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心情不太好?”
路过的杨文静凝神打量了一下她的脸。
“……有点事。”
长发姑娘下意识地想要遮掩脸上的表情,拿手挡住了一边侧颊。
“哦~”
羊角辫女生拖长了语调,一副“我早就猜到”的表情。
“又是和前男友的感情纠纷之类的问题吧?”
她刻意压低音调,没有让教室里的其他同学听见。
“为什么?”
“你对别的事儿都不上心啊,好像只有在遇见和徐向阳有关的事情的时候,才会偶尔露出高兴或者难过的表情。”
杨文静好像对她的反应很不满,但在那种不开心的神情中,多少还是夹杂着调侃——再怎么对闺密上心,她毕竟也只是个高中生,免不了有八卦的心情。
“你看你,”她伸手整了整长发姑娘的衬衣领口,“最近忧郁得都快变成水仙花了,只能说明你这人满脑子都是这方面的事儿。”
满脑子?我才没有……
林星洁张了张嘴,却又闭上了,将欲言又止的话语咽回肚子里。
“总之,今天是真的有事。等班主任来了,你帮我请个假。”她说。
“好好,我知道了。”
杨文静摆摆手就离开了。
上课铃打响。
林星洁看着座位上的书包犹豫了一下,然后在学生们好奇的目光下,转身离开了教室。
*
铁灰色的天幕阴沉沉地往下压,低垂的云梢像是伸出手就能触碰到。
像这样的天色、在这样一座城市里,人间即将迎来一场风雨,便是所有人的预料之中。
果不其然,冰冷的雨珠很快就落了下来,“啪嗒啪嗒”在廊檐梁拱间溅跃。
在离开学校后,林星洁起初还只是走走,因为她想要漫无目的地散心,不想走得太快;
可等到拐入小巷,发现周围没人了,林星洁还是没能忍住。她一个纵越跳上旁边的墙垛、攀上窗户,然后又开始在天台上奔跑。
林星洁的身后,漆黑如夜的长发飘飘荡荡,她借助超能力在空中滑翔。
少女迈开长腿,从一座居民楼的顶层跳到另一座商场的巨大招牌上,紧接着是下一座,像是在悬崖峭壁间蹦跳来回的羚羊。
女孩好似驾驭着风,在城市的街道上飞行。
林星洁已经习惯了这种赶路方式,最开始觉醒超能力后,她就一直有在用这种方法来锻炼自己;起初还有种陌生感,笨手笨脚的还好几次差点被人发现,渐渐便习惯了。
尝试过自己张开双臂飞行的人类——哪怕只有一次,恐怕这辈子都无法割舍这种快乐,连走路或跑步的时间都不舍得浪费。
天空是自由的象征,没有人不曾幻想过化作鸟儿翱翔于天际的体验,飞行是人类最古老的梦想,只不过普通人没有实现的机会罢了。
在熟练学会飞行后,除非是陪着别人一起出来,否则林星洁一般都会用超能力赶路。
飞上天心或是坠向地面,一上一下间重力牵引变幻所带来的刺激感;以及奔跑时,迎面吹来的风在脸上丝滑流动的感觉,无疑都会让人心胸开阔。
对于本来就很喜欢奔跑的林星洁来说,这种比在地面上奔走更加自由和畅快的感觉,在她每次情绪陷入低谷的时候都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只要在城市上空肆意奔跑一圈,自耳畔呼啸而过的风,总能吹散她内心的烦闷和忧愁。
但今天的情况……好像有点不同。
林星洁深呼吸了一口气。
雨不算太大,不像夏日那般急骤,而显得阴绵不休;但在雨中走了这一会儿功夫,女孩身上的衣服早被浸透了,黑长直发像刚捞出来的水藻,湿漉漉地黏在脊背上。
林星洁选了个天台跳下来。
这时候,她可以选择降落到地面,找个地方躲雨,或是顺着有挡雨棚的门廊行走……
但她没有。
这户人家的天台上有一把停放在角落里的伞,可伞只能在晴天的时候用,对于一个迎着风的飞行者来说,只能遮挡住头顶的伞面根本挡不了雨。
林星洁有尝试过拿着伞在城市上空游荡,只要风向和风速合适,就能像是蒲公英那样伴随着风晃晃悠悠地从半空中飘落,手中的雨伞变成了降落伞,那种感觉相当有趣。
但现在的她显然没有这份兴致。林星洁从口袋里随意拿出几张钞票,用砖头压住,然后拿起了旁边的雨衣,披在身上。
她一脚踏在天台的边沿,再度起飞。
或许是因为天气糟糕的缘故,湿润的水汽黏糊糊地渗透入衣料,将下雨时的空气吸入肺里,就像是吸入了铁灰,只觉得心头沉甸甸的。
连奔跑时感受到的风都不再令人心旷神怡,而有种腐水般不再流动的停滞感。
无意识的,她在屋顶与屋顶间滑翔奔跑的速度加速、加速、不断加速!
