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干尸似的男人深吸了一口气。
悄然坐直了背脊,目光不经意间掠过自己肌肉外翻、不似人类的双手,熔岩般的眼眸闪过一丝惊骇,“我的身体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变成这个样子?”
视线扫过大腿、胸腹、肩膀。
粗糙的手指,颤抖着触摸后背、脖子,以及凹凸不平的脸颊。
他这才醒悟。
这具饱受折磨的躯壳,遍布令人作呕的疤痕。
从外观来看,已经称不上人了吧?
“伙计,你都忘了?你被一个名叫斯泰恩加德的术士麻醉后,抓到了这间实验室,”弗利厄斯深吸一口气,仍然说出了残酷的真相,“作为实验对象,遭到一系列残忍、变态的折磨…最终,你的身体被一头邪灵夺取了控制权。”
“蛇派的几位兄弟帮忙驱逐了邪灵,你才恢复神志。”
“实验?对,就是实验!”
突然间,凯亚恩脸颊上的暗红色的肌肉纤维,抽筋似地颤抖。
呼吸变得急促。
记忆如同惊涛骇浪,在脑子中翻滚。
货船、大海、风暴。
愤怒、唾骂、哀嚎,麻木。
无数的词汇、画面、和声音,无数零散碎片,连成一串,然后重新排列,变得清晰,合乎逻辑。
他全都想起来了。
落到这番田地之前。琇書蛧
他为一艘走死运奴船“飞天雄鹿号”保驾护航。
不再接受朝不保夕的委托,过了好几年平稳日子。
直到有一天。
飞天雄鹿号的船长告诉他,因为“船舱拥挤”,
迫不得已,安排了一位名叫施泰恩加德的乘客,搬进他的船舱。
那位术士不像大部分人类,他从不歧视猎魔人。
态度温和,言行举止礼貌大方。
深邃的双眼闪烁着智慧的光芒。
每个和他交谈的人,都感觉如沐春风。
船上共处一段时间后,他不知不觉,对术士的防备减弱。
没想到对方包藏祸心。
在某一天夜晚,趁着他冥想之际。施泰恩加德用魔法和药物麻醉了他。
浑浑噩噩间,他隐约听到船舱之外,海浪澎湃,风暴肆虐、船体碰撞,船员哀嚎。
他身不由己,被带回实验室。
开始一段暗无天日,生不如死的日子。
手术台成了他的家,鲜血染红又干涸。
永不停歇的折磨拷问,无尽的痛苦,将他淹没。
他从一开始顽抗到底,到痛哭流涕,哀嚎着求饶,毫无保留,说出猫派所有秘密。
但那个恶魔,仍然没放过他。
不停折磨,把他折磨得崩溃、麻木!
一心求死!
记忆中最后一幕——一只动物石雕,对着他睁开了猩红的双眼,如同旋涡,把他吸了进去。
他的灵魂,仿佛脱离了肉体,摆脱痛苦,坠入一个永远黑暗的“监狱”之中。
对外界一无所知,甚至没有任何梦境。
亦不存在烦恼或欢乐。
偶尔,才能听到一点动静,看到一似模糊的光线。
直到今天——
他逃离了昏昏欲睡的黑暗。
每一口呼吸都轻松和自由。
心中的执念也只剩那么一个!
…
“是诸位救了我。”凯亚恩深吸一口气,精神回归现实,猩红的眸子扫过几张完全陌生的面孔,沙哑的声音带着一丝疑惑,“可为什么要帮我,咱们以前认识?”
“我为你介绍一遍,这四位是蛇派的大师雷索、奥克斯、瑟瑞特、罗伊…正是他们付出诸多努力,才救醒了你。”
四名蛇派冲他颔首致意。
“而我…猫鹫弗利厄斯,咱们在五十年前见过一面,从辛特拉到维吉玛,还记得吗?”猫鹫往日里冰冷的声音,此刻却充满了温度,目光柔和,“你当时跟我说起了你的理想,存下一大笔钱,买个大房子,取个老婆,收养一个男孩儿、一个女孩儿…”
“抵达维吉玛的时候,因为有委托在身,我和你匆匆告别,甚至没有留下一个联络方法。”猫鹫满脸唏嘘,“没想到一别就是五十年。”
“既然老友蒙难,又恰好遇上了,我也就顺手拉了你一把。”
“弗利厄斯…”凯亚恩闭上眼,沉思了片刻,“我记得你,比我小6岁,晚了一届通过青草试炼,幸运避开了情绪失控的后遗症。”
“咱们都是理智派,才那么谈得来。”丑陋的脸上隐隐有了一丝光。
“嗯。”
“猫鹫,蛇派的四位大师,你们把我从深渊里拉了回来,感激不尽!”凯亚恩蓦地从石雕上跳下,瘦长的身体弯下腰,朝着几人深深地鞠了一躬,“日后我必定报答几位的恩情!”
