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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南京各界皆是传言,说是周尚景身体状况已是极差,甚至是病入膏肓、命不久矣。
这些传言可谓是有鼻子有眼,让所有人皆是深信不疑。
听到这些传言之后,王保仁的心情可谓是格外复杂,又是轻松、又是失落。
轻松是因为,如果周尚景就这样病死于南京城的话,王保仁认为自己就将是再无阻碍,很快就可以重返庙堂核心、位极人臣。
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因为“周党”的势力过于强大深厚,待周尚景病死之后,德庆皇帝就一定会出手肢解“周党”,但为了防止赵俊臣趁机获利,也为了稳定庙堂局势,德庆皇帝到时候也一定会重用王保仁、扶持王保仁。
与此同时,王保仁也不认为赵俊臣对于自己而言是一个威胁,赵俊臣的心智与手段固然皆是不俗,但相较于周尚景的无懈可击、底蕴深厚,赵俊臣的破绽太多、底蕴也太浅,有太多办法可以针对了。
失落是因为,在周尚景病死之后,王保仁就再也没有机会正面打败周尚景了。
这些年来,王保仁与周尚景明争暗斗、相互算计,却总是败多胜少,就算是偶尔小胜一次,也很快就会被周尚景逆转翻盘。
所以就像是德庆皇帝一样,这件事情已经变成了王保仁的心病,他一直都想要以自己的手段与心智、无可置疑的正面胜过周尚景一次!
王保仁很清楚自己的复杂心情由何而来,但他依然是无法分辨清楚,在自己的复杂心情之中,究竟是轻松之意更多、还是失落之意更多。
但当王保仁在东园书房之中见到周尚景之后,他当即就明白了——自己此前绝对是轻松之意更多!
王保仁原本还以为,既然所有人皆是认定周尚景已经病入膏肓,而且各种迹象也皆是佐证了这一点,所以周尚景就算是还没有病入膏肓,也一定是行将就木了。
但王保仁亲眼见到周尚景之后,却骇然发现——被所有人皆是视为命不久矣的周尚景,这个时候正坐在一张茶桌旁与王保仁平静对视,只见他面带笑意、态度从容,虽然体型与面容相较于上次相见之际明显消瘦了一些,但依然是脸色红润、腰身挺拔、双目有神、精力充足!
这哪里是病入膏肓、命不久矣的样子?
这样的身体状态、精神状态,分明是还可以再活十年时间!
亲眼见到周尚景的这般状况之后,王保仁当即是心中急转,不断思索着各种可能性!
难道说,关于周尚景已经病入膏肓的各种谣言与迹象,皆是周尚景自己刻意传播推动的?
周尚景为何要故意传播与推动这些假消息?难道是示弱之计?
但周尚景接见自己之际,为何没有丝毫伪装?是为了表示诚意?又为何要表示诚意?
这般不断思索之际,王保仁心底深处还涌现出了一股莫大的失望感。
若是周尚景的身体状况依然良好,就意味着自己将来若是还想要重返庙堂核心、位极人臣,就依然需要突破周尚景的压制与阻碍,不可能像是预想一般轻松且迅速了。
这种失望感是如此强烈,也就让王保仁终于想明白了一件事情,那就是他此前听说了周尚景命不久矣的消息之后,内心情绪绝对是轻松大于失落,因为他一直都没有多少信心可以胜过周尚景。
想明白了这一点之后,王保仁不由是摇头失笑,对于自己内心深处的怯弱又是无奈又是不甘,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与坦然。
*
“最近坊间一直都有传言,说是周首辅身体状况不佳,我心中有些担忧,更有些关切,所以特来探望!如今见到周首辅依然精神矍铄,我也就安心了!”
说话间,王保仁冲着周尚景拱手示意,然后就自行拉开椅子坐在了茶桌旁边,与周尚景平静对视。
另一边,周尚景也一直都在仔细打量王保仁的表情神态,对于王保仁的心情变化与真实想法更是洞若观火。
见到王保仁这般快就恢复了平静之后,周尚景表情间闪过了一丝欣赏。
但周尚景并没有直接回应王保仁的试探,而是亲自起身为王保仁斟了一杯香茗,把茶杯推倒了王保仁的面前,感叹着笑道:“你我二人上一次单独相见饮茶,还是十几年前的事情吧?”