风烈烈地吹,迎面扑打的雨水“哗啦啦”地从帽檐上滑落。
就好像只要她的速度够快,就能将心中的所有负面情绪全部一口气甩到脑后;懊恼、丧气、阴郁,再也追不上她的步伐。
其实,林星洁知道这不可能。
因为她甚至不知道内心的郁闷来源于何处,一切都像是没来由地发生,自然没办法轻易甩脱。
徐向阳去找竺清月了,她当然会不快,但这件事真的有让她那么不爽么?
他对自己坦诚相告,自己也同意了。清月那边出了问题,以徐向阳的性格当然不可能放着不管,这是理所当然的——
甚至,连她自己都不可能真的放着不管,所以才会在徐向阳临走之前对他说“要是真的需要我帮忙,就及时联系”。
想来想去,唯一能让自己沉浸在低气压的情绪里难以自拔的,好像真的就只有自从这个下午开始,那份始终在心底徘徊的预感。
预感……多滑稽,多可笑!说真的,自己是因为月经失调的缘故而变得心情烦躁都更可信些。
突然的,林星洁听见了一个声音——
她整个人的意识都恍惚了一瞬。
眼前的白光收敛,等她清醒过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正在空中下坠。
脚没有崴,人却跌倒了……是能力失控?
怎么可能,都这么长时间了——
林星洁心中一惊,好在她身上覆盖的浊流未曾消失,她轻盈地落到地面。
但一切并没有结束。
“呜……!”
那个声音明明来自远方,可当它传入女孩耳中时,却仿佛是在她的脑海深处响起。
起初是婴儿的哭声,然后变成小孩子的哭声,以及像是女人的哭声;接下来是男人,老人,病人;其中蕴藏的情感,一会儿是悲伤的,一会儿是奸诈的,一会儿又是欢喜的……
那声音在脑回路的每条沟壑上流淌,变成了千万个不同的人、千万种不同情绪混杂在一起的喊叫。
“唔……!”
林星洁捧住脑袋,慢慢跪倒在地上。
她降落在一处无人的小巷。膝盖处的裤子和身上都被脏兮兮的积水打湿了,她却顾不上整理,只能尽力蜷缩起身体,勉强找个能挡雨的地方坐下。
背靠着合拢的卷帘门,一身狼狈的女孩捂着自己的眼睛,大口大口地深呼吸。
从她额头上流淌下来的水滴,已经分辨不清是雨水还是因为痛苦涔涔流淌而出的冷汗。
这是……邪灵的力量?!wWW.ΧìǔΜЬ.CǒΜ
意志,精神,心灵,这些看似虚无缥缈的词汇都与超能力紧密相关,这件事林星洁早就清楚,因为灵媒就是在心灵领域与邪灵所在的异世界相连接的,但……
林星洁从未想象过,居然有人能直接攻击自己的精神层面。
更不可思议的是,她居然会被一瞬间击倒,甚至连做出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敌人在哪里?林星洁的心中升起强烈的戒备心,她跪坐在雨棚底下,一边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呼吸于脑内异样的胀痛,一边勉强支撑着自己瞪大双眼,巡视周围。
可是等了好久,都不见有人出现在她面前。
只有铺天盖地的雨幕,于灰色朦胧的天地间缓缓拉开。
难道说,刚才那个“声音”不是冲着自己来的?
