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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明朝的官场架构之中,京城的顺天府尹与陪都南京的应天府尹的地位颇为特殊,不仅官阶要明显高于普通州府父母官,衙门规模也颇为庞大,在府尹之下还有府丞、治中、通判、推官等等大量辅佐官员。
其中,府丞乃是副手,治中负责审核评定、通判负责钱粮账目、推官负责断案申冤,职责各有不同。
与此同时,顺天、应天二京还下设有规模庞大的巡防营,负责治安、防火、街道管理等事宜,巡捕营主将乃是提督,同样受到二京府尹所节制。
从这方面而言,谢庆虽然自诩弱小无助,但他名义上权力还是很大的,也拥有许多力量可以调配。
但就在刚才,谢庆麾下的府丞、治中、推官、提督等等官员,竟是不约而同的或是受伤、或是生病,皆是再起不能、无法听命行事了。
很显然,这些人之所以是生病受伤,就是为了避难躲灾。
毕竟,一旦是宋承仁所代表的缙绅势力与七皇子朱和坚所代表的皇权势力开始了全面冲突,那接下来就必然会发生三件事情。
即,一些问题需要定责、一些议题需要站队、一些烂摊子需要收拾。
而这三件事情,尤其是后两件事情,对于寻常官员而言皆是泼天大祸,必然是让他们唯恐避之不及。
所以,也就不奇怪应天府衙的各位官员会纷纷受伤生病了。
应天府衙的份量与体量皆是恰到好处,有些黑锅必然是需要应天府衙来背的,无论是应天府衙的众位官员接下来有没有出面现身,都避免不了在某些事情上沦为替罪羊的命运。
但这些应天府衙官员在生病受伤之后,至少可以在后续风波之中避免站队问题,也可以躲开各种吃力不讨好、里外不是人的棘手任务,就还有希望护佑他们的身家性命,也还有希望保全他们的仕途前程。
而一旦在后续风波之中现身露脸,那就必然会遇到各种各样的送命题。
譬如说,如果各方势力决定让应天府衙全面调查近期南京城内诸般乱象的根源,根据应天府衙收集的种种证据,评定各方势力在近期南京乱象之中的具体责任,这种时候应天府衙应该如何选择?
又譬如过,如果七皇子强行下令,要让应天府衙拘捕关押某些重要人物,譬如是南京城内的粮帮大首领李豹、譬如是宋家嫡孙宋继诚、甚至是宋家老家主宋承仁,这种命令究竟要不要遵循?
再譬如说,在宋承仁与七皇子对峙之际,一旦是擦枪走火,双方拥趸展开了一场激斗,那应天府衙究竟要不要出手拉架?若是拉架,又应该如何拉架?
一旦卷入后续风波之中,这些事情皆是无法避免,也皆是致命。
于是,这种时候的最佳选择就是称病躲灾,让自己直接脱离后续风波。
身为应天府尹,谢庆也是一个聪明人,很快就想明白了其中利弊。
所以,谢庆一方面是心中充满了怨怼之意,认为应天府衙的各级官员皆是没有担当、毫无义气的怯懦之辈,但另一方面,谢庆也是暗暗决定,自己也是时候受伤生病了,无论如何也不能涉足于后续风波,把所有站队问题与各种棘手任务尽数抛给唯一还能正常行动的应天府通判易平处理。
然而,还不等谢庆想清楚自己应该如何生病受伤之际,就见一旁的通判易平突然间面色大变,然后就表情痛苦的蜷缩在座位上,大声呻吟道:“哎呦!不好!大概是吃坏了肚子,下官突然间肚痛不已……”
随后,大概是感觉腹痛借口还不够充分,不足以让自己完全躲过后续风波,就见易平又拿出一张手帕捂住了自己的口鼻,也不知是使用了何种手段,下一刻手帕之上已经出现血迹。
看到血迹之后,易平愈发是惊慌失措,大呼小叫道:“啊!为何会七窍流血?看样子不是腹痛!难道有人给下官投毒了?可恶,下官这段时间因为戒严之事得罪了太多仇家!不行!下官必须尽快寻找大夫诊治!”
说完,易平颤颤巍巍的就要起身离开,竟然完全不打算与谢庆商议。
谢庆目瞪口呆的看着易平的现场表演,万万没想到易平一向是性情老实本份,待自己也一向尊敬听话,这个时候竟然也要背叛自己、逃避责任!
