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现在她却不得不意识到这一点,意识到她与陆江初之间的差距,在每个方面,都有着天壤之别。
陆江初轻而易举可以获得的一切,是如今的陆仙仪做梦都不敢想的。
这世界为何会这样不公?老天真是瞎了眼!
越想,陆仙仪心中便满是愤恨。
不过既然她都已经不是上天所钟爱的那个人了,她又何必满足陆江初的愿望呢?
就让陆江初在仇恨与怀疑中受到折磨不好吗?
反正自己如今这个状态,活着还不如死亡。
向来懦弱的陆仙仪,此刻心中竟有了激烈之感,她的心灵好像一瞬间就达到了这种崇高的境地,这让陆仙仪难免更加坚定了起来。
再开口时,陆仙仪的语气中甚至有了几分慷慨激昂之感:“你杀了我吧。”
见陆仙仪这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陆江初也不头疼。
以陆江初对陆仙仪的了解,陆仙仪现在会这样,不过是因为一时间失去了理智。
只要自己愿意等,多给陆仙仪一些时间,她的恐惧很快就会上涌,让她又变成曾经那样的人。
毕竟,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在现实生活中是不会出现那种瞬间的改变的。
所有以为是瞬间的改变,都需要长久的积累,而陆仙仪并没有那样的积累。
陆江初收回了自己手中的刀刃,又坐回了地上,她撑着下巴看向陆仙仪,如同在看自己不懂事的宠物。
正如陆江初所想的那样,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陆仙仪心中之前那份慷慨激昂,逐渐变得浅淡起来。
更深更恐惧的情绪,开始慢慢生长,逐渐泛滥。
回想起刚才的事情,陆仙仪只觉得后怕,但是此刻她还咬着一口气,告诉自己绝不能屈服。
陆江初将陆仙仪的心理状态看得一清二楚,最近所发生的这些事情,陆江初早已一一思考过。
关于谁才是那个真正的凶手,陆江初已经有了自己的看法。
原本想用陆仙仪来验证心中的想法,但是陆仙仪似乎并不想主动配合。
想到这里,陆江初嘴角扬起了玩味的笑容。
在感觉已经差不多的时候,陆江初突然问道:“让你帮忙的人,是不是叫做顾流云?”
陆仙仪一抖,眼神中满是震惊,她不明白陆江初为什么能够猜准。
看见陆仙仪这样子,陆江初心中就有了把握,她站起身子,就准备离开。
看见陆江初那决绝的态度,陆仙仪好像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她连滚带爬地上前,抓住了陆江初的裤腿。
陆仙仪的态度有些癫狂,她就像一个赌急了眼的赌徒,说的是命令的话语,但声音中实际却充满哀求:“你已经知道你想要的东西了,你要实现刚才的诺言!你要给我自由!”
看着这样疯狂的陆仙仪,感受到陆仙仪眼中那贪婪的目光,陆江初声音很冷:“刚刚的东西是我自己猜出来的,还是你告诉我的,我想仙仪小姐应该清楚。”
陆仙仪当然知道一切都是怎么回事,她如果早知道陆江初知晓这么多东西的话,她才不会一直愚蠢得咬牙不说。
此刻,什么慷慨激昂、什么不在意生死,都不存在了,陆仙仪只想要自由,即使那样的自由是她向陆江初乞讨得来的,陆仙仪也甘之若饴。
她眼中的贪婪与癫狂混杂在一起,形成了一种奇特诡异的感觉。
陆江初的目光很平静,里面似乎什么情绪都没有。
没有对陆仙仪的厌恶,也没有对陆仙仪的同情。
她看着陆仙仪的目光,就像在看一件物品。
这样的目光让陆仙仪毛骨悚然,她的语气开始变得更加疯狂了:“我不管其他什么!你一定要做到你刚才答应的事情!你不能食言!”
陆江初没有把陆仙仪踢开,但她身边的人已经帮她把陆仙仪给拖开了。
离陆江初越远,陆仙仪就感觉越绝望。
那种绝望如同雾霾一般,将她紧紧笼罩,让陆仙仪有了一种快要被窒息的感觉。
她的声音满是歇斯底里:“陆江初!你食言而肥,是会遭报应的!”
