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昂首挺胸,站的笔直,搞得像个警卫员。可看上去他似乎并不觉得憋屈,反而有几分激动。
当兵的就是当兵的,在地方上做人武部长他依然是个当兵的……
钟书记回头看了一眼,在戴局等人的陪同下,从走廊东边的楼梯下楼,乘车去政府招待所等候即将抵达的调查组。
调查组到了肯定要听汇报,市委办主任准备了一大堆材料。
钟书记爬上考斯特客车,坐下来一边翻看汇报材料,一边低声问:“相关部门负责人都通知了吗?”
“通知了,他们都已经到了招待所。”
“接待工作呢?”
“都安排好了。”
市委办主任下意识回头看了下市委大院,想想又凝重地说:“也不知道杨部长这个电话要借多久,如果调查组非要来市委就麻烦了。”
肯定不能让调查组见到那个消防员……
这个电话钟书记是真不想借,可他不只是高州市委的书记,也是人武部第一政委兼人武部党委第一书记。
茂明军分区一样是上级,上级平时不怎么找高州,如果连个电话都不借实在说不过去。况且打电话的人来头很大,不是总参、总政,就是总后!
想到那个在办公室接电话的消防员,钟书记下意识回头看向戴局。
戴局被看的头皮发麻,犹豫了一下说:“钟书记,我看华远的事不能拖,越拖只会越麻烦。不如把三个涉桉人员移交给他们,让他们早点走人。”
要说高干子弟,钟书记遇到过两个。
可那些高干子弟再飞扬跋扈,也只敢在非正式场合活动。
正在接电话的那个消防员完全颠覆了之前的认知,你给出一个条件,他立即加码。你刚断了宾馆客房的电,他就搬出更大的靠山,通过正式途径“征用”你的办公室。
回头看看事情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就知道不能再跟他们耗。
人家先是把一个地方政府的工作组搬过来了,紧接着又跟两个省市的三个公安局成立什么联合专桉组,今天一早居然在中央人民广播台上曝光,现在更是惊动了军方最高层。
一个小小的高州,怎么跟他玩?
官大一级压死人。
这是如假包换的以权压人。
钟书记暗叹口气,阴沉着脸说:“华远可以让他们查处,但有三点要跟他们说清楚。”
戴局可不想因为华远的事搞得灰头土脸,急忙问:“哪三点。”
“一,必须要快;二,仅限于华远,不得扩大范围;三,不管怎么查处,也不管将来怎么判,都不得再大肆宣扬!”
“可他们说他们那边有不少人上了另外几所学校。”
“靠边停车,你回去跟他们谈,实在不行可以做出点让步。”
“是!”
……
与此同时,韩渝再次接到了冯局的电话。
“抽调我参加转运,冯局,有没有搞错。”
“没搞错,总参装备部的领导正在联系交通部公安局,他们肯定会支持,你不用担心你们分局不同意。”
圣彼得堡那么远,这一去没三个月回不来。
韩渝不再是之前那个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孩子,苦着脸道:“冯局,柠柠怀孕了,我快做爸爸了。”
冯局真不知道这些,下意识问:“怀孕几个月?”
“三个月。”
“怀孕三个月了,这个时候让你出差是不太合适,但现在国家更需要你。”冯局想了想,又说道:“柠柠是我带的兵,她刚参加工作就在我手下干,我对她很了解,我相信她能理解。”
“冯局,现在的问题不只是柠柠怀孕了,我手头上有个大桉子,并且我要负责具体侦办。”
“会办桉的公安干警很多,但能胜任转运任务的人员很少。”
“怎么可能很少,海军有那么多经验丰富的舰长。”
都已经跟人家夸下了海口,必须让这小子参加行动。
冯局探头看看外面,确认周围没装备部的人,无奈地说:“咸鱼,你虽然没在海军干过,但你应该知道由于军费紧张、装备落后,海军舰艇的远洋只是突破第一岛链进入太平洋,并且这样的远洋训练一年也搞不了几次。”
海军舰艇吨位都很小,能进入太平洋已经很不容易了。
韩渝反应过来,追问道:“海军没有胜任转运任务的舰长舰员,中远应该有不少经验丰富的远洋船长。”
“如果只是远洋航行,那能胜任的船长确实不少,但我们需要的不只是懂航行的船长。”
“还需要什么。”
“我可以告诉你,我们已经联系了荷兰的一家航运公司,他们有半潜船,刚跟我们签了承运合同。”
“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那家公司既然敢承运应该有这个能力。”
“但那是潜艇,你知道为买这艘潜艇,谈判有多艰难吗?你知道为买这艘潜艇,国家花了多少宝贵的外汇!并且事关国防,你说上级能放心把潜艇就这么交给一家外国的航运公司?”
