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向阳远眺着它,如同注视着世界的尽头。
奇怪的是,他大概是在这一刻,才真正感受到自己正身处在一个临近世纪末的时间点上。
别人或许早就沉浸在这种氛围当中,而他却因为生活过得太充实,相遇和忙碌的日子接踵而至,所以从不曾感同身受。
“要去看看吗?”
“这就不用了吧……烂尾楼有啥好看的,到处都是。”
锦江市市政府这几年正在大力推行城区改造计划,除了对老城区的拆迁改造以外,发展城乡结合部,招商引资大规模建立高新园区,等等同样是重中之重。
社会各界都表现得火急火燎,免不了出现诸如烂尾楼的现象,往往是投资人一头热,结果中途资金链断裂,要是无人接手,就只能中断工程。
建造到一半的高楼大厦们,就这样随意放在那儿,无人问津。渐渐的,它们在市民们眼中便成了类似于景观雕塑之类的玩意儿,谁都不会在意,只有流浪汉会把这种地方当作是落脚点。
像这样的烂尾楼,在这座城市不说随处可见,也能算是遍地开花了。
“现在突然有种‘啊,我们真的已经来到世纪末了啊’的感觉。”
徐向阳在听见班长大人的感慨时,多少有点惊讶,因为这和他的想法几乎如出一辙……没想到连这种十分私人和感性的部分,两人的心情都能重合。
“为什么这样说?”
林星洁在旁边问道。
“因为有种很荒废的感觉。这年头,城里的高楼大厦正在变得越来越常见,而且我想未来还是会不断增加;但这就和我们身后的废车场一样,马路上开车的人越多,报废的车辆就越多,这里的景象就会越壮观。烂尾楼是同样的道理。”
“这些城市中被人们所遗忘的角落,迟早有一天会变得足够庞大,庞大到甚至可以吞噬城市本身。说不定,我们要生活的未来,整个二十一世纪就要在垃圾堆里渡过……这种事听起来不是很有‘世纪末’的感觉吗?”
班长大人越说越兴奋,而作为听众的林星洁则是嘴唇轻张,看长发姑娘那副微微不爽的表情,好像是在觉得很无语。
“……真无聊。”在竺清月说完后,她评价道,“你搁这儿写散文呢。”
“呵呵,是因为你身上太缺乏文学细胞了吧?”
竺清月笑眯眯地一边反驳,一边拱了拱男生的肩膀。
“所以你才理解不了这种浪漫的想法。我想,亲爱的向阳同学肯定和她不一样,对不对?”
“呃,这个嘛……”
徐向阳很想点头说“是”。不止是因为班长大人说了“亲爱的”,事实上在刚看到远处那个烂尾楼群的瞬间,自己的确产生了与清月如出一辙的感慨,只是没办法像她那样用言语很好地表达出来。
然而,在意识到林星洁的视线正朝这边看过来之后——
“没有这回事。”
徐向阳立马回答。
实际上,林星洁身上那股自分手以来所展现的像钉子那样尖锐又冷硬的气质,如今已经不复存在了;即使是看起来在生气的时候,女孩的眼神深处依旧是柔和的,谁都知道她并没有真的在愤怒……
但在与林星洁对视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哎,真无聊。”
班长大人撇了撇嘴。
“不聊这种没意义的事情了。”
长发姑娘抬起纤手,掩唇打了个哈欠,眼角流露困意。
“我想睡觉了。要是我们就在这儿落脚的话,还是得看看哪儿能住人。”
说完,她转身离开了。
……
等到林星洁的背影消失后,班长大人立刻亲亲热热地抱过来,附在他耳朵小声说道。
“其实你不用太担心她会生气啦。星洁只是因为前段时期和你的‘冷战’,暂时还放不下脸罢了。”
“我知道……但这种事情该怎么说呢,”徐向阳挠了挠自己的的脸颊,有些无奈,“所谓的‘一朝怕蛇咬,十年怕井绳’?”
“有些东西看起来理所当然,等到失去了才知道可贵;若是有机会重新拿回来的时候,就会尤其珍惜……我倒不是不能理解你的这种心态,但还是会觉得不舒服啊。”
班长大人的纤柔双臂慵懒地揽着他的脖颈,轻轻叹了口气。
“因为我一直陪在你的身边,和你有着同样的目标,一门心思想要帮着你脚踏两条船……所以就不被重视吗?”
她嘟起红润的唇瓣,乌溜溜的瞳孔一眨不眨地瞪视着他。
“你担心她会因为这种小事而生气,难道就不能担心担心我吗?”
徐向阳觉得有点意外。
班长大人这算是在吃醋吗?
……不,比起吃醋,更像是撒娇吧。
而且,相比起平日那种刻意利用自己的相貌优势,纵然是在亲热时依旧带着引诱味道的“撒娇”,此时此刻这稍稍带着醋劲儿的撒娇,反而更显得有种小女生的可爱。琇書網
徐向阳心中微微一动。他伸出手,悄悄握住了女孩温润如玉的手掌,柔声说道。
“是啊。那是因为我不觉得竺清月是会因为这种事情就闹别扭的女孩,你是天生做大事的人,所谓‘大人有大量’,‘宰相肚里能撑船’嘛。”
“哦,你的意思是星洁比我更小肚鸡肠吗?”