此刻的陆仙仪,头发花白、声音沙哑、脸上已经有了皱纹,歇斯底里地吼着,如同一个疯婆子一般。
陆江初没有将陆仙仪那些话给放在心上,她知道陆仙仪那边会有人处理,自己便离开了这间琴房。
她之所以会怀疑顾流云,是因为顾流云曾经所表现出来的异样的嫉妒,以及他拿出来参与暗拍的那枚曾经作为陪葬品的戒指。
这些都很可疑。
陆江初之前所定的那些名单,现在已经被她排除在外。
或许是某个变量出了差错,那个名单的筛选方式有一些问题。
陆江初现在基本上就已经可以肯定,杀害顾和光的人,就是顾流云。
但是这个发现并没有让陆江初感觉到轻松,因为她知道,顾流云充其量只是一把刀刃,是一个被利用的人。
而顾流云背后,还有一个庞大的组织。
陆江初的目标,是那个组织的管理者,那个喜欢署名为笑脸的人。
要达到目标,她必须要先找到顾流云。
想到这里,陆江初有些打算回国,毕竟按顾流云生存的轨迹来看,回国之后会更容易找到他。
在满世界寻找这样一个反侦查意识极强的人,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陆江初打算先从网络上的痕迹下手。
至于陆仙仪那边,陆江初已经不打算再管了,陆仙仪现在的道路都是她自己选择的。
一个人总应该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不管那代价能不能承受。
让陆江初没有想到的是,她竟然能够那么快就得到顾流云的消息。
因为她接到了严嵇的电话。
昨晚颁奖典礼的事情,让陆江初并不想同严嵇联系,但是这一次之所以会破例,是因为陆江初以为,严嵇联系她是因为陆仙仪的事情。
在电话中严嵇表现得好像没有任何事情发生一样,对待陆江初的态度仍旧如常。
他告诉陆江初,他会将顾流云作为送给陆江初的礼物,前提是陆江初愿意见他一面。
对于这样的条件,陆江初是没有办法拒绝的,但是她想要掌握一些主动权。
于是陆江初与严嵇约好,他们俩就在她的古堡见面。
让陆江初有些惊讶的是,她原本以为严嵇想要过来还得花不少的时间,没有想到严嵇距离她竟然只有一个小时的车程。
陆江初并不相信巧合。
她有些怀疑自己仍旧处在严嵇的监控之中。
这个猜想让陆江初有些烦躁,于是她沉默了片刻。
在陆江初的沉默中,严嵇也意识到了陆江初正在想什么,电话那头的他发出了一声苦笑:“在你出国之后,我就没有刻意监视你了。
之所以会知道你所在的地点,是因为我这边有陆仙仪的定位。”
陆江初表面上接受了严嵇所找的理由,但是她心底却涌起了防备。
这一次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严嵇竟又猜到了她的想法,他的语气中有淡淡的疲惫:“你不用防备我,我不会像对待陆仙仪那样对你的。”
严嵇的疲惫让陆江初愧疚了那么一瞬,但是很快,陆江初就收敛了心神。
她的确没有办法不怀疑他,就像她没有办法去信任他那样。
他们之间隔着遥远的距离,就像隔着突然被暴风雨所冲断的山壁。
在这种距离之中,陆江初只相信自己的感觉。
好在严嵇也没有想立马就说服陆江初,对于严嵇而言,他现在能够见陆江初一面,他就已经感到足够感激了。
人总是要知足的,不然要如何继续坚持下去呢?
因为知道严嵇要来,陆江初并没有急着让人把陆仙仪给带走,她又回到了那个琴房。
看陆仙仪身上的伤痕,陆江初便知道,在她刚才出去打电话的时候,陆仙仪肯定被人教训过。
不过那些都是皮肉伤,如今的陆仙仪早就有了忍耐力,在挨打的时候一声都没有吭。
看到陆江初进来,陆仙仪的眼睛瞬间就亮了,她再无之前的坚持与傲气,甚至有些语无伦次:“你是还想要问什么吗?我告诉你!我全都告诉你!你放我离开好不好?”