王保仁轻轻点头,道:“是十二年前的事情,回想起了依然是记忆犹新!当时我与周首辅争夺吏部大权、相互攻讦不断,最终还是棋差一招、以惨败收场,不仅彻底失去了吏部权力,也彻底失去了留在庙堂中枢的机会,被流放于南京六部养老……
待我凄凉离开京城之际,曾经的门人朋党皆已是树倒猢狲散,仅有寥寥几人到场相送,而就在我感慨着世态炎凉之际,却万万没有想到,周首辅竟是特意现身与我辞别,当时你也像是现在这般,为我斟茶、与我谈话,甚至还主动为我分析了当年那场党争的胜败关键!”
说到这里,王保仁端起茶盏轻轻饮了一口,又摇头感叹道:“当时的场景,可谓是历历在目,想忘也忘不了啊!”
周尚景也叹息一声,缓缓道:“老夫当年之所以是主动现身为王太师送行、与王太师深谈交心,其实是另有所图、不安好心。”
王保仁点了点头,笑道:“当然,我知道!你当时之所以是详细为我剖析了我在那场党争之中的几处败因,就是想让我深切明白,我的那场惨败并不冤枉,在你的阳谋逼迫之下,我当时不论是怎样选择,都无法改变结局!
换句话说,你就是想让我知道,我无论如何也不是你的对手,然后就可以彻底挫败我的野心与志气,让我从此一蹶不振、彻底颓丧,我前往南京城之后也就可以安心养老,不再幻想着东山再起、与伱再决雌雄!然后你就可以彻底消除我这个隐患了!”
周尚景也笑了,道:“只可惜,老夫的攻心之策终究是失败了,王太师被流放于南京六部之后,不仅没有安心养老、一蹶不振,反而是逐渐整合了南京六部的势力,把南京官场的失意者们逐渐整合于一体,声势逐渐兴起,也就逐渐拥有了再次挑战老夫的底气!
所以,当初你被任命为太子太师,眼看着就要重返庙堂中枢,老夫就刻意推动局势,引诱赵俊臣提出了整顿南京六部、从南京六部收回权柄的计划,其中一個原因就是想对你釜底抽薪,一举覆灭你在南京六部的所蓄势力,让你长达十年时间的苦心经营尽数付之东流!”
王保仁表情间闪过了一丝怨愤与痛苦,喃喃道:“这项计划一旦提出之后,你就可以联合陛下、赵俊臣、清流等等庙堂中枢各方势力一同针对于我,我自然是毫无反抗之力!嘿,联强欺弱、大势压人!又是你的阳谋!”
周尚景表情间似乎也闪过了一丝同情:“对,就是联强欺弱、大势压人!老夫利用这般手段,逼着王太师亲手肃清了你在南京六部的全部朋党心腹……说实话,对于这种手段,就连老夫也觉得过于残忍了!
原本还盼望着,再次受到这般重挫之后,你无论如何也应该一蹶不振了吧?却没想到,你不仅是再次扛住了这场打击,反而是愈挫愈勇、趁机向陛下换取了事情结束之后就可以重返中枢入阁辅政的承诺……唉,若是换位而处,老夫自问是绝对没有王太师这种坚定意志的,这是老夫最欣赏你的地方,也是你身上最棘手的地方!”
王保仁缓缓摇头,自嘲笑道:“意志坚定?只不过是畏死罢了!于我而言,一切皆是可以输掉,即便自己已是知天命的年纪,重头再来也不算晚,但若是输掉了志气,就相当于曾经的自己已经死了,只剩下一具行尸走肉苟延残喘罢了……
在我看来,这世上的绝大多数人,其实早在十几二十岁的时候就已经死了,只不过身体上又拖延了几十年时间,一直等到五六十岁才终于不再动弹、入土下葬罢了!但我不想当一具行尸走肉,所以我必须是越挫越勇、只能是冥顽不化!”