然而,还不等谢庆反应过来,就又有一名中年男子大步走进了应天府衙大堂。
这名中年男子相貌不扬、身穿家仆装扮、举止也看似谦逊,但他进入应天府衙大堂之际却未经任何通报,衙役们不知为何也完全不敢阻拦此人,反而是小心翼翼的随在这名中年男子身后。
中年男子进入应天府衙大堂之后,先是环目四顾打量了一圈,看到易平表情痛苦的蜷缩着身体、而谢庆则是目瞪口呆的瞪着易平,当即就猜到了此时情况,表情间也迅速闪过了一丝讥讽。
而下一刻,中年男子已是态度谦卑的行礼问安,缓缓道:“小人周全,乃是首辅周大人的麾下长随之一,受周首辅之指示,特来应天府衙拜访各位大人,也代首辅大人向应天府各位传一句话。”
听到周全的自我介绍与表明来意,谢庆与易平皆是身体一震、表情微变,一时间不仅是谢庆忘记了瞪视易平,易平也忘了继续装病,皆是把目光转向了周全。
周全微微一笑,继续说道:“我家首辅大人说,这几天南京城内正值多事之秋,而应天府衙的各位大人身为南京城的父母官,必然皆是累坏了,说不定就会生病,但南京城内局势正值敏感之际,却离不开各位大人的主持大局,首辅大人体恤各位,特意让小人领着几位杏林名医赶来应天府衙,为各位大人诊断一下身体情况!
首辅大人他还说,若是各位大人的身体情况还可以勉强坚持的话,就请各位大人一定要继续坚持几天时间,南京局势即将要尘埃落定,各位大人千万不能在这个时候半途而废啊!事实上,除了谢府尹与易通判这里之外,小人接下来还会陆续寻到何府丞、葛治中、以及巡捕营的李提督,确保他们的身体状况皆是不会出现任何问题。”
闻言之后,谢庆与易平皆是再次面色微变。
很显然,随着周尚景派来了一批大夫,他们接下来是不可能称病不出了。
正如前文所讲,在目前的南京局势之下,应天府衙是否需要下场、应该何时下场、又应该以何种姿势下场,根本就容不得他们自己决定,他们既是棋子也是棋盘,只能任由棋手们随意操弄!
但周尚景的权势太大、威望太高,谢庆与易平这個时候只敢哀叹自己时运不济,却完全不敢埋怨周尚景逼人太甚。
与此同时,谢庆与易平亦是无法揣测周尚景的真实想法,不久前周尚景明明已经送来了名帖,要求应天府衙各级官员绝不可以轻易下场站队,让应天府衙坐视着锦衣卫把事情闹大,为何现在又要强迫应天府衙下场做事?
想到这里,易平也索性不再继续装病,小心翼翼的试探道:“南京局势目前极为复杂,我应天府衙则是势弱位卑,恐怕是发挥不了多少作用……却不知,周首辅他老人家究竟是何般态度?又需要我应天府官员做些什么事情?”
谢庆连连点头:“对!下官等人究竟应该如何做?还望这位兄弟明示一二!否则…如果只是做错了事情、为自己招惹祸端也就罢了,但若是无意间破坏了周首辅的大计,那就万死难辞其咎了!”
周全再次微微一笑,道:“我家周首辅向来不会逼人太甚,他老人家很清楚各位大人的困难,并不会强求各位做任何事情,各位大人接下来无论是遇到任何事情,只需依法秉公处理即可!首辅大人他还让各位安心,南京局势最迟后天就会彻底尘埃落定,而各位大人只要没有违背朝廷法纪,也没有受到汹汹民意之指责,就一定不会沦为弃子,前程仕途也不会受到影响。”
听到周尚景的这般承诺,谢、易二人终于是心中稍安。
毕竟,周尚景的承诺还是有些份量的。
而就在谢、易二人心中稍安之际,周全又似是临时想到了什么,补充道:“对了,我家首辅大人还真提到一件事情……那就是南京城内的读书人!我家首辅大人认为,南京城内目前局势不稳、治安不平,很容易发生意外!这般情况下,理应是重点保护南京城内那些有功名的读书人,他们是朝廷之未来,万不容有失!所以,最好是让他们聚集起来,这样也就更容易集中保护,却不知谢府尹与易通判意下如何?”
