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那达山谷喊杀声震天,血流成河。
一道消瘦身影围绕着战场西侧的尸体拔足狂奔。
灰色披风覆盖着金黄法印,墨镜下靛青色竖瞳锐利如鹰隼,追踪着可能出现的魔法气息。
进入战场数个小时。
杰隆·莫吕绕着整个战线转了两圈,汗水湿透衣襟,兜帽上热气蒸腾,他躲过无数流矢,甚至发现了好几个尼弗迦德法师的鬼祟身影,却始终没有找到埃兰的踪迹。
“难道我理解错了那副壁画的含义,”黑色蒙面下枯槁的脸颊掠过一丝失望,“老师不会来这儿。”
嗖——
一枚弩箭掠过鬓角,被昆恩法盾弹开。
杰隆俯身前冲。
“不…还不够深入。”就像是冥冥之中的天意,他福至心灵地想到那张壁画上第三个数字,“死亡人数!对他有特别的意义?难道他在战斗最激烈、尸体最多的地方?”
战场中心,无限向死亡靠拢!
但杰隆·莫吕只是深吸一口气,脸上浮现出一抹决然,身体化作一根矛尖,沿着黑甲军战线的边缘猛然切入进去,冲进尼弗迦德骑兵与辛特拉步兵碰撞最剧烈的地方。
黑甲骑手想要冲破盾墙,长驱直入,刚冲进方阵、却被蓝甲步兵的塔盾、长矛死死困住,好似陷入沼泽泥潭的困兽,顷刻间被吞噬的一干二净。
所有空间都被武器、盔甲、战马挤满,留给他落脚的地方少之又少。
他只能踩着又厚又高的尸体堆往前跳跃。
在一片泼洒的鲜血中。
杰隆身手敏捷,姿态优美,犹如刀尖上跳动的舞者。
一匹黑甲的高头大马不偏不倚地挡在他面前,身后日轮披风迎风招展,身在半空的杰隆猛然左手一推!
“砰!”
一道无形的的魔力使得周围的空气都在他掌心疯狂地涌动,然后像疾风似地朝着骑士奔袭而去!
黑甲骑士好似撞上坚不可摧的空气屏障,瞬间人仰马翻!
杰隆从倒地的骑士身上一跃而过,继续深入战线。
两秒,又有一堆表情狰狞,盔甲带血的士兵拦住他的去路!
他消瘦的身体灵活得好似泥鳅,趁着双方注意力集中在敌人身上的那一刻,倏忽间矮身一钻,从刀剑之中一穿而过。
经过二次突变,他的动作快到极致、士兵只觉得身前掠过一阵轻风和灰色残影,一转身却啥也没看到。
震耳欲聋的喊叫和哀嚎、如雨的弩矢、反射阳光的刀剑、喷洒的鲜血、倒下的尸体,统统没能阻挡住他前进的步伐,没能让他停顿半秒。
当身上新添五六条血口之后,他终于靠近这片战场的最中心——
黑甲军组成一枚枚活体攻城锤,用鲜血和生命驱动,不停撞击辛特拉的血肉防线。
每一次攻击,淋漓的鲜血和碎肉迸射!
地面铺陈了一条又厚又黏的血肉之径。
更可怕的是,双方士兵摩肩接踵,尸体紧挨尸体,没留任何一条缝隙。
无论那边的前排倒下,立刻有后方迅速填补缺口,没有退路,也无法后退。
杰隆已然找不到落脚之地,索性纵身一跃,跳到一名黑甲军头顶,脚尖在对方黑色的飞翼头盔上轻轻一点!
在士兵反应过来前,又马上跳到另一名士兵头顶,就这么踩着一群军人的头盔前进,来到整个玛那达山谷的死亡中心。
战场就像一座恐怖的绞肉机,投入强壮而凶悍的战士,出来却变成残缺不全令人作呕的尸体。
无数双通红的眼睛转向诡异跳跃身影,有人冲他嘶声大喊!
弩手们不约而同拉弓置箭,而他万众瞩目,瞬间成了最优先的打击目标。
流星雨般的箭矢划过半空向他射来!
刀枪剑戟在他身下扎刺!
他身形如电躲过了九成九的攻击。
然而剩余的百分之一仍然在第一秒击碎金黄的昆恩法印,卡尔克斯坦大师给他的护符也只抵挡了两秒。
而他连续勾勒法印的手掌不知不觉再也做不出任何手势。
他记不得中了多少箭,后背先是剧痛然后失去知觉。
脑海中响起魔鬼的低语,疲倦如潮水般涌来,他想放弃一切,眼皮直打颤,
一股无法遏制的睡意裹住他,只有双脚在机械地迈步。
“嗡嗡—”
突然间,脖子间狮鹫派吊坠剧烈震动,将他惊醒。
杰隆精神为之一振,体内莫名地涌出一股强大的活力!
