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没有假话的我们都是议论着呢”
夜已深了,但今日的龙川县却比往常要热闹得多,并不只是谢寨灯火重燃,就是县治的屋舍里,夜深了还点灯相聚的人家,也要比往常更多些。就是码头边连成了一片的渔船、窝棚,今日都是少见地有人点燃了烛火老刘家女人对这奢靡的花费,居然出奇地并没有什么不满,反而觉得很是应该
老刘便是被这十几个渔夫公推了去赴宴的,这是大有脸面的事情,于是她也就觉得接待来家里商议的同行们很是应当了。再说老刘还乘着夜色,袖了三四块鸭肉回来,给孩子们油了油嘴呢,如此,也算是抵得过这蜡烛的消耗了。
“疏通航道,是打算怎么派工的”
渔夫吃的就是水上的饭,从这一点来说,整修河道对他们来说自然是有好处的,因为这里许多的渔船其实原本并不以打鱼为业,而是做货船用的,只是这几年韩江航运凋零,不得已转为打鱼而已,甚至很多船主认为这买卖做得很亏他们中有许多人是接手了别人转出的船只,千辛万苦学会了撑船这门手艺了,航运却逐渐萎缩,这就等于是已经蚀了本。倘若买活军要重启韩江水运,那他们弥补亏损的机会就来了。
有这样的考量在,当然是乐见疏通航道,但是这些人也不是没有忧虑疏通航道就意味着要产生徭役,不知道买活军打算如何摊派人手,但不论如何他们这些船只是肯定要被征用的,而且未必会给钱,那么,这段时间门内一家人的生计就很成问题了。
因此,这批吃水上饭的汉子,对于罪寨之类的事情,只是当做轶事随意的一听,更多的还是在关注使者只是提到了一句的疏通航道上,并且很快就统一了态度疏通航道,他们肯定是支持的,出徭役不要钱也可以,但是,希望官府能管饭,至少为官府干活期间门,不说有收入,却也不能把家里人都饿死吧。
“这件事倒是不必担心。”老刘赴宴回来之后,一口水都来不及喝,小屋就快被兄弟们给挤塌了,他的叙述毕竟也是不如谢七那样有条理,说了半日,口干舌燥,却还没带到重点,此时才忙忙地表功道,“我在席上这么一听啊,也是一下就想到这一点了,忧心的饭都吃不下了,极好的鸡鸭煲也没尝几口一路只是运气,到底是壮着胆子问了一句,疏通航道能不能管饭”
他说到这里,也不免拉长了声音,洋洋得意,露出了些表功的意思来,而众渔民也是情真意切的连声赞叹,“果然推举刘大哥去没错的吊毬的,我们这些粗人,看到个当官的话都说不清了”
“就是,刘大哥有见识,胆量高”
这话的确不假,官民之间门,犹如油水,虽然同处一地但生活方式却是迥然有异,很多百姓平时口舌便给,但在官吏面前处处举止失当,结结巴巴的也很常见。像是这种从外头来的使者,又是一进县治便立刻压服洪县丞的大人物,老刘能鼓起勇气为自己这个行当的兄弟们争取一点利益,便是最后没有成功,也值得大家夸奖。更有人忧虑问道,“刘大哥,使者没有斥责你罢”
“是啊是啊,使者怎么说的”
“没有斥责”老刘满面红光,显然也以为这是人生中颇为荣耀的时刻,向周围人保证道,“使者还夸奖了我,说我机灵胆大,懂得照应兄弟们使者说,只要勤劳肯干,不故意偷懒,为衙门做事那当然是管一顿饭的,不但管饭,而且还发钱呢一日二十文,倘若考过了那什么扫盲班,那就是二十五文”
“二十文”
兄弟们已然是有些沸腾起来了,二十文一日还管一顿饭收入已几乎可以和他们打鱼所得齐平了,倘若是二十五文一日,那就是还有小小的反超要说还比打鱼好,那是不敢奢望的,能够不亏,已经是令人非常喜出望外的消息了“钱从哪里来”
但也不是所有人的思想都这样简单的,很快,又有人提出了另一个非常现实的问题“县库那不可能吧县库里都能饿死老鼠了,洪县丞都得自己买几亩地雇些佃户,那官俸这几年还好,前几年经常不发的,疏通河道可得花钱哩,别的东西可以摊派到大户人家身上,遮莫我们这些人的工钱食宿也摊派过去那就不好了”wWW.ΧìǔΜЬ.CǒΜ
一听这话,也有人开始摇头了,“不好,不好,不得摊派的,若被富户包去了,我们要受欺凌。”