原本陆仙仪以为陆江初回心转意了,所以心中满是希望。
但是面对陆仙仪的哀求,陆江初选择戴上了降噪的耳机。
然后音乐一开,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陆江初只能够听见欢快的钢琴乐曲,在脑海中看见跳跃的音符。
琴房有着大大的落地窗,窗外是秋色之中的树林,陆江初很喜欢这个设计。
她突然觉得,如果以后有机会的话,她可以经常来这里度度假。
人类对于森林的向往,或许来自一种原始的冲动,就正如《瓦尔登湖》中所说的那样,过一种更接近于本性的生活。
当然陆江初并非一个追求自然主义的人,就如同她真的会升起来古堡度假的想法,也是因为这里有着非常完备的现代化设施。
全屋都是智能家居,电路设计都很完全,没有哪个地方会显得漆黑阴森。
陆江初喜欢科技带来的便利,作为一个理科出身的人,陆江初向来热爱人类改变自然的能力。
如果不是在等人的话,陆江初此刻其实挺想画画的。
一边想着,她一边踱步到窗前,然后席地而坐。
天色逐渐暗淡下来,阳光很快消失不见,在一片阴沉之中,天空飘下来了细细的雨丝。
耳机中的乐曲是《秋日私语》,这首曲子其实已经有些烂大街了,但是在这么一个下着朦胧细雨的秋日听它,陆江初还是会觉得感动。
而与陆江初的平静安宁做对比的,是陆仙仪的不安恐惧。
在这时候,陆仙仪才意识到,陆江初是真的不需要她了。
而她刚才却因为一种可笑的骨气,错失了唯一能够得到拯救的机会。
这世界上还有比这更嘲讽的事吗?
这世界上还有比这更让人后悔的事吗?
强烈的悔意如同巨蟒一般,将陆仙仪缠绕,让她的呼吸都变得不畅。
巨蟒越缠越紧,陆仙仪觉得自己就像一只猎物。
然后,她那嘴唇开始泛紫,突然就晕了过去。
这一次陆仙仪终于不是装晕了。
在陆仙仪晕过去的时候,陆江初透过落地窗的反光看见了这一幕。
她将自己的耳机取了下来,快步走到陆仙仪身边,然后便将手指搭在了陆仙仪的手腕上。
做这些事情的时候,陆江初心中没有任何想法,这一切行为都是出自她的本能。
作为一个曾经的医生,陆江初绝不允许,一个病人在她面前没有得到任何治疗就死去。
即使那个病人在某种意义上,还是她曾经的仇人。
当感受到陆仙仪的脉搏心跳之后,陆江初皱起了眉头,陆仙仪现在的情况有点像心脏病发作,但似乎又没有那么危急。
这是怎么回事?
陆江初猜测,这种情况可能是陆仙仪所注射的药物,产生的后遗症。
带着这样的猜测,陆江初去找了那个看守陆仙仪的人。
那人在听到陆江初的描述后,笑了笑说道:“江初小姐你不用担心,这的确是药物的副作用,几分钟后她就会醒来了。”
陆江初点头,稍微放了一点心。
或许是因为陆仙仪在的缘故,陆江初已经不想再去那间琴房了。
或许是看出了陆江初状态的不对劲,一直陪在他身边的傅长嶙在此刻建议道:“要不我们出去转一转?”
其实说出这个建议的时候,傅长嶙就有些后悔,他才想起来外面还在下雨,于是补救道:“在城堡里走走也不错,毕竟这里这么大。”
陆江初却想起自己刚才看到的秋景,于是取下耳机,说道:“我们打把伞出门吧,就在周边走一走。”
傅长嶙自然没有任何意见,他找管家要了一把比较大的黑伞,所以将他与陆江初两个人都遮住。
在他们出门以后,雨势稍大了一些,因为城堡周围的土地并没有硬化,所以大部分地方都变得泥泞了起来。
好在有一条由石板铺成的小路,通往了树林深处。
陆江初与傅长嶙走了一阵,突然说道:“这条路应该是我哥哥设计的,只有他会在道路两旁安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陆江初说话的时候,目光看向了道路一旁一个只有人的膝盖高,戴着红色帽子,有着大鼻头的塑料小矮人。
小时候陆江初睡前经常听她哥哥讲童话,那时候还小小的她应该是喜欢的。
或许正因为如此,陆垂云才会把城堡周边的道路,布置得如同童话一般。
道路两侧有蘑菇房子、有小矮人、有糖果屋……
这些可爱的元素堆叠在一起,却并不显得烦乱,一切都是恰好的样子。
这种被人当小朋友对待的感觉,陆江初曾经并不喜欢,现在想起来却觉得感动。
也只有自己的家人会这样对待自己吧。
此刻正是下午,下着小雨的阴郁天气,树林里光线有些暗淡,但并不显得阴深。
这种暗淡如同滤镜一般,将万事万物都披上了一层沉默寂静的色彩。
空气微冷,而在陆江初穿的外套,走路的时候身体也会发热,所以一切都还适应。
在雨天漫步,是一种很神奇的体验,小路两旁并没有种植树木,或许是担心雨天会招来雷电。
