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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志远转头一看,顿时是大喜过望,好似看到了救星。
来人也是应天书院的贡生,名叫何昊,与张志远一样是打算今天前往南京礼部衙门聚众抗议的贡生一员。
但在此刻之前,张志远一直都看不上何昊此人。
因为何昊不务正业、浪费天资。
按照何昊自己的说法,他乃是“生性慕侠”。
简而言之,就是何昊看了太多闲书,喜欢结交一些所谓的“好汉”、“豪侠”,经常与一些闲汉聚在一起吹牛喝酒。
在张志远眼中,这就是不务正业的表现。
其实何昊的读书天分极高,只看他这些年来一直分心于“结交好汉”,甚至还耗费了大量时间跟随那些好汉们练习拳脚功夫,却依然还能顺利进入应天书院读书、历次考核的名次也不算差,由此就可见一斑。
但也正是因为何昊明明拥有极高天分却又总是不务正业,所以一向都把“勤能补拙”视为人生信条的张志远也就愈发看不上他了。
但此时此刻,何昊的突然现身,在张志远眼中却无疑是救星天降。
原因无他,何昊不仅是练过拳脚功夫、与张志远这般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大为不同,最重要的是——此时的何昊身后,还跟着好大一群膀大腰圆、神态悍勇的“好汉”!
这群“好汉”,倒也对得起何昊平日里的诸般吹嘘,在何昊的带领下赶来助拳之后,就像是虎入羊群一般,哪怕是没有持有木棍、布鞭这类杀伤性武器,仅凭拳脚也同样是势不可挡,而且下手皆是极为狠辣,只要是挡在他们面前的人,无论是敌对立场的读书人,还是为对方助拳的随从护卫,又或者是那些浑水摸鱼的青皮无赖,皆是被他们重手击倒、良久站不起身。
就这样,在这群好汉的相助之下,原本还算是势均力敌的僵持局面几乎是立刻就被打破,那些阻拦张志远、何昊等人的贡院书生以及他们的助拳之人,一时间纷纷是溃败鼠窜。
只不过,贡院学子们的冲突群殴,其实只是秦淮河南岸混乱的引子,因为还有许多青皮无赖趁机打砸抢掠,许多平日里相互看不顺眼的人这个时候也是趁机有冤报冤、有仇报仇,所以秦淮河南岸的混乱景象虽然逐渐受到控制,却依旧还在持续,除非是官府派人镇压,否则必然还要持续一段时间。
张志远刚才一直忙于冲锋陷阵、与敌大战,直到此时敌人皆是逐渐溃败之后,他终于有闲暇环顾周围情况,才发现因为贡院学子们的这场群殴,竟是在秦淮河南岸造成了这般巨大的混乱,心中大为惊骇之余,也隐隐觉得局势已经超出了控制。
而就在张志远有些不知所措的时候,那何昊已是领着几名好汉来到了张志远的身边,关切问道:“张兄,我刚才远远看着你被人砸了一棍子,却不知伤势如何?身体没事吧?”
张志远先是茫然摇了摇头,道:“有点疼,还有些昏,但应该没什么大事。”
随后,张志远的头脑逐渐清醒,也终于反应了过来,发现自己眼前之人乃是己方赢得这场冲突的最大功臣,于是他的态度也顿时热情了许多,向何昊连连道谢道:“何兄,这场冲突多亏了有你才能赢下来,平日里你经常说这些好汉义薄云天、武艺非凡,我一直都有些不以为然,但今天若不是你及时领着这群好汉赶来助阵,咱们这些人只怕就要被那些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给拦住了!现在看来,你能与这些好汉交好,当真是一件大好事!今天的这场胜利,你当记首功!”
张志远连声夸赞之后,原以为何昊必然是要得意洋洋、趁机吹牛,谁曾想何昊听到张志远的夸赞之后竟是没有任何得意之情,反而还有些心不在焉、面色苍白。
更让张志远觉得奇怪的是,跟在何昊身后的那几位好汉的表现,也不像是与何昊关系莫逆的样子,只是安静冷漠的站在何昊的身后不远处,就好似正在监控何昊一般。
然而,还不等张志远思索更多,何昊也同样环顾了一眼周围情况,然后轻声问道:“张兄,咱们今天原本只想要去南京礼部衙门聚众抗议,期望能引起七皇子殿下的注意、为咱们这些读书人主持公道,谁曾想竟是引发了这般巨大的乱象,现在整个秦淮河南岸都已是一片狼藉,事情已然是闹大了……你说,咱们还要不要继续去南京礼部衙门聚众抗议?……要不,暂且收手如何?我有些担心事后朝廷会把今天种种混乱的责任皆是归在咱们身上!”