自古以来,兴修水利那都是要本地的百姓家家户户都发动起来参与的,有时候连干粮都是要自备,所以说徭役就是这么辛苦但干粮自备其实并不算是最坏的选择,若是由大户人家承包某段工程的饮食,官府和他们结账,那才是最让人愤怒且无奈的,吃得比猪食还差,每日里要干的活却是沉重。
这种情况一般出现在龙川县这样的县治里库里实在是没钱没粮,但很多工程不能不做怎么办,便是打白条,大户人家来包干,譬如修城墙,修水利,大户人家先垫资把事情做好了,再拿着白条去府里,凭手段把府里扣押下来,没有拨给的钱粮结出来。或者说,工程款由今年的秋税来抵扣,这事儿也是有的,大户人家来包税,包完了之后,抵扣了欠款,多余的再结给县衙。
这样的包税包干制,于龙川县这种村寨林立,皇命不下乡的荒僻县治,是非常普遍的做法,因为流官压根就没有余力去和地方乡绅抗衡,洪县丞不算是个坏官,可他就一个人,还是县丞,本地县令长期出缺,去府里办任何事情都不方便,他本人的官俸尚且常年积欠呢,更不说是收税了,实际上龙川县长期以来实施的就是村寨包税制,由族长来包税。那么在一些不得不组织的工程中,也就只能选择白条包干了。
白条包干,监督百姓的便从如狼似虎的吏目,变成了更加凶残的管家,而且和必须安排在农闲时间门的徭役比,这种号称包饭的工程,时间门更加机动,往往会耽误生产,百姓们吃得不好,又没法去干活,无钱贴着去吃喝,若是农夫还可能耽误了一年的农时,是很让百姓怨声载道的事情。
在这样的县治下,为什么人人都注重宗族便是因为唯有宗族强盛,村落发达,被无理摊派这种苦差的可能性才会降低,便是被摊派了,族中也会给予支援补偿,不会让人日子过不下去。因此,众人听到包饭给钱,先是一喜,但很快情绪又有些冷却下来,都是嘟囔着,“倘若还是让富户包干,那也是苦的”
“傻不傻啊,以后城里还有什么富户”
老刘却是胸有成竹,哈哈一笑,先是开解了众人的担忧“使者说了,这事儿会等物资运来了再开干别说吃食了,便是钱财,也是要先运来的还有村子里要种的高产稻,要圈建的堆肥厂要办的事情多了去了都是买地出钱,我们出力当然是官府直接来管我们,根本用不上富户”
“当真”
“不敢相信啊”
自古以来,改朝换代哪个不是血流成河的买活军入主龙川县,倘若能平安过度,即便是比从前更苛刻些,只要不烧杀抢掠,各人也都觉得可以忍耐了,却没想到竟还有这样的好事儿众人听了,都是激动了起来,不免也跟着憧憬倘若一切成真后的好日子虽然按这般算来,航道疏通怕不是要一年半载之后的事情了,首先肯定是要忙农事的,得把农事安顿好了,有了粮食才能雇人干活么
但是,正因为使者很明确地讲出了具体的步骤,才更让人相信这是确实会成真的计划,这要不是真的打算去干,想得这么仔细干嘛呢
再忍耐个一年半载卖力气干点苦活,航道就疏通了,航道疏通了,船造好了,就能去闽西贩瓷器往下游走,到时候走一趟至少能落个二三两银子,收入比现在要丰厚多了听说买活军还打算在沿岸剿匪,那就没了遇水匪的危险
“若都能成真,那真是做梦都不敢想的好日子了”不免就有人已经陷入了对未来的憧憬中了,不得不说,在渔船这里,这几年来这是罕见的好情绪,第一次,提到将来,汉子们有了乐观的情绪,也有了期待。而一旦有了期待,便很害怕会有人前来破坏,“就怕不再包干,那几个大户要来横插一杠子”
“刚不是说了吗以后城里哪还有什么大户”
老刘却已经是在回家的路上,全盘想好了他被推举成水上人家的代表去吃饭,自然是其中脑子最灵活,也最有担当的一个,在席间门又是听了霍小燕的第一手宣讲,比起弟兄们只能听二道消息,他这里接收的信息更直接,也更有逻辑,很容易就跟着被启发出了一条这样的思路“大家先安静下来听我说使者不是说了吗,至少要找到三个罪寨,也说了罪寨的处置办法,那真是难翻身的”
他压低了声音,把大家又往里聚了聚,不顾汗臭味鱼腥味,一群人紧紧团在小屋里,都是屏息凝神,听他低声说道,“咱们县里的大户,哪个不是寨子里分出来单过的都是背靠着寨子,才能在县城立足,又有官身,才有面子去府里结钱,才能包干徭役”