从这个角度来说,陆垂云的确很了解陆江初,能够设想到陆江初会在这样的天气出门。
小路并不长,天气变化却很快,在陆江初与傅长嶙散完步的时候,天已经放晴了。
阳光温柔地透过云层洒下来,被树叶撞得支离破碎,让空气多了一份喧嚣热闹的色彩。
一日之间,陆江初经历了各种天气变化。
她站在那里看了一会儿阳光,而傅长嶙担心她被晒到,仍旧给陆江初撑着伞。
傅长嶙十分尽职尽责,站在陆江初身旁,如同她的保镖。
他们俩其实十分登对,傅长嶙高大英俊,站在那里如同一棵青松;而陆江初美艳动人,更是仿佛一朵牡丹。
严嵇到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幕。
他在某一个瞬间被刺痛了,竟刹那间失去了言语。
这或许是因为太过恐惧的缘故。
严嵇其实隐隐感觉到,陆江初已经从顾和光逝世的阴影中,开始逐渐走出来。
但是她能够走出来,并不代表她会选择他。
她有很多其他可选的人,而自己会是她最后考虑的那一个。
对此,严嵇充满自知之明。
对于是否要去打扰,正在享受相处时光的陆江初与傅长嶙,严嵇有那么片刻的犹豫。
这并非因为他不愿意,而是因为他害怕看见陆江初冰冷的目光。
虽然她总是以这个态度对他,按理说他早该习惯,但是严嵇却终究不能习惯。
每一次他都感觉心如刀绞。
好在,在严嵇犹豫的时候,陆江初已经察觉到了他的到来。
他们俩对视时,谁都没有先开口说话。
傅长嶙注意到,在陆江初与严嵇在一起的时候,他们两个就像有特殊的磁场一般,能够把外人都继续开来。
他们眼中好像只看得见彼此,周遭的人与事都会被忽略。
傅长嶙很不喜欢这种感觉。
这一次还是陆江初先移开了目光。
也是她先开的口:“严总,请问人带来了吗?”
听到陆江初所问的问题,严嵇点了点头:“他就在车上。”
然后他们俩又陷入了沉默,陆江初都不知道这种沉默的缘由,因为她明明有事情要做。
最终,还是傅长嶙硬着头皮建议道:“我们先进去吧。”
傅长嶙在这一刻之前绝不会想到,他有朝一日竟然会成为陆江初与严嵇之间的润滑剂。
他愿意这样做并不是因为他很善良,傅长嶙也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一个善良的人。
他选择如此,只是为了陆江初。
傅长嶙比任何人都明白,对于陆江初而言,为顾和光报仇是一件怎样重要的事情。
只有报了仇,陆江初才有前路可走。
严嵇和陆江初都没有质疑傅长嶙的话,他们一同回到了古堡之中。
后面保镖也押着顾流云进来了,顾流云似乎刚刚才苏醒,整个人的状态还有一些昏沉。
顾流云花了不短的时间,才看清楚周围的一切。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一个古堡之中,但是他的心却已经沉到了谷底。
因为他看见了陆江初,以及陆江初身旁面色冰冷的严嵇。
这让顾流云很快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
但是顾流云并没有在脸上表现出丝毫的惧意,他甚至用挑衅的目光看了陆江初一眼。
陆江初有些手痒,直接抓了一个花瓶,砸到顾流云头上。
虽然陆江初自认为她此刻的心情很平静,但她这个突然的动作,就暴露了她的异常。
毕竟他们一群人还在一楼的大厅之中,不少维护古堡的员工还在一旁做事。
而陆江初就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用一个宋代的青花瓷花瓶,将顾流云砸了个头破血流。
整个一楼大厅都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看着这一幕,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留声机此刻还在播放大提琴曲,音乐在空气之中舒缓地流动,却将一切的氛围营造得更加诡异了。
陆江初在没有任何人提醒的情况下,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控,她没有做过多的解释,而是直接说道:“带他去琴房,让他和陆仙仪见一面。”
头破血流的顾流云此刻只能感觉到伤口的痛意,以及温热的血液流过他皮肤的感觉。
但顾流云却没有表现出丝毫畏惧,他甚至笑了出来:“在做出那件事的时候,我早想到会有今天。
不过也没关系,我想要的东西我都得到了,就算现在要付出一点代价那又怎么样呢?