靛青色的瞳孔向前扫过——一道披着紫色斗篷的挺拔身影从隐形中现身,静静屹立在万军丛中。琇書蛧
腥风吹得他斗篷飘扬。
他的脸颊被兜帽遮挡,看不真切,但脸部刚硬的轮廓,琥珀色的竖瞳孔,却又那么地熟悉。
这是杰隆追寻了一辈子的答案!
让他永生永世难以忘怀。
“砰!”
斗篷人左手蓦地推出,整座战场之中仿佛爆发了一场小型地震。
一股难以用言语形容的澎湃气浪迅猛爆发。
瞬息间穿过他们之间一切阻隔。
附近十米范围内,黑甲军、辛特拉士兵、战马,统统被气流震飞,倒向两边。
一时之间,场面为之一清。
斗篷人忽而转身逃跑。
杰隆不顾一切地紧紧追了上去。
呼啸的疾风刮得他脸颊肌肉颤抖。
伤口中流淌的鲜血在他脚下形成一条血路。
他咬紧牙关,捏住怀里的震动的水晶——那是罗伊在联系。
但他颓然松开了手。
这是他的命运,该他独自面对。
……
斗篷人左手挥舞如梭,阿尔德法印不断砰砰炸响,沿途士兵毫无抵抗被击飞!
他右手同时勾勒,撑起一个亮得耀眼的金黄色椭圆护罩。
不仅保护了他,也恰到好处保护住身后的追随者。
杰隆跟着他冲出数里,一路穿穿越战线。
离开了玛那达山谷,冲进一片未被战火殃及的桦树林。
……
终于,当所有战争的痕迹彻底远去。
斗篷人停下脚步转身。
杰隆站在他身前三米的位置。
佝偻的身体爬满血污,颤抖的十指握成拳垂在腰侧,枯槁的脸颊充斥着期待和紧张。
“埃兰老师?”
“杰隆啊…我的孩子,我们有一百四十多年没见了吧?”磁性男声的低沉叹息,斗篷人用双手掀开了兜帽,露出一张杰隆熟悉到灵魂深处的脸来——
四十岁上下的壮年男子,面容英武,留着独特的莫西干发型,笔直的发冠在风中摇曳,脑后到右脸太阳穴边、侧脸皮肤上,显露一道栩栩如生,振翅欲飞的苍鹰纹身。
浓密而修长的眉毛之下,鼻梁挺直,上嘴唇和下巴处蓄着短须。
令人印象最深刻的是他的眼睛,大海一样广博,闪烁着知识的光辉,充满感情色彩。
灵动得并不像是一个傀儡。
……
“果然,你、你还活着,你就在这儿,我们猜对了…哈哈!”杰隆夸张又激动地大笑着,脚下忽而一阵发软,不由自主向前软倒。
狮鹫学派的大宗师突然向前一步,扶住他的两条胳膊,有力地支撑着他,饱经沧桑的眸子扫过他血淋淋的脸,表情变得复杂。
“我们找了你好久,还有柯恩、凯尔达…”杰隆喉咙里涌起一股无法遏制的酸意,明明已经一百多岁,此时却像个满腹心事的孩子,迫不及待吐露出胸膛中积攒了上百年的话,
“你这一百年多去哪儿了?”杰隆抬头直视他的眼睛,脸色闪过一丝狰狞,“究竟是哪个混蛋绑架了你!?”
短暂的缄默后。
埃兰摇头,语气平缓地给出了一个惊人的答案,“曾经我的确身不由己,并且通过冥想警告了你,可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到今天为止,我都是自由之身。没有任何人控制我,禁锢我。”
杰隆满脸难以置信,更多疑团涌上心头,没人强迫他、操控他…那——
“可你为什么从不回凯尔塞壬?”
