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珂无力地靠在床头,喃喃地说:“以前在医院工作的时候,常听病逝者家属说。去世的人,真正离开家,要等到七七四十九天以后。这些天,你爸每天都会回来看我们的。”
方子淳说:“您是医生,这也信?”
“我信,我真的信!刚才有一瞬间,在我迷迷糊糊的时候,感觉你爸回来了,穿着那天去医院时候穿的睡衣,就站在床前,静静地看着我,他好像很难过,很舍不得我们!”吴珂喃喃地说。
方子淳再也听不下去,猛地抱着妈妈说:“爸爸回来看到您这样,他会难过的!”
吴珂说:“以后啊,我就住这个房间,睡在这张床上。你爸回来肯定是先回自己的房间看看,要是这里没人等他,他会感到孤单的。”
方子淳提议说:“妈,爸爸的东西需要整理一下,床上用品都处理了吧。”
吴珂孩子似的,抱紧枕头坚决地说:“不能动,这里的东西一件都不能动,就保留你爸走时候的样子。也不能洗,这上面有你爸爸留下的气息,是我喜欢的味道。”
她把衬衫袖口放在鼻子上喃喃地:“是我喜欢熟悉的味道,不能动也不能洗!”
方子淳感觉妈妈的问题严重了,说:“妈,要不咱俩搬到我那住一段时间吧,嫚媞她们已经搬到梦湖公寓去了。”
吴珂摇摇头:“我们哪儿都不能去,你爸回来看到家里没人,会担心也会孤单的,就在家,等他回来看我们。”
方子淳干哑地□□着:“妈,求您,别这样了!”
吴珂神情恍惚地说道:“你知道,我第一次见到你爸的情景吗?”
方子淳说:“我怎么会知道,您又从来没说起过。”
吴珂带着少女般的神情,回忆着:“那年初秋,你爸到我们医院做体检那天,穿的是白色衬衫,蓝色牛仔喇叭裤。看到他第一眼,我就像心脏病发作一样,心,忽悠一下,有一种被刺痛的感觉。”
方子淳的心,也突然刺痛了一下,捂着胸口叫了一声:“妈妈!”
吴珂依然沉浸在回忆中,自顾自地回忆着:“为什么会心痛一下?这就是命!从此,他让我的心,痛了一辈子。那时候,你爸爸又高又瘦像竹竿似的,在南方,很少能看到像他那么高个子的男生,戴着眼镜,脸色有点苍白,既有书生气又有诗人的浪漫气质。他是那种只有在文学作品中,才能看到的青年才俊模样,飘逸又潇洒。他那时的样子,满足了我对男人的所有想象。”
方子淳看着妈妈,心,一阵一阵刺痛,她捶打者胸口,问:“所以,您对他一见钟情!”
吴珂点头:“是,我对他,不是他对我,是我主动追求他的。”
方子淳说:“从来没听说,你们之间还有这么浪漫的经历。从我懂事起,听到都是您对他的不满和抱怨。”
吴珂说:“那是因为,你爸爸从来没有像我爱他那样爱过我。”
方子淳问:“如果他不爱您,怎么会有我?”
吴珂叹息一声:“是啊,我也这样想过。是我一厢情愿地以为,那就是爱情。”
方子淳说:“最后,还不是跟您结了婚。”
吴珂苦涩地:“这婚结的,有点勉强。这一点,我最初就能感觉得到。”
方子淳说:“所以,您一直心怀不满。因为在乎,所以才各种挑剔。”
吴珂点头叹息一声:“也许是吧!可是,我明明知道他心脏不好,每天需要吃药,作为心外科医生的妻子,却让他自己睡一个房间,这简直就是变相谋杀,是我杀了你爸爸!呜呜……”
方子淳见妈妈情绪再次失控,拍着妈妈的后背,安抚着:“妈,您千万不要这样想。你们分开住已经十多年了,这只是个意外。”
吴珂擦了一下眼泪说:“是啊,虽然我们分开睡十多年,可我的心,从来没跟他真正分开过,从来没有!他的一个眼神一声咳嗽一声叹息我都在乎得要命!”
方子淳说:“其实,您的感受,爸爸心里是知道的,他也是很在乎您的。”
吴珂接着说:“说来也怪,你们手术那天,我心里一直在发慌。还以为是担心你们出状况,就把你爸早该起床的事给忘了。发现的时候,他手里还攥着药片,没来得及吃下去。要是及时发现,你爸爸现在也许正坐在书房打桥牌,听到你们手术成功的消息,一定很高兴。都是因为我,因为我!呜呜呜……”
像祥林嫂似的吴珂,一遍又一遍重复着她的悔和痛。每一次,都让方子淳感到像一把钝锯子,来回拉在心上。
她已经疼到了极点,痛不堪言哀求道:“妈,求您了别说了!”
她跑出方逸舟的卧室,走到阳台上,蹲在角落里捶打自己憋闷的快要爆裂的胸口。突来的情感重创,让她精神处于崩溃边缘。她低低地□□着,把阳台上的晾衣架上衣挂掰断了。
汪梦湖和裘嫚媞闻声,从书房里出来,裘嫚媞俯下身拍着她后背,说:“子淳,你一定要哭出来,哭出来会好受很多,再这样下去人会憋出病来的。”
方子淳握着拳头,无助地仰着头,看着身边的两个人说:“我没有眼泪,我流不出一滴眼泪。怎么办,我哭不出来怎么办?”
