,这对夫妇把对他们儿子的情感全部转移到了你的身上,所以,她希望你有空的时候能够去看看他们,不要总是不理他们……她还说,不要把她已经死去的消息告诉他们,如果他们问起来,你就说她嫁到国外了,虽然最后没能和你在一起,但是过得很幸福。”
“好。”
鹿溪点了点头,随即又从随身携带的挎包里拿出了一个文件袋,并递到我面前说道:“这里面有八万块钱,是栾雨遗产的一部分,她让你把这笔钱给你干爸干妈,她说自己以后没有机会再替你尽孝了,这算是她最后一点心意。”
我从鹿溪的手上接过了这个文件袋,盯着看了很久、很久:“她有说过去新疆的事情吗?”
鹿溪在一阵沉吟之后,摇头回道:“没有。”
“从来都没有吗?”
“从来都没有。”
我陷入到了迷茫之中,这明明是她最大的遗憾,可是她不仅没有在信中和我提起,就连最后的遗言也没有说到新疆,她为什么不说?
“你准备什么时候去看你干爸干妈?”
我转头看着鹿溪,过了很久才回道:“我还没有去昆明看她。”
“她说,你不用急着去昆明看她……等你什么时候觉得她的离去不再对你造成痛苦的时候,你再去看她……或者,你跟你爸妈团聚了以后,你没有那么孤独了,也可以去看看她,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她。”
我仰起头,不让眼泪落下来,可是海边的风真的是太大了,风一吹,想忍也忍不住。
我终于开口对一直等着我回答的鹿溪,说道:“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去看他们……”
“等你想去的时候记得告诉我。”
我看着鹿溪,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说,她也掉泪了,又哽咽着对我说道:“她让我答应她,在你去看你干爸干妈的时候,我一定要陪你一起去……我答应她了,所以……”
鹿溪没有再说下去,但我已然明白,她为什么会这么在意这件事情。
鹿溪迎风擦掉了噙在眼里的泪水,然后又笑了笑,说道:“栾雨说,在你干爸干妈那里寄宿的那段日子,她总是有一种错觉,好像你真的给她一个家了,家里有你,还有一对疼爱你的父母……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很幸福,一直带着笑容。”
我这才知道鹿溪为什么会泪中带笑,她是要把栾雨说这句话时的心情还原给我。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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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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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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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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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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