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刘长安虽然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贪官,但毕竟为官多年,经验丰富,又老成持重,能力还是有的,不像是赵俊臣,虽然有想法,但经验太少,只是想当然罢了,无法像刘长安那样考虑周详、符合实际。
所以,虽然明面上是两人讨论,甚至刘长安还表现出一副向赵俊臣讨教的样子,但实际上,大多数时候还是刘长安在建议解释,而赵俊臣只负责……点头表示赞赏。
“大人,既然您已经决意要扑灭蝗灾,那么就必然要组织大量人力,下官浅见,潞安府附近的地方驻兵一直闲着,不如将他们调来协助扑杀蝗虫,一来能多些人手,二来一旦出了什么乱子,也能及时镇压,大人您看如何?”
赵俊臣点头,说道:“刘大人说得有道理,这次陛下派我巡视灾区,已是给了我便宜行事之权,待回去之后,你派人拿我的手令前去调动就是,想来他们也不敢怠慢。”
“大人过奖了,如果不是大人指点,下官如今对这蝗灾之事,还依旧糊涂着呢。”刘长安谦逊一番之后,继续建议道:“不过在下官看来,想要扑灭蝗灾,仅仅依靠那些衙役兵勇,还是远远不够,尚要把潞安府上下的百姓们都调动起来,只是百姓愚昧无知,一心迷信蝗神之说,让他们去扑杀蝗虫,恐怕他们之中绝大多数人都是不敢的,然而这些百姓却最是信任各地的宗老乡绅,所以如果想要发动百姓行事,还需要先行说服这些地方耆老,到时候恐怕还要有劳大人亲自出面了,大人您身为朝廷钦差,代表朝廷行事,您说的话他们听得进去,也绝不敢耽搁应付。”
赵俊臣点头,说道:“这是自然,扑杀蝗虫之事乃是本官一力主张的,这些宗老乡绅,本官自然也会亲自出面说服。”
刘长安又说道:“不过,此次蝗灾来的太急太快,仅仅只是潞安府一地,想要彻底把蝗灾扑灭却也有些困难,毕竟如今蝗灾已开始向太原、河东等地蔓延,就算咱们把潞安府的蝗灾扑灭了,到时候太原、河东那里又闹起来,蝗灾依然无法控制,所以下官想来,最好联络周围各府县一同行动,如此才能根治,只是周围各府皆不在下官的管辖范围,大人您看……”xǐυmь.℃òm
赵俊臣沉吟片刻后,依旧点头,说道:“本官此次奉旨巡视潞安府,对于周围各府县倒是无权干涉,不过回去之后,本官派人向这些府县的主事官员送些帖子,提一下刘知府你的意见,想来他们也会卖本官些面子的,毕竟,这么做对他们治下安稳也有好处嘛。”
见赵俊臣接连采纳自己的建议,刘长安愈加的高兴了,只觉得自己已是成为了赵俊臣的亲信,一张老脸红光满面,看起来竟是年轻了几岁。
趁热打铁,刘长安继续建议道:“既然如此,事不宜迟,大人您看我们是不是先调头回府衙,着手安排扑杀蝗虫的事宜?毕竟扑灭蝗灾乃是当务之急,这巡查灾情,反倒不用急。”
就当刘长安以为赵俊臣会继续采纳自己的建议时,这次赵俊臣却摇头了,意味深长的看了刘长安一眼后,才缓缓说道:“这倒不必,在本官看来,没有调查,也就没有发言权,咱们不去巡视一下灾情,又哪里能知道情况究竟有多严重?如若连基本情况都无法掌握,又哪里能主持的好扑灭蝗灾之事?刘大人为国心切是好,但此言不免本末倒置了。”
赵俊臣明白刘长安的想法,巡查灾情这种事情在刘长安看来,只是面子功夫罢了,做不做都无所谓,只要扑灭了蝗灾,立了功劳,得了封赏,其他事情刘长安是不在意的。
自刘长安以为自己明白了赵俊臣的想法后,对于扑灭蝗灾之事,却是比赵俊臣本人还要更加积极,毕竟对他这种不上不下的明朝中层官员而言,年纪又大了,升官的机会实在难得,因此而心情急迫,也是可以理解。
但赵俊臣却不同,他这次不仅要扑灭蝗灾,还要拿出赈灾粮草来赈济灾民,否则即使蝗灾扑灭了,百姓却饿殍遍野,他能得到的好名声也是有限,所以巡视灾区、了解灾区的实际情况,对赵俊臣是必须的。