“因为我的目标早已不在那块魔力之地。”埃兰的视线越过他的肩头,看着桦树林外的天空,橘黄的太阳躲进云层,并且开始向西方偏斜。
他的声音就像夕阳一样遥不可及。
“猎魔人学院力量有限,在我们的的理想和信条面前,终究只是一个笑话。”
“笑话?”杰隆摇头,凯尔塞壬装满了他人生中最美好的记忆,绝不是什么笑话,“可学校不能没有你,否则就会变成一盘散沙…这么多年过去了,唔…狮鹫派只剩下两个人,几乎断绝传承。”
“您回来吧…继续教导我和柯恩…”他仰头恳求,
埃兰的竖瞳中闪过一丝怀念,很快又消失、黯淡。
“回不去了。”
杰隆闻言呼吸一滞,身体里涌起一种被抛弃的空虚和心痛,
紧接着苦涩地摇头,
“就算您不想回凯尔塞壬,为什么那次冥想之后,就再也不联系我、或者凯尔达,柯恩。”
“我的事业占据了我所有时间和精力。另外,我不想把你们牵扯进来。”
“你们的命运已经足够坎坷,不该承受更多。”
“我当年的话发自肺腑,不要寻找…”埃兰一字一句地说,语气带着一丝惋惜,“今天,你不该来的。”
……
“你总是独自承受最大的危险,从未改变,所以你是不想连累别人,什么也不告诉我。”杰隆语气笃定地说,嗓音却变得有气无力,身体一阵摇晃,“但我渴望了解您的事业,您新的目标。”
“我的目标从来不曾改变,改变的只有实现它的方法。想想吧,孩子,我教你的第一课。”
“狮鹫派的精神?骑士的崇高美德、救济世人的理想…让世界变得更美好。”
杰隆思忖道,
“所以您为了这个目的,去了无数个战场?出现在海恩卡维赫,留下了狗牌,打开魔法瓶、刻下那张壁画的人都是你吧?”
“对,是我们。”埃兰果断地承认,但仅止于此。
……
“我帮你!”杰隆恳求。
埃兰不置可否地保持沉默。
杰隆眼神中闪过一丝失望,浑身力气开始飞速流失,脑子变得迟钝,“我过去表现得太过糟糕,所以不够格参与你的事业?”
他忽然就开始自顾自地轻声回忆往事,
“也对,离开学校后不过十几年,我天真又愚蠢得被父亲骗得团团转,关进监狱…”
“熬了很久,好不容易重见天日,我却陷入了迷茫…”
他用双手紧紧攥住埃兰的手,那么紧,仿佛害怕一松开,对方就会突然消失,额头贴着埃兰的手背,忏悔似地念叨,
“我不够坚定,放弃了狮鹫的热诚理想,像个废物一样虚掷光阴,荒废了几十年。”他低声絮语,嘴角涌出鲜血。
“我辜负了您的从小的教导!彻底抛弃了骑士的精神和美德。”
埃兰就这么静静地听着,看着他自责的表情,眼神越发柔和。
“不。”他捏住杰隆脖子间的闪亮的狮鹫吊坠,“你只是需要时间疗伤,可惜命运对你太过刻薄。”
杰隆哽咽了两下,汹涌的负面情绪统统消失。他轻轻向前靠倒,拥抱住了埃兰,一如一百多年前,他初到刚到凯尔塞壬,受到兄弟手足热情欢迎的那天。
他梦呓般说着含糊不清的话,语气微弱得好似快被风吹散的烛火。
“我思考了很久,还是没想明白…为什么我在过去做了那么多善举,厄运却频繁降临在我身上?”
“狮鹫精神究竟有什么意义?”
“如果这个世界存在正义,为何行善和做恶的后果颠倒?”
埃兰安静地聆听,悄无声息,另一个魁梧如山岳的斗篷人出现在杰隆身后。
埃兰冲他摇头,
“还是说我做错了什么,老天才要这么惩罚我。”杰隆凑到他耳边说,他的声音轻微地若有若无,瞳孔开始扩散。
“请你告诉我。”
……
“杰隆,你是当之无愧的狮鹫派猎魔人。”
埃兰目光穿透整座树林,向着远处玛那达山谷中眺望,瞳孔中隐现血丝。
他似乎看到了战场里浴血拼杀的人类。
他的目光飘向更远。
眼前再度浮现毕生难忘的那一幕——压在积雪下的恢弘家园,六十多座同胞的墓碑。
法师、教会和农民愚昧、丑陋、又贪婪的嘴脸。
“错的不是你…”
“错的不是你…”
得到了答案,杰隆·莫吕泪水夺眶而出,嘴角浮现出一抹释然的笑意。
笑容瞬间凝固,靛青的瞳孔彻底扩散,失去神采。
他靠着老师的肩膀,停止了呼吸。
……
埃兰搂着那插着无数弩箭、千疮百孔的尸体。
一滴眼泪顺着沧桑的脸颊滑落。
他放下尸体,抬起斗篷下的手掌。
一枚半掌大小,殷红如血、形状不规则的碎片躺在那儿,一阵轻风吹过,杰隆身体里飘出的一股黑烟涌入了碎片。
“杰隆,我们一起实现狮鹫派的理想。”
他信手拉开一扇传送门,魁梧雄壮的大汉跟在身后跨入其中,两个身影统统隐入空气。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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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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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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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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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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