你想要的人,可是永远都无法回来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顾流云眼中的笑意,逐渐变得疯狂起来。
陆江初转头看向严嵇,声音是那种已经到了极致的冰冷:“你抓到他的时候,他身上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吗?”
听到陆江初的这个问题,顾流云那原本满不在乎的脸色,此刻也变得苍白起来。wWW.ΧìǔΜЬ.CǒΜ
看到顾流云的变化,严嵇猜到了陆江初的想法,他回答道:“他一直抱着一个骨灰盒。”
听到“骨灰盒”三个字,陆江初心跳漏了一拍,她的语气是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急切:“把那个骨灰盒给我看看。”
严嵇一开始看见那盒子的时候,便猜到陆江初可能有用,于是一直都让人好好保管着。
此刻见陆江初需要,他立马就拿了出来,递给了陆江初。
盒子是珐琅的材质,但是并没有什么复杂的图案,整体偏银色。
陆江初的手颤抖了起来。
这一次她终于忍不住了,直接揪住顾流云的衣领,恶狠狠地扇了好几个耳光下去:“你这个畜生!”
这是严嵇与傅长嶙第一次见到陆江初如此失态。
她没有了一向的云淡风轻,整个人甚至有些歇斯底里。
这时候他们已经到了琴房之中,陆仙仪听到有人到来,仍旧蜷缩在地上,并没有要起来的想法。
毕竟来的人多半只是为了折磨她。
如今的她已经没有了任何的希望,为了少受一点痛苦,逆来顺受就好了。
但是在听到陆江初的怒骂,以及那沉重的耳光声后,陆仙仪那如同一潭死水的心,也泛起了涟漪。
在陆仙仪心中,陆江初一直是一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她对待很多东西态度都很疏离,带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
到底是怎样的人,会让一直平静理智的陆江初,生气成这个样子?
陆仙仪心头涌起浓浓的好奇,她强撑着身子爬了起来,转头往陆江初那个方向看去。
然后陆仙仪看见了严嵇。
其实她也只看见了严嵇,只要严嵇在那里,陆仙仪就很难看到其他人了。
陆仙仪先是感到高兴,还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激动。
即使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她还是残留着那样多的希望,希望自己能够被严嵇拯救。
尽管现在陆仙仪所经历的一切痛苦,都是严嵇带给她的,但她却选择性地忽略了这个事实。
阿嵇怎么可能会有错呢?
一切的错都在陆江初身上,都怪陆江初勾引了严嵇。
自己一定要让严嵇看到陆江初的真面目,将他拯救出来。
带着一种类似于信徒殉道的想法,陆仙仪心头终于有了一个坚定的信念,这让她都有些容光焕发了起来。
但是没有任何人注意到她的容光焕发,毕竟陆仙仪此刻的状态,让人看上去便觉得她精神情况不正常。
陆江初再次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今天这样的情况已经发生过很多次了,但是陆江初并没有办法。
她没有办法不去仇恨,如果有选择的话,她甚至想一枪毙了顾流云。
挨打的顾流云仍旧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但打人的陆江初眼眶已经红了。
她抬起头想要忍住泪水,却发现只是徒劳无功,陆江初转头看向严嵇。
此刻她的眸子里承装的悲恸,让严嵇刹那间心如刀绞。
虽然陆江初一句话都没说,但是严嵇还是懂得了她的意思,立马说道:“我这就把人都带出去,你先和顾流云在一起,有什么事情就给我讲。
另外,一定要注意安全。”
严嵇说话的时候,伸手整理了陆江初眼前的碎发,他的语气无比温柔。
顾流云吐了一口血水在地上,看见这一幕,只觉得眼前发黑,仿佛又看见了曾经那些让他觉得刺眼的场景。
心中的刺痛让顾流云觉得不舒服,自从顾和光去世之后,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的感觉了。
这让顾流云忍不住嘲讽道:“严总,你有那么贱吗?做一个替身都做得如此甘之若饴?
你对陆江初的爱真的到了,在她面前当狗也无所谓的地步吗?”