不过,用赈灾粮草赈济灾民的事情,时机未到,赵俊臣还不打算向刘长安明言。此时的刘长安,恐怕还以为赵俊臣依然在打那批赈灾粮草的主意呢。
另一边,见赵俊臣反驳了自己的建议,刘长安一愣后,却丝毫没有坚持,反而马上向赵俊臣认错,说道:“还是大人想的明白深远,大人教训的是,下官受教了。”
赵俊臣满意的点了点头,心中暗暗想道:“这刘长安能担任知府之职,想必‘从善如流’这一点,是至关紧要的,虽然明知道他是个贪官,但因为这家伙太听话了,却是偏生让我无法对他产生恶感,倒也难得。”
……
就这样,在两人商议之下,不知不觉,已是时近晌午,载着几人的马车终于到了郊外乡间,并在赵俊臣的嘱咐下,停在了郊野田地周围。
当赵俊臣下了马车之后,却被眼前的景象镇住了。
之前,赵俊臣在潞安府城内下榻,也没见几只蝗虫,虽然明知蝗灾严重,但究竟如何严重,赵俊臣却想象不出来。
一路赶来,坐着马车,门帘窗帘捂着严实,又一心和刘长安讨论事情,也没顾得上看路上情景。
直到此时,到了目的地,赵俊臣才真正明白了这次蝗灾究竟有多严重。
事实上,这是赵俊臣第一次见识到蝗灾的威力,也让赵俊臣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蝗虫一过,片草不留”。
只见在赵俊臣的眼前,铺天盖地到处都是蝗虫飞舞,黑压压的漫山遍野,翅膀拍打间嗡嗡声竟是有些吓人,而赵俊臣眼前的田地,却早已片草不留,只剩下一片秃土。
事实上,不仅仅只是眼前的这片田地,触目所及,赵俊臣竟是找不到一点绿色,天地间所有的绿叶植物,恐怕早已经被这些蝗虫啃食干净了。
蝗虫虽然让人震惊,但对赵俊臣而言,真正让他震撼的,却还是周围的老百姓。
因为赵俊臣等人是便衣而来,所以并没有引起周围百姓的注意,事实上,赵俊臣觉得,就算是自己大张旗鼓的锦衣而来,这些老百姓们如今也未必会在意他们。
郊野田地周围,其实还有不少百姓,他们或行或立,就这么看着漫山遍野的蝗虫,神色间带着些许恐慌无助,但更多的还是绝望麻木,大都就这么愣愣的看着眼前的这片秃地,似乎还在疑惑,他们辛苦耕种了一年的活命粮食,都哪里去了。
隐隐间,不知何处,有哭声传来。
展现在赵俊臣面前的,到处都是绝望,天地间一片灰色,似乎找不到一点点的希望存在。
蝗灾发生不过一月,赵俊臣还没有看到传说中饿殍遍野、人吃人的惨剧,但就算如此,百姓们神色间那无尽的绝望无助,已经足够震撼赵俊臣的神经了。
如果说,之前赵俊臣还想着作秀赚名声的话,那么此时此刻,赵俊臣觉得,自己或许应该真正的为这些老百姓们做些什么。
毕竟,两者并不冲突,甚至相互补充。
见赵俊臣一脸的沉默,眼神波动着,刘长安也跟着叹息道:“哎,百姓们苦啊……”
话到一半,赵俊臣瞪了刘长安一眼,阻止他继续说下去,在这个时候,心中还打算着要贪墨赈灾粮草的贪官的惺惺作态,让赵俊臣觉得恶心。
虽然,赵俊臣自问没有资格说别人。
就在赵俊臣思绪复杂间,突然,有孩童的嬉笑声传来,仿佛黑暗中的一丝光亮,不由的将赵俊臣吸引了过去。
赵俊臣向着孩童嬉笑声处看去,却见不远处,正有两名三四岁的小孩在田地间戏耍,两个孩童都是普通农户家装扮,天真无邪,不懂世事。他们不知道眼前这些蝗虫意味着什么,也不知道自己今后将会面临怎样的惨剧,只是见到蝗虫怕人后,反而到处扑捉蝗虫,玩的很开心。
在两名孩童不远处,有一名老者正站在那里,同样是农户打扮,年纪很大了,老态尽显,颤巍巍的,但与其他愁云惨淡的百姓们不同,他竟是面带微笑,着看着两名孩童玩耍。
看样子,这名老者应该是那两名孩童的长辈。
不由得,赵俊臣走了过去。
而刘长安许庆彦等人则连忙跟上。
“老丈,晚辈这厢有礼了。”来到老者面前,赵俊臣拱手说道:“小子初来此地,见蝗灾泛滥,不由担忧,但我见老丈面带笑意,似乎并不担心?”
