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喃喃自语了几句之后,周尚景再次陷入了沉默,他的双目微闭,就好似逐渐睡着了,又好似正在等待着什么。
又过了大约一刻钟之后,周府管事周全出现在书房门外,隔着房门禀报道:“老爷,吏部尚书宋启文宋大人求见。”
周尚景缓缓睁开双眼,叹息一声道:“领他来书房见我吧。”
周尚景显然是早就料到了宋启文的求见,一直都在等着他。
毕竟,周尚景今天早朝上的诸般表态可谓是毫无预兆,事先并没有与“周党”众位核心人物商议,“周党”众人当时固然是出于一贯以来的信任纷纷选择支持周尚景,但“周党”是一个极为庞大的利益集团,周尚景身为“周党”领袖,归根到底也只是“周党”的利益代言人,他突然要把“周党”引向另一条路,如今就必须要给“周党”众人一个解释。
尤其是今天朝会上的情况,更是极为特别,周尚景同时与德庆皇帝、准储君朱和坚作对,这般后果就算是势大如“周党”也不能等闲视之,必须要明白周尚景这般做法的原因。
所以,宋启文下了早朝之后没多久,就赶来了周府求见周尚景,正是为了代表“周党”众人询问周尚景的真实意图。
片刻之后,宋启文已经来到了周府书房之中,行礼问安道:“弟子启文,见过恩师。”
听到宋启文的这一句话,周尚景顿时是不由一笑。
宋启文参加科举那一届,周尚景乃是出题官,所以他确实可以算作是周尚景的学生,但自从宋启文担任吏部尚书之后,周尚景想要让他独当一面,就再也不让他以“恩师”二字称呼自己了,于是宋启文就一直称呼周尚景为“首辅大人”。
如今宋启文再次称呼周尚景为“恩师”,大约有两层含义,其一是他如今是以私人身份与周尚景见面,并没有任何质问之意;其二是无论周尚景的真实想法为何,他都会站在周尚景这一边。
想明白了这一点之后,周尚景的心情既是欣慰、也是无奈。
宋启文的忠心耿耿是好事,所以周尚景才会放心把吏部交付给他,但宋启文太拘泥于周尚景的恩情与威望,不免是缺乏了一些个人见解与魄力觉悟,这就让周尚景无法安心的把“周党”托付给他了。
其实,宋启文这个时候若是可以直截了当的提出质问,甚至是正大光明的质疑周尚景今天早朝上的举动损害了“周党”的整体利益,周尚景反倒是会更为高兴。
周尚景的年纪已经很大了,必须要考虑接班人的事情,如果说周素海与周素文两兄弟是他所选中的家族接班人,那宋启文就是他的政治遗产继承人第一顺位,无论是年纪、资历、威望、能力,宋启文都是“周党”下一代的佼佼者——从某方面而言,在周尚景的眼中,宋启文的重要性还要更在周素海与周素文两兄弟之上。
只可惜,或许是周尚景多年以来的个人光环太强了,很大程度上影响了宋启文的成长,让宋启文一直是缺乏独当一面的觉悟。
周尚景这些年来一直都让宋启文留在吏部尚书的位置上,就是想让宋启文培养自己的威望与人脉,等他告老致仕之后就可以顺利完成权力交接,但宋启文总是无法摆脱他对周尚景的依赖性,可谓是亦步亦趋,他可以完美执行周尚景的想法,却很少会有自己的想法。
想到这里,周尚景心中暗暗叹息一声,心中不期然间闪过了赵俊臣的样子。
相较于宋启文,赵俊臣则是截然相反的样子,他的想法太多、魄力太强,很容易就会失控——在周尚景看来,以赵俊臣的性子,今后必然是要留名青史的,但未必是“流芳千古”,也可能是“遗臭万年”
很快的,周尚景已经不再多想,表面上也没有显露任何异常情绪,只是问道:“是李和、张伯崇、杜白他们让你来见我的?为了今天早朝上的事情?”