闻言之后,周尚景表情间再次闪过了一丝欣赏之意:“畏死……对啊!老夫也畏死!越老越畏!”
王保仁刻意向周尚景袒露心声,一方面是为了回应周尚景的诚意,另一方面则是想要把话题转回到生老病死的事情上。
于是,王保仁趁机再次试探道:“哦?以周首辅的豁达与睿智,竟然也会畏死?近段时间以来,南京各界皆是传言周首辅病入膏肓,各种迹象也皆是加强了这般传言的可信度,应该就是源于周首辅的刻意推动吧?以周首辅的年纪,竟然是到处传播自己命不久矣的谣言,可不是一个好兆头啊,难道就不担心谣言应验?”
周尚景缓缓摇头:“对王太师而言,一旦是丧失了意志,即便是身体还在苟延残喘,但人就已经算是死了……而老夫对于生死之事,则是另有看法!
在老夫看来,一个人的死亡标志,并不是他丧失了意志与初心,也不是他的尸身下葬入土,而是他苦心经营一生的成就与遗产,遭到了彻底的覆灭,他曾经的事迹与功业,也受到了彻底的遗忘,那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死亡!”
王保仁闻言之后不由一愣,苦笑道:“周首辅在庙堂中枢屹立多年不倒,长达二十年间的位极人臣,为了维稳大明江山立下了无数的功劳与苦劳,朋党门生也是遍布天下,所以也唯有周首辅这样的人物,才会拥有这样的生死观念吧!而我则是早早就被周首辅流放于南京,功绩远远不够显赫,也没有任何值得一提的遗产,自然是无法对这种观念感同身受了!”
周尚景叹息道:“是啊,老夫在庙堂中枢屹立多年,还是长达二十年的位极人臣……最初时候,老夫也没什么高尚志向,只是出于本能想要尽可能的升官发财罢了!但随着老夫的权位越来越高,为大明江山所投入的精力与心思也是越来越多,就越发看重大明江山的长治久安……说句僭越的话,在老夫眼中,大明江山不仅是陛下的祖业,也是老夫的终身心血所系!时至今日,老夫宁愿是周家衰落、‘周党’败亡,也不愿意看到大明江山出现任何隐患与动荡!”
周尚景的这一番话斩钉截铁、语气坚定,让王保仁不由是有些动容。
与此同时,王保仁也是心中奇怪,不知道周尚景为何要向自己讲诉这些东西。
暗暗思索之际,王保仁忍不住抬头仔细打量周尚景的表情变化,却又突然间发现了一处奇怪迹象,不由是心中一动。
就在不久之前,王保仁初见周尚景之际,周尚景还是精神饱满、腰身挺拔、目光炯炯,完全不似身体有恙的样子。
但现在,仅仅是过了两盏茶的时间,周尚景的精神状态就已是迅速出现了萎靡迹象,腰身也逐渐佝偻无力,目光更是暗淡了许多,不似刚才一般炯炯有神。
最重要的是,房间之内明明是不算炎热,但周尚景的额头上还是渗出了密密麻麻的细微汗丝,呼吸也粗重了许多。
这分明是元气严重亏损的模样。琇書蛧
难道说……周尚景此前所展现的精神矍铄、身体无恙的模样,才是真正的伪装?实际上周尚景的身体状况确实已是极差,只是与自己相见之前刻意服用了某种补药,所以才强撑起了身体与精神状态?
周尚景在自己面前强撑,显然是不想要示弱于人,但他明明是服用了补药,却依然是只能坚持片刻时间……这是不是就意味着,周尚景的实际身体状况比预想之中还要更差一些?
想到这里,王保仁目光闪烁不断。
而周尚景注意到王保仁的目光停留之处,又伸手摸了摸自己鬓角处的密密汗丝,似乎也知道自己就要快露馅了。
所以,周尚景苦笑一声之后,索性也就开门见山,道:“所以,为了大明江山的长治久安,有些事情老夫必须要做!即便是与未来的储君太子为敌、引起了他的强烈敌视,于老夫个人而言后患无穷,也是在所不惜!”
……
……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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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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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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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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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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