“报答什么的,不着急。你现在感觉如何?”奥克斯松了一口气,好奇地上下打量,“有没有什么地方不舒服?毕竟那头邪灵占据你的身体三十年,才刚离开。”
奥克斯说着,众人不由看向那个石雕,按照他们的设想,邪灵离开凯亚恩的身体后,应该会进入石雕之中。
此刻,石雕表面的鲜血已经干涸,可这玩意儿相比于之前,看不出半点变化。
萦绕在四周的魔法气息反而变得更弱。
罗伊也配合众人,露出一脸诧异。
“没准咱们的亚克席攻击,效果非凡,彻底消灭了那头邪灵。”
“这倒省了不少功夫。”
……
“我充满了力量。”凯亚恩闭上眼睛,摸了摸胸口,感受久违的心脏跳动。
扭动四肢,脖子,浑身关节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脆响。
接着双手捏成拳,足趾扣地奋力一跃。
他轻而易举跳上了三米的高空。
这具躯壳丑陋不堪,偏偏蕴藏着蓬勃的生命力、兼之反应敏锐、力量惊人。
“我的状态…前所未有地好!”
…
而罗伊暗金的瞳孔转动,豁然发现邪灵被自己吞噬后,对方体内一项能力也随之产生巨大变化——
神秘强化(被动):身体被未知的能量改造,生命力、魔力得到强化,体质+5,精神+5,丧失所有痛觉。
之前凯亚恩如同魔像一般,能从空气中汲取元素能量维持生存,还能高速自愈,但现在统统消失不见。
不过被扣除的5点意志又加了回来,重新变成了8。
“看来因为那头邪灵猫的存在,凯亚恩才能在实验室里不吃不喝生存几十年。”
邪灵猫附体时囚禁宿主的个人意志,遭到驱逐之后,却又留下一具更加强大的改造之躯。
这就是所谓的福祸相依吧。
受此启发,罗伊联想到那些强大的受诅咒者。
诅咒,以及邪灵附体。
这两种方式,某种程度上都是提升力量的捷径——邪恶之道!
……
“那么几位大师,今天是什么年份?”
“1261年11月18日。”瑟瑞特说,“还有一个来月,就要到冬至节。”
“1261年…”凯亚恩琢磨了片刻,神色变得恍惚。
这个日期距离“飞天雄鹿号”上的最后一天,
“竟然已经过了三十年。”
众人不禁大为惊奇。
实验室中关押三十多年,正常人类早就渴死,变成一具枯骨。
可凯亚恩依然活蹦乱跳。
除了血色干尸般的形象太过骇人,身体健康得不能再健康。
堪称奇迹。
“你确定没有一点儿问题?”瑟瑞特盯着男人,眼神充满了探知欲,“我觉的你还需要一个细致深入的体检,以及量身订造的魔法治疗。”
凯亚恩不置可否,“各位兄弟,我还有一个问题,你们进入实验室后有没有见到两个术士?”
话音落,那猩红的眸子眯成了一条缝。
锉刀般刺耳的声音,冷了几分。
刚刚苏醒,凯亚恩并无没有太多情绪波动,因为所有的情感都被“黑暗的监狱”,时间的磨盘,消磨得一干二净。
但现在,随着时间的推移,回顾过往种种,仇恨重新复苏。
他必须亲手做个了断。
斩开与过去的联系,无论罪行还是善举,无论仇恨亦或眷恋。
如此才能挣脱枷锁,重获新生。
“施泰恩加德,马提鸥·西库拉?”双手环胸的光头大汉摇了摇头,“咱们发现了其中一位的尸体。”
“毫无疑问,你只剩下一个仇人…而他逃出了实验室,去向不明…”
“原来如此…”凯亚恩捏紧了拳头,点头。
“老伙计,三十年过去了,世界发生了很大变化,你需要时间慢慢适应新的环境。”弗利厄斯朝他伸出了手,“跟我们走吧,先找个地方安顿下来,报仇的事情容后再说。”
猫鹫这么做,也并非毫无私心。
阿尔方斯·威利一事,让他深刻认识到,猎魔人联手的必要性。
团结在一切,才不受欺辱。
而蛇派已经有了四个伙计。
他也该有个同类,为猫派增加点底气。
“外面是什么地方?北境的一座城市?”凯亚恩和老友握了握手,“我记得发生意外时,飞天雄鹿号,正满载货物驶向诺维格瑞的港口。”
“咱们正处于诺城最北方,神殿岛下面的秘密洞穴。”
“那…几位觉得我这副模样,能出去见人?”