汪梦湖蹲下身,轻抚方子淳的头发,无限疼惜地说:“你这是面临突发□□件后的应激性反应,硬生生地把伤口强制性包扎住了。”
俩人把方子淳搀扶起来,方子淳说:“我没有事儿,你们放心,我不会疯掉的,我想自己待一会儿。嫚媞你去看看我妈。”
陆棣和夏清澜一起来到医院的无菌室窗前,看望躺着手术后的夏天。
陆棣悄声问:“术后情况怎么样?”
夏清澜说:“医生说还不错,目前还没出现排异现象。”
陆棣问:“还要在这里住多久?”
夏清澜说:“术后在无菌仓里最少要待上二十天到一个月的恢复期,新骨髓才开始生产血细胞。等白细胞长到1000左右,才能出仓转到普通病房后,再观察一段时间,如果情况好的话,很快就可以出院了。”
陆棣问:“成功系数大概多少?”
夏清澜说:“术后期间主要注意的是,骨髓移植后的复发性,复发的高峰期是在一年半到两年左右,如果能度过这个危险期,以后复发的概率会小很多。”xǐυmь.℃òm
陆棣说:“看样子,出院还要等一段时间。出院后到我家做康复期疗养吧。已经安排好了房间,备好了空气净化器、紫外灭菌灯。”
夏清澜意外地:“这怎么行?我已经想好准备回哈尔滨了。”
陆棣坚持说:“清澜,现在需要考虑的不是你个人的感受,更多的要为夏天着想。他不是你一个人的,也是逸舟和我的!我会把他当成自己的孩子,这不仅是为夏天为你考虑,更是为了告慰逸舟的在天之灵。北方这个季节还冷,容易外感。在夏天没有完全康复前,建议你不要离开这里,千万不要感情用事,听我的!”
夏清澜和陆棣说着话,来到院子里。
夏清澜叹息着:“你不这么说,我也没忘记过逸舟,从来没有忘记过,一天都没有。我说的不是现在,而是这几十年。”
陆棣说:“我懂你的意思。”
夏清澜双眼空茫,喃喃地:“他无所不在,无时不在,我想逃却无处可逃。”
陆棣安慰道:“生活还要继续,不能永远活在沉重的过去,还有很长值得期待的未来。”
夏清澜说:“夏天的未来就是我的未来,如果不是为了他,我真的想去陪逸舟。”
陆棣沉重地:“逸舟听你这么说,会不高兴的。”
夏清澜满眼的忧伤:“是我害了逸舟。”
陆棣问:“你怎能这么想?”
夏清澜说:“事实就是事实。”
陆棣站住,用坚定不容置疑的口气说:“就这样定了,不要再任性了。我说了,夏天不仅仅是你的,也是逸舟和我的孩子!”
夏清澜……
方逸舟过世的三周后,生活似乎回复了往日的平静。
在新大陆陆棣的办公室,孙贺敲门进来说:“陆总,德国科隆设计展,能不能安排其他人去?
陆棣问:“为什么?”
孙贺说:“原计划我跟子淳去,现在看子淳短时间内出不去了。”
陆棣想了想说:“那就另外安排海外部的同事,跟你一起去吧。”
孙贺点了点头,又欲言又止的样子,说:“对不起陆总,科隆参展结束后,我想暂时离开深圳一段时间。”
陆棣意外地问:“为什么?”
孙贺说:“最近发生的一些事,给了我很多触动,我想请个长假,带父母去日本看看。”
陆棣犹豫了一下问:“没有其他的原因吧?”
孙贺笑了笑,似乎知道陆棣在想什么,说:“没有。老人年纪越来越大了,趁他们还能走动,陪他们多出去看看,他们也有点想在日本的儿子了。那边没有春节假期,哥嫂不方便回来,所以希望我能陪
老人一起过去住一段时间,顺便带他们到处转转。”
陆棣点头说:“有点意外,但能理解,假期时间你自己看着定吧。”
孙贺说:“原计划的南欧旅行也取消了,参展结束后,我马上返程,之前的假期再加上一个周就可以了。我会利用这段时间,把手里的工作集中处理安排一下。”
陆棣爽快地说:“没问题,就按照你的计划安排吧!手头的工作先交给海外部的张部长。一会儿,我跟他说一下。”
孙贺问:“夏天术后情况怎么样?”
陆棣说:“昨天去了医院,情况还算稳定,目前还没出现排异现象。”
孙贺想了想又问:“子淳她……还好吧?”
陆棣有些沉重地:“子淳还真是有点让人不放心,别看她平时嘻嘻哈哈大大咧咧的,其实内心细腻又敏感。这些天她不能来上班,需要在家再陪她妈一段时间。她自己也需要心理适应期,有时间你去看看她吧。”
孙贺勉强地笑了笑说:“我倒是很想去看看她,但又觉得不太合适。”
陆棣问:“有什么不合适的?”
孙贺说:“她同学汪梦湖一直陪伴在左右,挺细心也挺用心的。”
陆棣忽然明白了什么,说:“哦,是嘛,那也好。”
孙贺有些担心地说:“始终我没见子淳流过一滴眼泪,这不是好现象,要不要帮她找个心理医生?”
陆棣沉思了一下说:“是啊,我也没见她哭过。从心理学上来讲,有些人面对巨大的丧失,看似没有哀伤哭不出来,是启动了情感隔离防御机制,因为无法面对丧失的现实和心灵无法承受丧失引发的强烈情感,通过这种防御,切断情感链接。这不是不悲伤,而是太悲伤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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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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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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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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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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