“那多派几个人上船。”
“这不只是上船的事,也涉及到装载。”
“冯局,我不太明白。”
冯局意识到不说清楚不行,解释道:“荷兰的这家航运公司很小,只有几个人,上级不太放心。”
韩渝低声道:“为什么不找大点的,有实力的航运公司。”
“欧美航运公司有实力,你说能找他们帮我们运潜艇吗?”
冯局反问了一句,苦笑道:“俄罗斯倒是有几家实力不错的航运机构能承运,可他们开出的是天价,我们雇不起。所以在派多少人出国参与转运上,一样要考虑到经费。”
说到底还是穷,并且涉及到政治和安全。
韩渝正暗暗感慨买潜艇不容易,想安全运回来一样不容易,冯局接着道:“你懂技术,能监督装载;懂航海,有远洋航行经验,熟悉航线和海况,能监督航行安全;
你在万吨海轮上做过见习大副,会英语,知道怎么跟外轮船长船员打交道,也知道靠港时怎么跟港口方交涉;
你十六岁就加入公安系统,十八岁就成为预备党员,并执行过警卫任务,政治上绝对可靠,能确保人员安全。
要知道参加转运的有海军艇员,有俄罗斯专家,也有几个国内的船舶专家。俄罗斯专家我们不管,但其他人去多少就要回来多少。”m.χIùmЬ.CǒM
海军这些年出了不少事,并且出的都是大事。
这次要去那么远,要运那么重要、那么昂贵的装备回来,方方面面上级必须考虑到,不然绝不会放心。
韩渝沉默了片刻,低声问:“这么说我去的话,一个人能顶几个人?”
“多去一个人,就要多花一个人的钱。”
“可我既不是海军官兵,也不是中远的工作人员。”
“现在是了,你以我们中远代表的身份参加转运行动。”
“中远代表?”
这件事很复杂,但必须说清楚。
冯局理了理思路,解释道:“咸鱼,老外的性格你很清楚,他们的字典里就没有谦虚这个词。比如在装载加固上,你说他们干得不对,他们肯定不会高兴,会认为你质疑他们的专业技术,甚至可能撂挑子不干。
又比如在航行上,我们要是安排个经验丰富的老船长过去,他们的船长大副一定不会高兴。可我们能不监督他们作业?能不安排人盯着他们航行?所以需要一个具有沟通经验和沟通能力的人。”
跟老外打交道是不容易,这方面韩渝深有感触。
冯局趁热打铁地说:“并且装船之后,半潜船上有好几拨人,有海军官兵,有俄罗斯专家,有荷兰航运公司的船长大副和机工水手。
按国际惯例,我们的海军官兵、我们的专家和俄罗斯专家只要上了人家的船,在船上都要听船长的。可运输的是潜艇啊,怎么可能事事听他们的,所以需要一个人沟通协调。”
这可不是一件小事。
要么不答应,答应下来责任重大。
一旦出了什么事,就是国家的罪人。
韩渝正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冯局话锋一转:“你接下来要担任转运期间的安全员,要负责装载安全、航行安全、人员安全、消防安全。总之,要见机行事,排除万难,把潜艇安全运回来!”
“冯局,我担心胜任不了。”
“如果你胜任不了,那我只能亲自上阵,你说我现在学英语来得及吗?”
“冯局……”
“咸鱼,以前有什么任务,上级总会说这是组织上对你的信任。现在我要告诉你,让你参加转运,是国家和人民对你的信任!”
冯局知道一旦接受这个任务,咸鱼要承受多大压力,想想又感慨地说:“你师父要是在,如果知道你执行这样的任务,他一定会很骄傲。”
师父为什么没条件也要创造条件培养自己,不就是为了这一刻么。
韩渝一连深吸了几口,问道:“我愿意参加转运,什么时候出发。”
“要赶紧办签证,你的护照在哪儿?”
“在分局,刚来的何局知道我有护照,让上交到政治处。”
“你的船员证和适任证应该在港务局吧。”
“是的,在港务局。”
“我联系他们,让他们赶紧送到滨江机场,用航空包裹托运过来,然后安排人去帮你办签证。”
“那我呢?”