血色的瞳孔扫过自己形如恶鬼的身体,凯亚恩咧开嘴角,勉强露出一个苦笑。
这张脸太久没出现表情变化,以至于脸部肌肉蜕化,笑容显得极为僵硬、别扭。
再配上剥去皮肤的血色肌肉,满脸疮疤,要是行走在世俗世界,大街之上,绝对能把人活活吓晕!
……
“凯亚恩,作为一位老牌猎魔人,你该明白咱们这一行不靠长相吃饭!”奥克斯口不对心地说。
实际上,对方这副尊荣…见多识广如他,在初次见面之时,都给吓了一大跳,
按照他真实的想法,长得还不如食尸鬼可爱!
但肯定得安慰对方,说点善意的谎言。
“世界很大,只要身体健康,还能吃肉喝酒战斗,打昆特,绝对不会缺乏乐趣。”
“如果你介意他人的想法”,瑟瑞特朝罗伊使了个眼神,后者心领神会,立马从空间里取出一套备用的衣服。“斗篷、兜帽、加上面罩、墨镜,足以摆脱所有困境。”
“伙计,我在诺城运河边租了个房子,穿上衣服,跟我回家吧!”弗利厄斯灰绿的眸子里带着一丝渴望,“忘了告诉你,我不久之前,新收了一位学徒,名叫卡尔,胆子挺小的,但天分不错,也许你可以指点指点他。”
男人沉默了片刻。
这个世界上,他孑然一身,已经没有可以依靠的朋友。
“嗯…那就打扰各位了。”
凯亚恩顺从地接过了衣物,很快,浑身笼罩在黑色的斗篷之下。
脸颊也被兜帽、面罩、墨镜遮挡。
一副猎魔人和夜行盗贼混合的怪异打扮。
…
旁边的四名蛇派猎魔人交换了个眼神。
他们对这家伙的了解远远不如猫鹫,目前还谈不上有多信任。
于是年纪最小的罗伊被派出来做个试探,将之前收获的武器和图纸往凯亚恩面前一摊,
“既然你已经恢复神智,这些东西就物归原主。”
凯亚恩很自然接过月之刃,温柔抚弄,随意挥动了几下,灵动的银光掠过半空,满是疮疤的脸颊变得激动。
猩红的眸子又扫了一眼那摞蓝图。
救命之恩,是该有所表示,
“拿回武器足矣,这几张蓝图作为礼物送给几位大师。当然,这远远不足以表达我的感激。”
凯亚恩顿了顿,“我记得当时随身携带着五张猫派蓝图,看来还有一张丢失在飞天雄鹿号上,等我找到船只取回图纸,再拱手奉上。”
“这怎么行?!”
蛇派四人相视一望,也是讶异,这家伙如此舍得?
那么人品还不算差。
“罗伊,图纸就收下吧!”猫鹫也帮忙劝说,此番能救回老友,蛇派猎魔人居功至伟。“这是你们应得的!”
“但如果可以,等集齐所有猫派图纸之后,能否借我们一观…”
“有何不可?”
罗伊这才“不甘不愿”地收回蓝图。
……
整理行装。
众人离开之前又把整个实验室扫荡了一遍。
这次没有“寸草不留”,他们只带走了最值钱的书籍,炼金仪器则留在原地。
如果能解决逃跑的研究员,这个地下实验室便能改造为猫派的秘密基地。
想想,在永恒之火大本营下面搞个非人类的秘密基地,简直不要太刺激。
那座猫科动物的雕像猎魔人也没放过,由罗伊打包收进了战利品包裹,毕竟能引诱异界邪灵,研究研究,对他很大的用途。
……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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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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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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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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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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