张志远因为立场最为坚定的缘故,乃是他们这一派学子的领袖之一,态度很是重要,这也是何昊率先来到张志远身边表达关切的主要原因。
听到何昊的询问,张志远又是一愣,没想到一向以来总是以“侠义”、“担当”自诩的何昊竟然会表达出退怯态度。
不过,张志远依然没有多想,毕竟他们这次所闹出的事情确实是太大了一些,这般情况下心生怯意也是人之常情。
但张志远依然是立场坚定,而且还有充分理由,所以他立刻就驳斥了何昊的退怯想法,大声道:“正因为事情闹大了,咱们反而是愈发不能退让,必须要去南京礼部衙门聚众抗议,也唯有这般做法才能引起那位七皇子殿下的注意、让七皇子殿下为我等主持公道!
这半年多时间以来,南京礼部衙门与南京国子监一直都在偏袒那些豪族纨绔子弟,咱们这个时候若是退却了,就不能引起七皇子殿下的关注,也无人为咱们主持公道,到时候南京礼部与南京国子监反而会把今天这场混乱的所有责任都扣在咱们头上!
何兄,事到如今,咱们已经没有回头路可选了,必须要去南京礼部衙门聚众抗议、进一步造出声势!”
此时,一些有影响力的贡生学子纷纷聚拢到了张志远与何昊身边,听到张志远的这般说法之后,这些人也纷纷是出声附和、表示赞同!
“对,张兄所言有理,事情发展到这般地步,咱们已经退无可退了!”
“不能在这个时候退却,必须要去南京礼部衙门抗议,向朝廷展现咱们的态度!”
“只可惜吕德吕兄今天跟着七皇子殿下前往孝陵那边参加祭祖大典了,否则若是有他出面率领咱们,声势影响还能更为壮大几分!”
“吕兄乃是七皇子殿下的身边红人,他这种时候反而不方便出面,等到咱们在南京礼部衙门闹出动静之后,吕兄则是趁机在七皇子殿下面前为咱们说话,才是最佳选择,否则只会让吕兄在七皇子殿下那边丧失说服力。”
随着众人的纷纷响应,众位学子的士气更为高涨,很快就再次忙碌了起来,重新组织起了队伍、纷纷拉起了横幅、七嘴八舌的呼喊着各种口号,就打算要继续前往南京礼部衙门聚众抗议,仅有极少部分人因为受伤的缘故无法继续参与行动。
而就在众位学子纷纷忙碌之际,张志远则是向何昊交代道:“何兄,接下来还要麻烦你与你的这些好汉兄弟,首先是分出一部分人手控制贡院周围的诸般乱象,不能因为咱们的计划为周围百姓造成太大损失,否则咱们今后与百姓们相处之际也会不自在,另一部分好汉则是护送咱们众位学子一同前往南京礼部衙门,我担心那些纨绔子弟不死心想要继续阻拦咱们,而且朝廷官府那边现在也必然已经收到了消息,恐怕也想要驱散咱们,这种时候就需要你的那些好汉朋友再次相助了!”
见到张志远的立场依然坚定不变,何昊的面色愈发苍白,表情僵硬的低声说道:“好、好的,这些事情就、就交给我了!”
张志远依然没有在意何昊的异常表现,见到何昊答应之后,就立刻跑去不远处组织学子队伍了,只留下何昊站在原处,表情间隐隐有些绝望与恐慌。
*
隔着秦淮河,观江楼上的霍正源看着对岸的局势变化,表情间愈发是充满讥讽的似笑非笑,转头向吕德称赞道:“一切事情正如吕公子预判一般发展,当真是好手段!好算计!”