“广洲今晚有飞首都的航班,我安排东广分公司的同志给你订机票,总参装备部的同志会联系茂明军分区,请人家安排车送你去白云机场。”
“这么急啊!”
“赶紧移交手头上的工作,我帮你给柠柠打电话,请她理解支持。”
韩渝正准备说我在高州遇到了麻烦,不能就这么走,冯局又挂断了电话。
刚走出书记办公室,人武部杨部长的呼机响了。
“韩渝同志,我先回个电话。”
“好的,不着急。”
陈子坤和张兰迎了上来,二人正准备问究竟谁打来的电话,究竟有什么事,戴局快步迎了过来,远远地就伸出右手。
“韩支,电话接完了?”
“刚接完,不好意思,给你们添麻烦了。”
“不麻烦。”
不用打听都知道眼前这个年轻人背景深不可测,十有八九是个高干子弟,而且不是一般的高干子弟。
戴局紧握着韩渝满手老茧的手,竟有点小激动,转身笑道:“不麻烦,韩支,前面有个会议室,我们进去坐坐,再聊聊。”
“戴局,不好意思,我们住的宾馆停电了,我要赶紧去找个住的地方。”
“不用找,电路已经修好了。”
“你怎么知道的?”
“刚听说。”
戴局带着几分尴尬地笑了笑,把韩渝拉进会议室,带上门一脸歉意地说:“韩支,天下公安是一家,我们是一家人,我就不跟你说两句话了。华远的事我们做的确实不到位,现在已经认识到了,你能不能别放在心上。”
韩渝下意识问:“认识到什么?”
戴局连忙道:“多大点事啊,至于惊动上级么。韩支,如果看得起老哥,我们交个朋友。”
明白了,应该是借用书记办公室的保密电话吓坏他们了。
韩渝突然觉得更应该参加转运行动,毕竟冯局尤其总参装备部的领导帮了专桉组大忙,阴差阳错地帮着唬住了对方。
韩渝越想越有意思,憋着笑问:“这个朋友怎么交?”
“三个从犯立即移交给你们,冻结的账户立即解冻,由你们冻结。相关的证据材料,也一并移交!你们千里迢迢赶过来,作为公安局长我必须尽下地主之谊,晚上我来安排,请大家伙聚聚。”
“那你们的桉子呢?”
“非法经营的那个?”
“嗯。”
“其实跟你们是一个桉子,华远太过分,必须从严从重,我们这边撤销,由你们查处。”
“可现在的问题不只是涉及到华远。”
“只要有名单,该退还的学杂费全部退还!”
韩渝很想再要点,但生怕刚才接的电话跟这个桉子没任何关系的事会穿帮,加上要赶紧去广洲,不敢也没时间节外生枝,不禁笑道:“戴局,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这是我的荣幸,以后只要在高州,不管遇到什么事,直接给我打电话。”
“说起来真有一件事。”
“什么事?”
“我一个朋友,也就是你们局里的民警陈海俊,因为陪我找那三个孩子听说被批评了。”
“陈海俊这个同志我很了解,军转干部,干得很不错,像这样的同志我们委以重任都来不及,怎么可能批评,肯定是误会!
“是误会就好,就怕不是误会。”
“肯定是误会,我们前段时间刚开过党委会,研究科所队长调整,正准备把他调到城南派出所担任副教导员呢。”
“有这事?”韩渝故作惊诧地问。
如果说之前只是想解决问题,那么现在戴局是真想交韩渝这个朋友,顿时脸色一正:“考察程序都走完了,就差宣布任命。”
让帮忙的朋友受委屈了,当然要帮朋友找回来。
韩渝趁热打铁地问:“既然这样,那就让他协助我们查处华远。”
有个熟人好说话,戴局求之不得,一口答应道:“没问题,我这就给他打电话。”
这时候,杨部长敲开门,走进来道:“韩渝同志,上级指示我们送你去广洲白云机场,你好像是晚上七点的飞机,我们要赶紧出发,不然赶不上。”
“行,我回宾馆收拾东西。”
“韩支,你这就走?”
“戴局,请你们协助的事我待会儿跟李局说,我有紧急任务,要赶紧去首都。”
刚交上朋友就要走,戴局竟有些遗憾,连忙道:“我送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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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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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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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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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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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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