林星洁按揉着发涨的太阳穴,开始努力思考。
所以,这是一场无差别的范围袭击?换而言之,很有可能是某位强大的灵媒在附近和别人战斗,结果波及到了自己?
还是说,出问题的是自己……是她身上存在的某些特异之处,让她很难承受“声音”的袭击?
林星洁分出一部分注意力,集中精神使用能力。
在长发女孩周围涌动的浊流中很快诞生出体型相对较小的“小安”——那是一头鲨鱼般的怪物,亲切地摇晃着自己的尾巴,像在深海中游动,迅速飞上了天空。
在利用怪物的眼睛巡视四周的时候,林星洁暂时依旧起不了身。
那声音没有消失,仿佛潮汐般一次又一次地袭来,她的脑海中翻天覆地,片刻不曾停息。
不是那种激烈的撕心裂肺的疼,而更像是本来已经愈合的伤疤,又被撕了开来,一种钝钝的痛楚。
精神错乱般的恍惚之间,她只觉得有什么“东西”要“出来”了。
林星洁第一次有这种感觉,还是在鬼屋里遭遇危机的时候——在愤怒激昂的情绪驱动下,令女孩感到陌生又熟悉的怪兽即将从另一个世界冒出头,准备将想要伤害主人的人们尽数杀死;
而现在,一个隐藏在更加久远的回忆底下的真相,一种连她自己都快忘记的感觉正在重新回归,这让林星洁感到前所未有的惶恐。
等到她勉强适应这种痛楚后,那声音总算是慢慢消停了。
但这场异变并未到此结束。
当林星洁吐出一口气,重新抬起头的时候,这才发现周围的景象,就像是卡带的磁盘播放出来的画面,彻底陷入了静滞。
物质世界不再是时刻永恒运动的,而是变成了一幅幅晦暗单调的剪贴画连接而成的可怕图景。
低矮的房屋,水光朦胧的街道,包括天空,全都被吞没了,取而代之的事无边无际的……宛如活物般流动的浑浊暗色。
幽深无光,如深渊般静默的异世界海洋。
没有光的世界,她所能感受到的,唯有耳畔传来的潺潺流动声和脚底的冰凉湿润。
……毫无疑问,她的能力再度失控了。
上一次还是在和徐向阳分手之后。
林星洁对此其实早有预感。
她能感觉到,随着自身能力的增强,趋向失控的可能性就变得越来越强烈;直到分手的到那一天,情绪的失控导致了能力的彻底失控……
幸好,最后还是挽救回来了,她像个成熟的灵媒那样,成功控制住了自己的力量。
“……又来了啊。”
林星洁深呼吸了数次,对着面前的景象大声斥责。
“给我……滚回去!”
毫不犹豫的斥责,无比坚决的态度。
但如果说,这片海洋拥有自己的意志,此刻的它显然要比上次更加固执。
浑浊的海水只是寂静地涌动着,在没有声音的沉默的风中,缓缓起伏。
它没有再听从女孩的命令。
*
天空中的雨,下得更大了。
或许只是她的错觉。
或许只是汗水遮挡住眼帘所带来的错觉。
林星洁捧着脑袋,慢慢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往前走。
在她无数次的努力尝试之下,混沌之海的景象确实褪去了;
但在女孩脑海中回荡的声音却再度浮现。那种异样的恶感仍然死死缠住她不放。
于是,在经过十几分钟后,现实世界停滞、被远境所吞没的诡异景象又一次在她眼前浮现。
林星洁不得不耗费全身心的力气去压制这种失控现象。
然而数分钟后,又是一次失控……
每一次在失控与重新控制间徘徊,都是意志力战场的反复拉锯。在这个过程中的她几乎已经无法再思考别的东西。
就在她的脑袋还在迷迷糊糊的时候,林星洁突然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
“……向阳?”
一眨眼的功夫,长发姑娘的心突然落到了实处,一下子变得安心起来。
这就是她内心深处最真实的反应。
仅仅是下意识的指引,林星洁朝着那个方向靠近,她的步伐一点点加快,呼吸一点点变得急促,到最后干脆是在雨中狂奔,然后……
她停下脚步,看到徐向阳和另一个女孩走进了一家宾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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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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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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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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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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