这话说得实在刺耳,陆江初在严嵇生气之前,一脚将顾流云给踩在了地上。
但是严嵇却没有表现出任何生气的样子,他反而是劝陆江初道:“不要把他的话放在心上,我就在外面等你。”
此刻他展现了他内心的强大,而顾流云却有一种一拳头砸进了棉花里的无力感。
这些都是些什么人啊!
顾流云在心中嘲讽道。
他没有把嘲讽的话继续说出来,并不是因为他害怕了,而是因为他现在的状态,已经不足以支撑他继续说话。
大口吐着血,顾流云却仍旧想笑。
而陆仙仪已经呆住了。
她并不是很清楚顾和光的事情,所以在听到顾流云骂严嵇甘之若饴做替身的时候,陆仙仪心中满是震惊。
她一再怀疑自己是听错了。
但是周围人那平淡的反应去告诉陆仙仪,她不仅没有听错,而且她还是最后知道真相的那一个。
之前陆仙仪只是认为,严嵇对陆江初很特殊,她原本以为那种特殊是基于陆江初的伪装,但是此刻看来,陆江初什么时候有过伪装?
她将自己的一切都展现在了严嵇面前,无论是她的卑劣、她的算计还是她的心机。
而严嵇看到了那些,居然仍旧爱她。
那自己应该说什么呢?
赞美这世间难得一见的真爱吗?
陆仙仪竟然也有些想笑。
她最想笑的人是自己。
果然,偷来的东西永远都是偷来的,只要原主人找上门来,所有的一切都会归位。
这是最不会改变的东西,也是最讽刺的东西。
果然那些年,她什么都不是,她所得到的爱也是骗来的。
不像陆江初,她什么都不用做,便可以拥有一切。
陆仙仪刹那间万念俱灰,如果她还有力气的话,或许她会选择以一种极为惨烈的方式结束她的生命。
在陆仙仪这短短二十几年的人生中,她人生的一切信念都是围绕着男人形成的。
她很早就明白,她不想做什么高傲的凌霄花,她只想做一株菟丝花,攀附着大树成长。
只要她找的那棵树足够高,那她也一定能够走到足够高的地方。
但是现在,在陆仙仪放弃了一切幻想之后,她才猛然发觉,她的树倒了。
或者说,她已经没有可攀附的东西了。
对于一个如同菟丝花的女人而言,如果没有东西可以攀援,那她去什么地方汲取营养,她又应该怎样活下去?
甚至到了这种时候,她还算是什么东西?
曾经固有的认知在一遍又一遍地挑战之中,逐渐被敲得支离破碎。
旧的自我已经被杀死,但新的自我却没有生成的迹象,陆仙仪整个人陷入了一种庞大的虚无与彷徨之中,顿时更没了力气。
她现在后悔自己为什么当初要回国了。
她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招惹严嵇。
她后悔自己和那个恶魔做了交易,换取了这七八年虚假的富贵。
她后悔自己当年顶替陆江初的身份去了严家。
……
往事一幕幕涌上心头,陆仙仪的心脏仿佛被悔意咬噬出了一个巨大的空洞,当风吹过的时候,她的心脏就会剧烈地痛起来。
陆仙仪就这样在痛苦与茫然之中,被人拖出了这个房间。
严嵇与傅长嶙他们也已经离开,现在这间空旷的琴房之中,只剩下陆江初与正在吐血的顾流云。
顾流云都不知道自己体内怎么会有那么多的血液,这让他又觉得有些好笑。
虽然到底在笑什么,顾流云自己也说不明白。
陆江初低头看向了手中的骨灰盒,她想要打开却终究没有勇气。
顾和光的死,是陆江初第二次经历所爱之人的逝去。
第一次是她母亲的离开。
和母亲热闹的葬礼不同,顾和光的葬礼是陆江初一个人操持的。
陆江初看着别人火化了顾和光的尸体,因为某些骨头的部分太坚硬无法烧毁,所以有些时候还需要人拿着铲子亲自去戳碎。
陆江初那时候拒绝了,殡仪馆工作人员想要帮忙的好意,她当时自己独自一个人,完成了那样的工作。
焚烧炉的温度很高,这世界上的一切事物,仿佛都可以在里面被毁灭。
但是实质性的东西毁灭了,却让感情上的东西加深起来。
陆江初与顾和光很早就订过遗嘱。
陆江初会那样做是因为她的身份比较特殊,作为陆氏集团的大股东之一,陆江初如果出了什么事,没有遗嘱可以作为参考的话,就会造成整个集团的大动荡。
而顾和光会立遗嘱,则是因为医生的身份让他见到了太多的生离死别。
普通人很难想象,死亡有多么近的距离,而顾和光每一天都经历着别人的死亡,每一天经历着离别。
所以他对很多东西都想得很深,这是出于这样的原因,他很早就预想了自己的身后事。
在顾和光的遗嘱中,他要求自己被火化,但是至于其他的东西,顾和光却没有任何安排。
这以至于他去世的时候,他与陆江初还没有领结婚证,两个人还没有法律上的联系。
所以顾和光留下的那些东西,比如书籍版权,才会落到他在这世界上唯一的亲人顾流云手上。