闻言之后,谢、易二人面色再变。
所谓“民心”,实际上是掌握在读书人手里的。
这些天,南京城内局势混乱,读书人们早就是心中窝火,但因为戒严令的缘故,这些读书人相互间无法随意联系见面,也就无法相互沟通、统一立场、串联闹事。
而如今,周尚景却想要把南京城内读书人集中起来保护,就给了这些读书人沟通串联的机会,也就意味着南京城内的民意很快就会统一,说不定这些读书人聚集起来之后还会再次闹事。
想到这里,谢庆与易平皆是有些犹豫,不敢随意答应。
周全看到谢、易二人的这般反应之后,却也毫不意外,只是笑眯眯道:“当然,周首辅他现在身体不佳,无法亲自干涉南京局势,所以这项提议也只是提议罢了,并不会强求两位大人同意……
但我家首辅大人的这项提议,其实也是为了应天府衙众位大人考虑,毕竟随着局势即将要尘埃落定,朝廷中枢也要追究责任,到时候就需要考虑民意,所以应天府衙这个时候最好是趁机示好于南京读书人、争取天下士子的好感!反之,说不定就要受到汹汹民意的指责,到时候就算是我家首辅大人想要保全各位大人,恐怕也不容易出手啊。”
说完,周全也不给谢、易二人讨价还价的计划,再次躬身一礼,然后就转身离开了。
又过了大约一刻钟时间之后,因为周全的“探病问候”,应天府衙各级官员的病症与伤势皆是迅速的不治而愈,纷纷是赶到了谢庆这里报到,再无一人缺席。
而谢庆这个时候也顾不得抱怨他们不久前把烂摊子皆是抛给自己的事情了,只是迅速率着应天府衙各级官员以及一批巡捕衙役,忐忑不安的赶去了七皇子朱和坚所暂住的瞻园方向。
当他们匆匆赶到瞻园之后,却发现瞻园之外果然是局势紧张。
瞻园外部也算是环境宽阔,但这个时候却是密密麻麻拥挤着各方势力的大批人手。
数百名锦衣卫皆是刀剑出鞘、弯弓搭箭,在瞻园外围严密布防,似乎随时都要迎敌厮杀。
又有大批粮帮帮众、缙绅家族护院仆从之流,层层叠叠的堵在瞻园正门之外,虽然并没有彻底包围瞻园,但似乎也是随时都会冲进瞻园的样子。
与此同时,南京守军也是层层布置,在更外围的位置严密包围了瞻园之外的所有势力,也是一副随时准备下场平叛的架势。
看到这般情况,谢庆等人愈发是胆战心惊。
虽然他们早就收到消息,知道宋承仁仗着身份资历、率领一众拥趸堵住了瞻园大门,但他们还以为宋承仁只是想要“为民请命”、与七皇子朱和坚当面争辩目前南京局势的对错是非,却没想到竟然是这般剑拔弩张的模样。
说起来,今晚似乎不仅是锦衣卫疯了,就连宋承仁也疯了,竟然敢毫不掩饰的率众围堵一位皇子的行辕住处,摆出逼宫施压之势,绝对是以下犯上、聚众谋乱,事后又该如何向朝廷中枢交代?
总而言之,谢庆心惊胆战之余,更是不敢怠慢,迅速就忙碌了起来,匆匆安排麾下各级官员与各方势力人马不断沟通、竭尽全力的缓和紧张局势,而他自己则是第一时间进入瞻园之内、求见七皇子朱和坚。
谢庆毕竟是南京城的父母官,很快就得到了七皇子朱和坚的召见。
根据谢庆所打探到的消息,此时的瞻园之内已经聚集了大量的权势人物,譬如是宋家老家主宋承仁、譬如是南京镇守太监席成、譬如是太子太师王保仁、又譬如是南京守备徐盛英。
除了首辅周尚景自称身体不适没有出面,以及大学士霍正源不知所踪之外,南京城内的所有大人物此时皆已是聚在瞻园之内。琇書蛧
相较于这些大人物,谢庆依然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喽啰。
谢庆快步进入瞻园正厅之际,原本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猜想众位大人物这个时候必然是正在激烈争吵、争锋相对,谁也不愿意让步,氛围必然是让人窒息。
然而,当谢庆真正迈步进入瞻园正厅、小心翼翼的抬眼观察局势之后,眼前景象却是让他再次惊呆了!
他万万没想到,相较于瞻园外面的紧张氛围,瞻园正厅之内的气氛却是截然相反,诸位大人物皆是表情愉悦轻松、相互恭维客套,竟是一副宾主尽欢、笑声连连的和睦景象!
看到这般情况,谢庆虽然心中奇怪,但也不由是心中一安,还以为目前局势并不似自己预想之中一般紧张至极。
但下一刻,当谢庆听到这些大人物在欢声笑语之际所表达的具体态度之后,一颗心就迅速的再次提起,甚至是被吓得差点跳了起来。
……
……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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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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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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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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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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