“这要是他们的寨子,被揭发了是罪寨呢按使者的说法,城里的分家,难道就不被株连,难道还能有好”
“这”
“嘶”
“刘大哥,你这意思是”
屋子里顿时响起了低低的惊呼声,众人受到的震撼,不比之前听说买活军入城,要请他们出代表去吃饭时更低,今日一天实在是出了太多的变故,大家都有点儿麻木了他们这群水上讨口饭吃的丁零人,加在一起不过是几十人口的,却是要吃熊心豹子胆一般,去算计联合在一起,几乎有龙川县小半个县财力的三大寨
在今日之前,这是非常明确的取死之道,就算是现在,大多数人仓皇间门也没这个胆量,更无法想象自己能挑起这么重的担子,虽然老刘透露的前景极其诱人,但为了守卫这样的前景,去栽赃在县里根深蒂固枝繁叶茂的三大架势人家,三大村寨
说难听点,三大村寨加在一起两三千人,一人一口吐沫都要把他们给淹了的,当下许多人都是本能地摇起头来,要阻止老刘的疯狂,“刘大哥,还是慎重,这不是我们这些无根基的外乡人能做的事情”
“是啊,我们还是先静观其变反正这疏通航道的派工也不是一天两天”
“先看看这个买活军的衙门成色如何”
对大多数船工渔夫来说,这才是最稳妥的决策,老刘听大家都打退堂鼓,便知道人心暂不可用,也不勉强,而是安抚道,“我自然也是这个意思哪有我们打鱼的挑头来做的道理只是我们大家心底先有个算盘罢了,将来若是有机会,从中推上一把”
“那是,那是”
比起挑头构陷,时机成熟时,顺水推舟助个力,显然更符合大多数人的喜好,这点风险大家倒也是愿意承担的,闻言便都是连声应和,也都答应了彼此要严格保密便是不赞成老刘想法的人,也自然不会出卖老刘的,无凭无据,几句话的事情,又是县里大变动的时期,便是想要卖好,也得估量着对方会不会当真,倘若不当真,被打发出来了,渔夫同行是真能砸船砸屋,叫他们在这个行当里干不下去的。
在这种传统的风气里,大家彼此抱团的紧密程度,是大城市很难想象的,别看吃水上饭的只有数十人,但团行的约束力一样是十足,而且对于新推举出来的行首老刘,大家都非常的信服,即便还没和使者当面沟通,也没有见到买活军的作为,但大家已经完全按照老刘的看法,对买活军报以很高的期待了,甚至还有人已经完全站在了老刘和买活军的立场上,开始考量起借用罪寨,拔除城内大户这个计划的可行性。
“说不准,还真不用我们出手啊”
这个人指点着城里的灯火,“今夜城里只怕大家都不肯睡,都是聚在一起商议对策的连咱们都想到了这个罪寨的事情,更何况别人呢我看,日之内,一定会有人出来指证罪寨的,那三家大户家中多有在敬州为官做吏的亲戚他们和已经被定为罪城的敬州联系如此紧密难道,不会引来别人的注意吗”
“依我看,十七家村寨中,余下的十四家,很有可能联合在一起,借机报仇,把这三家扳倒,把他们夺走的田地、钱财、买卖,都给挣回来”,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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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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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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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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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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