宋启文连忙答道:“还望恩师明鉴,弟子等人并无任何质疑质问之意,只是我等实在是想不明白恩师您今天早朝上所做所为的深意,担心会误判了恩师的意图、帮了倒忙,所以才想要请教恩师,今后也好配合恩师行事。”琇書蛧
顿了顿后,宋启文终究是按耐不住,又说道:“如今任谁都知道,七皇子朱和坚即将就要成为新储君,您出手刻意打压于他,不仅是今天得罪了陛下,从长远来看也是极为不利……所以弟子等人实在是不能明白恩师您的意图。
弟子认为,当初太子朱和堉屡屡与咱们作对,恩师您最多也就是暗中惩戒一二,却从没有直接与他对立,如今这位七皇子态度要比太子温和得多,咱们实在是没必要与他为敌……
尤其是陛下他今天早朝上趁机惩治了杜白,让杜白从左都御史变成右都御史,虽然官阶未变,但明面上还是低了王佑伦半头,让他对于都察院的控制力受到了很大影响,而陛下的这般做法明显是存着警告之意……所以,众位同僚皆是有些担心,若是咱们今后还是要与七皇子明面为敌,只怕是要损失更重。”
见宋启文终于是忍不住提出了质疑,周尚景反倒是有些高兴。
然后,周尚景缓缓说道:“其实,老夫今天与七皇子为难,并不是临时起意,已是提前准备了半年时间之久!”
宋启文闻言之后不由一惊。
半年之前,德庆皇帝刚刚产生了储君废立的心思,七皇子朱和坚也不过是刚刚受到重视,周尚景从那个时候就已经想要对付朱和坚了?
有些事情,周尚景并不会告诉周素海,但宋启文乃是他的政治遗产继承人,却必须要知晓真相。
所以,周尚景见到宋启文面现疑惑之后,就耐心答道:“早在几年之前,老夫就隐约觉得,庙堂之中除了明面上的那几个派系之外,还暗中另有一股势力想要影响朝堂局势,这股势力并不强大,却很聪明,一直都没能让老夫抓住尾巴,而且是深谙时机把握、四两拨千斤的手段,每次出手都是恰到好处,只是最紧要的地方稍稍用了一些力气,就影响了许多事情。”
然后,周尚景的表情愈发是意味深长,又说道:“然后,老夫仔细观察,倒也发现了一些规律,这股暗中势力有一些内廷背景,而且它的目标很明显,那就是太子朱和堉,一直都在暗中给他使绊子,太子近年来总是一事无成、多做多错,除了他本人的眼光能力有缺陷之外,很大程度上也与这股势力暗中作祟有关系。”
“竟然还有此事?”宋启文不由是瞠目结舌。
周尚景点了点头,又说道:“原本,老夫还以为这一切只是自己心性多疑的错觉,但再等到前任太子太师何明在赴任路上惨遭所谓山贼灭门、他的得意弟子赵山才投靠太子之后也同样是死得不明不白之后,老夫也终于确认,这股势力确实存在!
嘿!何明的手段智慧与老夫旗鼓相当,若是太子得到了他的辅佐,必然是地位稳如泰山!那个赵山才也得到了何明的真传,辅佐太子之后不过是数月时间,就显著扭转了太子的恶劣局势,但他们就这样突然死了,难道是巧合不成?……所以,这股势力的目标很明显,那就是为了储君之位!
你刚才说,当初太子朱和堉对老夫颇有敌意,但老夫一直都没有出手对付他,那不仅是因为老夫自信他登基之后容易掌控,也是想要从朱和堉的身上查出这股势力的根脚。”
宋启文又是一惊,连忙问道:“老师您是说,这股势力与七皇子有关系?”
周尚景悠悠道:“老夫原本也没怀疑过他,他当初实在是太干净了,但半年之前,老夫受到了赵俊臣的提醒,说是何明与赵山才师徒二人的死都与七皇子朱和坚有关系,然后老夫才寻到了确切目标……细细想来,七皇子与太子表面上一向是关系亲近,太子也很信任于他,曾是采纳了他的许多建议,那些建议皆是看似很好,但最终的结果却是适得其反!”