话刚说完,赵俊臣就后悔了。
因为,他突然发现,老者虽然面带微笑,却十分勉强,眼神深处,与其他百姓一样,皆是绝望无助。
果然,老者转头看了赵俊臣一眼,见赵俊臣衣着华贵,仆从众多,微微一愣,却没有表现出应有的客气,反而笑得更浓了。
只是,却是惨笑。
“不是不担心,只是等死罢了。”老者声音沙哑,缓缓说道:“去年官府加租,一加加了七成,我儿气不过,就找人一起去官府理论,但却被官府的人打瘸了腿,到现在还不能下床,为了给儿子治病,屋卖了、田卖了,什么都没了,儿媳妇也跟人跑了,现如今家里除了两个孙儿、和下不了床的儿子,就剩下我这个没用的老头子了,老了,下不了地,就算没这场蝗灾,我这一家老少也活不下去了。既然如此,又有什么好担心的?”
老者声音缓慢,好似在与他说不相干的故事,慈爱的看着眼前那两个正在到处奔跑的孩童,继续说道:“老头子我没出息,有心为俩孙儿谋个活路,但这世道男孩不值钱,卖不出去,眼看着家里粮食见底了,老头子我一家老少只能等死了,我这俩孙儿无辜,大的才四岁,小的才三岁,不想让他们在饿死前还整天因为老头子我愁眉苦脸而不开心,所以,老头子我就只能笑了,让孙儿们再多开心几天也好……老头子能为他们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说着,老者虽然还在笑着,但两行浊泪已是顺着脸颊流下,无比怪异,却更显凄凉。
玩耍的两名孩童注意到了赵俊臣等人,继而又注意到落泪的老者,都是慌了,跌跌撞撞的跑到老者身前,各抓住老者一边衣角,一个说道:“爷爷爷爷你怎么了?”一个说道:“爷爷别哭,爷爷别哭。”
老者擦了擦眼泪,依然笑着,慈爱的对两名孙儿说道:“爷爷没哭,风大,吹了眼……爷爷今天晚上给你们烤豆子吃,走,跟爷爷回家……”
说着,老者没有再理会赵俊臣等人,就这么领着两个孩童离开了。
赵俊臣又是沉默良久,然后狠狠的瞪了刘长安一眼,让本已是心虚的刘长安浑身一颤。
刘长安的年龄和那老者差不多,但与枯瘦绝望的老者相比,这刘长安的健康精神,竟是那么的碍眼。
这老者一家的悲剧,显然不仅仅只是因为蝗灾,也显然不仅仅只是偶然个例。
“加租加了七成,好魄力……”
赵俊臣冷笑。
刘长安连忙解释道:“大人,您不要听信这刁民胡说……”
话到一半,赵俊臣挥手打断,说道:“不用解释,我不想听,反正也听不到真话。”
刘长安还有用得上的地方,赵俊臣现在还不准备拿他怎样。
更何况,赵俊臣为了自己的安危,早已下定决心要团结天下贪官了,来者不拒,只要愿意为自己做事就行。
所以,赵俊臣不想再听下去,否则,他害怕自己冲动之下改变主意。
看着满天遍野的蝗虫,赵俊臣暗暗想道:“蝗虫、贪官,相比较这些贪官,或许蝗虫的危害还算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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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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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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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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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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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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