霍正源很清楚,吕德此前的精准判断,并不是因为他会预言占卜,而是因为局势发展就是由吕德躲在幕后引导推进,所以霍正源只是称赞吕德的手段算计,而不是称赞吕德的眼光敏锐。
另一边,听到霍正源的称赞之后,吕德则是表情复杂、暗含愧态,叹息道:“这是因为学生设法争取到了众位同窗的信任、也利用了这份信任,再加上一些不光明的推波助澜手段,想要引导局势自然不是一件难事,称不上什么高明手段,霍大学士您谬赞了。
不过,若是一切事情都按照计划进展的话,学生的这些同窗们最终也不会吃亏,他们的意图想法也必然可以实现,所以学生虽然利用了他们,但也不算是亏欠他们……
但唯有一个人,学生不仅是利用了他,接下来还会害他性命,实在是心中有愧,所以学生今天明明可以跟随七皇子殿下与王太师他们前往孝陵参加祭祖大典,但依然要来到此处亲自祭奠,只为了让自己心中好受一些。”
霍正源再次认真打量了吕德一眼,却发现吕德神态间的愧疚不似有假。
察觉到这般情况之后,霍正源反而是更为高看了吕德一眼。
很显然,吕德并非是一个冷酷无情之辈,却又能压制心中情绪、做出对自己最有利的决定,这种性格反而更容易在官场之中混出名堂。
毕竟,若是毫无遮掩的冷酷无情之辈,只会让人敬而远之、不敢靠近;反之,若是因为一味的顾念感情,就不愿意做出对自己最为有利的决定,那也只会错失良机、损失利益。
唯有像是吕德这般,看似顾念感情、令人信任,却又能毫无犹豫的做出无情决定,才是合格政客的合格表现。
以赵俊臣为例,他曾是冷眼旁观坐视赵山才被七皇子毒害,事后则是时不时就与人感叹赵山才的英年早逝,表示自己有多么钦佩赵山才云云;赵俊臣也曾派人暗杀了追随他时间最久的朋党詹善常,事后更是表现得极为伤感,好似是损失了一位手足,对于詹善常的家人也是关照备至。
真君子自然是令人钦佩,真小人在某些人眼里也算是率真坦荡,但相较于规矩太多的真君子、与充满争议的真小人,这个世界上总是伪君子们更加如鱼得水。
想到这里,霍正源又转头看向另一边面无表情的江正。
江正也是一位不可多得的人才,否则也不会被赵俊臣看重,但他的天赋显然不在于成为一名优秀政客。
诸般念头只是一闪而过,霍正源很快就再次向吕德问道:“说起来,今天究竟是何人需要你来祭奠?”
吕德稍稍沉默片刻后,依然是详细答道:“此人名叫何昊,在应天书院之中乃是一个另类,并不似别的学子一般专注苦读,反而是羡好侠风,经常与民间一些所谓‘好汉’、‘大侠’结交!
在四年之前,他曾前往洞庭湖游玩,却遇到了水寇劫掠,幸好是遇到一位侠士出手搭救,而他获救之后,就与那位侠士结拜为异性兄弟,这般经历也是他这些年羡好侠风的真正原因。
不过,就在数月之前,他那位侠士兄长犯了事,被判了秋后问斩,他出于心中义气,为了解救那位侠客兄长,竟是表态愿意以命换命!
所以,他接下来前往南京礼部衙门抗议之际,将会亲手自焚、以示决心!何昊交友广阔,在民间各界皆有好友广布,如今又在应天书院的学子之中声望正高,所以当他当众自焚以后,就可以迅速点燃南京百姓对于南京六部衙门的不满,这件事情的影响也必然会迅速传扬天下……
嘿,一位名声极佳、前途无量的江南贡生,因为不满于南京六部的倒行逆施,竟是愿意用自焚的手段表达抗议,还造成了一场声势不小的民变,这件事情足以让南京六部彻底名声狼藉、再也无法翻身……到了那个时候,朝廷中枢的收权计划自然也就再无阻碍!
当然,因为何昊的牺牲,他的那位侠士兄长也就可以保全性命,当真是可歌可赞!”
“义气?”听到这里,霍正源不由是眉头一皱,似乎是不理解这两个字的意思,质问道:“也就是说,后续计划是否可以顺利执行,一切都要看那个何昊的心中义气?
若是他事到临头突然后悔了怎么办?在我看来,何昊决定以命换命的决定,或许只是一时脑热,若他只是自诩义气,真到了以命换命之际,又突然发现自己的性命远要比义气二字更为重要,到时候又该如何?”
吕德轻轻摇头,道:“当一枚棋子上了棋盘之后,命运就由不得自己了!选择做为一枚棋子,就应该有所觉悟。”
“那就好,吕公子确实是考虑周全,难怪会受到七皇子殿下与王太师的共同看重!”
听到吕德的这般回答,霍正源再次点头表示了自己的赞赏,然后就再次把目光转向了窗外对岸,饶有兴趣的静观局势变化。m.χIùmЬ.CǒM
……
……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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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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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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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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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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