宋启文皱眉道:“会不会是赵俊臣在挑拨离间?这个人一向是惯用阴谋手段。”
“赵俊臣当然是存着挑拨离间的心思,但他所说未必就是假的!老夫也会亲自调查!”说到这里,周尚景的表情渐渐凝重了起来:“有了明确目标之后,老夫的调查进展也快了许多,但越是调查,就越是心惊……”
说完,周尚景就从书案上拿出一本册子递给了宋启文。
宋启文接过册子一看,却见到这本册子上密密麻麻写着许多名字,名字后面标注着他们的出身来历。
这些人的来历各有不同,有些是朝廷小吏、有些是民间商贾、有些是勋贵子弟,还有些是内廷宦官,但无一例外每个名字上面都画了个叉。
宋启文无疑是一个聪明人,立刻抬头问道:“他们……都死了?”
周尚景点了点头,道:“这些人都被老夫怀疑与那股势力有关系,因为他们或多或少都参与了当初给太子朱和堉下绊子的那些事情,但自从七皇子的上位迹象逐渐明显之后,老夫正打算进一步调查他们,他们就陆续死掉了,有些是死于急病,有些是死于意外……其中,最紧要的人乃是京城里的一名叫做毕甘的富商,他与泾国公陈佑有些关系,许多与那股势力有关系的人都会从他那里拿银子,老夫眼见到与这股势力有关系的人陆续死掉之后,为了保护他还刻意让顺天府寻了一个理由把他抓到牢里,但他当天晚上就死于自缢了!”
宋启文也同样是表情凝重,微微眯着双眼,说道:“七皇子的逐渐上位,与这些人的陆续死掉发生在同一时期,太巧了……难道说,是七皇子他眼看到大势已成,所以就在杀人灭口,想要洗干净自己的底子、消除自己的破绽?”
周尚景摇了摇头,道:“也许是、也许不是,老夫依然不能寻到实证,但假若确实如此的话,七皇子的心思缜密、狠辣无情,当真是令人心惊!”
顿了顿后,周尚景又说道:“老夫虽是无法寻到实证,但这半年以来,也一直都在暗中试探于他!
当太子与赵俊臣结盟之后,老夫就暗中造势,鼓动那些清流们背叛太子、转投于他,想要借此来试探他对太子的真实态度,最终他很快就半推半就的把所有投靠于他的清流收入门下,从那以后,清流们不仅是再也没有鼓吹过太子,反倒是开始有了诋毁的趋势,这未必不是他的意思;
把当他与沈常茂结盟之后,老夫就扳倒了沈常茂,想要看他对待盟友的态度,结果他不仅是立刻抛弃了沈常茂,更还釜底抽薪一举吞并了‘沈党’势力;
到了今天,我刻意出手对付他,同样是想要试探他的担当,是不是真像传闻中那样完璧无瑕、全无私心,结果也很明显了,而且还能看出他明显是想要让自己的朋党代替自己背黑锅……”
宋启文喃喃道:“无情无义、城府深沉、沉溺权术、趋利避害、贪慕虚名,若只是如此的话,那也只表示七皇子并不似世间传言的那般品行高洁,但自古以来绝大多数皇帝都是这般样子,最多也就是另一个当今陛下罢了……然而,若是他真与那股暗中势力有关,就表示他更还是一个阴毒狠辣、偏激绝情之辈,若是那样的话……”
周尚景点了点头,道:“若是那样的话,等到他继承大统之后,咱们这些臣子就要重温太祖当年的情景了……嘿嘿,太祖立国之后,有多少大臣上早朝之前都要给自己提前准备好棺材?有多少人死的不明不白还牵连了九族?当今陛下固然是有各种各样的缺点,但他至少懂得大局为重,也重视史书名声,不到万不得已就绝不会用激烈手段,但若是老夫的推断不假的话,这位七皇子殿下如今越是表现隐忍,他继承大统之后就越是肆无忌惮,到了那个时候,别说周党无法保全,你我等人的家族传承只怕是都要有危险!”
宋启文终于是明白了周尚景的真实想法,问道:“这个消息,要我告诉李阁老他们吗?”
“暂且不必有太多人知道,你只要帮我安抚他们就好。”周尚景摇头道:“但老夫这里还有下一步计划,需要你来配合!”
……
……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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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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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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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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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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