这或许也是顾和光默认的事情。
陆江初不止一次听顾和光谈起过顾流云,在顾和光的讲述中,顾流云是一个看上去调皮,实际上却很乖巧的弟弟。
尽管在别人的眼中,总是小混混模样的顾流云有着太多不堪,但是顾和光却可以轻易找到顾流云许多优点,并且真心赞美。
他那样好的人,却被顾流云杀死了,陆江初到现在都不愿意相信这个可悲的事实。
正是因为不相信,所以在顾和光去世之后,陆江初从未将怀疑的目光放在顾流云身上过。
因为那时候她是真的将顾流云当做自己的弟弟,即使他们从未见过一面。
陆江初联系过顾流云,给他打过很多钱。
那些钱顾流云却都没有用过,他对待陆江初是避之不及的态度。
陆江初当时是能够理解,顾流云对她的恨意的。
毕竟在陆江初眼中,顾和光的死有很大一部分原因都是因为她。
但是现在,看见顾流云那有恃无恐的态度后,陆江初却不得不相信,顾流云竟然就是杀害顾和光的真凶。
这让陆江初感觉到一股难言的悲伤与愤怒,她替顾和光感到不值。
顾和光那么多年的努力、那么多年的付出,在顾流云眼中却似乎什么都不是。
他甚至因为自己的好,给自己招来了杀身之祸。
越想,陆江初便越觉得痛苦。
顾流云此刻没怎么吐血了,他抬头看向陆江初,竟在某一个瞬间感受到了陆江初内心那死寂的哀伤。
这让顾流云有那么一瞬间觉得奇怪,奇怪于自己怎么会共情到这样的感情。
毕竟顾流云向来都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货色,像他这样狼心狗肺的人,难道也会哀伤?
顾流云不信。
或者说,他不愿意相信。
或许是为了逃避自己心中的感觉,顾流云以挑衅的语气问陆江初道:“你还要继续打我吗?我等着的!”
陆江初没有继续动手,她不会让顾流云掌握谈话的节奏。
陆江初将骨灰盒放在了落地窗旁边,离顾流云比较远的位置。
在陆江初放东西的时候,顾流云一直死死盯着那个盒子。
他丝毫不掩饰自己对骨灰盒的在意,毕竟掩饰也没有用,他把那个东西带在身边多年的行为,就已经说明了他的在意。
陆江初将盒子放下后,整个人也平静了不少。
这并不是因为她不痛苦了,而是因为她知道现在不是痛苦的时候。
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如果要报仇的话,那一定要抓住对方最在意的东西,利刃一定要捅到软肋之处,才会让一个没心没肺的人感觉到痛。
陆江初对这一点很明白,这是因为她明白,她才在此刻强迫自己平静下来,强迫自己去揣摩顾流云的想法。
从顾流云随身携带骨灰盒的情况来看,他是在乎顾和光的,这种在乎甚至到了一种变态和极端的地步。
如果他是真的在乎,那他为什么会杀害顾和光呢?
每一次当想到“顾和光”三个字的时候,陆江初心头都是一颤。
然后她就这样强迫自己继续想了下去。
过往无数细节一一涌上陆江初的心头——
不愿意和她见面的顾流云。
长年携带骨灰的顾流云。
仿佛对一切都无所谓的顾流云。
……
这些东西,这些细节,出现在陆江初的脑海中交汇成一点。
她得出了自己的答案。
而这个答案,让陆江初心中再次涌起了杀人的冲动。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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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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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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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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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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