竺清月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小肚鸡肠太难听了,但比起你,她确实比较难应付。”他回答得毫不犹豫,“你知道的,星洁的性格有时候会显得很固执……”
徐向阳同时在心里补充了一句,起码平常看上去是这样。
但要是真论难搞的地方,班长大人一点儿都不会比林星洁好到哪里去。
星洁起码是个能坦率面对自己的姑娘,她如果认识到自己犯了错,也不会逃避,而是想办法去改正。但清月嘛……
她可是“撞破南墙不回头”的性格。
或许,这也是“成大事者”需要的品质吧?
当然,徐向阳不可能老实坦诚自己的全部想法,只要能哄眼前的姑娘开心就好。
班长大人没有回答,但他嘴角噙着的笑容分明灿烂了几分。
“好了,你们俩别老趁我不注意就黏在一块儿。”
这时,林星洁的声音从他们身后传来。
“这地方我已经转过一圈了。”
“找到合适的地方了吗?”
谷</span>“没啊……”
长发姑娘叹了口气,表情略显无奈。
“所以,我们应该睡在哪里呢?”
“去前面的楼里?”
竺清月指着那个方向,笑眯眯地说。
“要是有人跟我说,那种地方有人杀人抛尸,甚至已经变成‘鬼屋’了,我肯定会信。”
“别讲这种晚上会让人睡不着的话。那地方和这儿没有区别,而且不是还要翻过墙吗?”
年轻人们一时间犯了难。
其实对徐向阳来说,无论睡在哪里都是无所谓的,只要能和她们在一起的话……
但姑娘们可能不会这样想,这地方未免太荒凉了,考虑到班长大人还有洁癖,徐向阳选择保持沉默。
“啊,就那边那辆公交车吧!”
在这种时候,三人中会第一个站出来替大家做出选择的,往往就是班长大人。
短发姑娘笑呵呵地拍了拍手,向两位同伴指示了一辆废弃的公交车。
这辆车偏横向摆放在那儿,因为体积较大的缘故还算显眼,坐落在废车堆中,像是一座桥梁。
它的车顶棚破开一个大洞,车窗玻璃有大半碎了。不过里头的面积还算宽敞。因为后排的座椅全都被拆光了,用来当休息室是绰绰有余的。
“感觉里面全是灰啊……”
林星洁撇了撇嘴,显然不算满意。
“没关系,稍微清理一下就好,反正只是对付一晚上。”
竺清月环顾四周。
“附近应该有拆卸汽车零件的厂房,去那里借点东西吧。”
……
他们很快就发现了厂房,并在竺清月灵媒能力的帮助下,轻轻松松撬开了门。
这里是有职员居住的,所以生活设备还算齐全,包括烧水壶、清理工具、发电机和方便面之类的应急食物,还有备用的毛毯。虽然对不起别人,但他们没有别的选择。
明天等人回来,可能会以为这地方遭贼了,他们只能用班长大人随身携带的小包包中的红票子作为补偿。
在拿完东西离开的时候,徐向阳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了“既然弄得这么麻烦,干脆住在这儿不就好了?”的念头,但他很快就放弃了思考,安心跟着班长大人的指示行动。
他和林星洁两人拿回来水桶拖把和扫帚,正准备给车厢来个大扫除,结果转头一看,却发现班长大人不见踪影。
两人正在感到不安的时候,前方的角落里突然窜出一个人影来。
竺清月手里拿着洗车用的水枪,不知道从何而来的水管从她的脚下往后方延伸,短发女生对着面前的两人露出不怀好意的表情。
“砰!”
空中扬起白色的水雾。
徐向阳和林星洁躲闪不及,被急速射出的水流浇了个正着,只好用手挡住自己的脸,一边躲避水枪的喷射,一边向这种不合时宜的玩闹发表抱怨。
“喂,你在做什么啊!”
“清月大小姐,大家已经很累了,能不能别搞这种恶作剧……”
班长大人的脸上却完全不见歉意,一边“哈哈哈!”地大笑拿着水枪晃来晃去,对着狼狈的两人肆意狂喷,一边态度张狂地说“你们很累?那关我什么事!”
如此嚣张的态度,自然会招致反扑。长发姑娘二话不说,一个漂亮的闪身躲过水柱,来到了竺清月的身后,迅速张开双臂,像老鹰捉小鸡似地从背后束缚住了她的动作;
而徐向阳则是眼明手快地上前一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走了班长大人手里的水枪。
竺清月呆了呆,脸上一副被抢走了玩具的小孩子的遗憾表情。她正扑上前准备抢回龙头的时候,背后的林星洁已经用出了对于这姑娘来说堪称必杀的“绝技”——
挠痒痒。
被戳中弱点的班长大人顿时忍不住放声大笑,手里的力道却完全不肯放松,又将水管抢了回去,但下一秒就被林星洁抢走了……
三个人扭作一团,水枪像伴随着笛子吹奏舞动身体的蛇,在空中飙来飙去,很快就把他们全都浇了个透心凉。
……等到这场玩闹结束后,年轻人们身上湿的比今晚在城市的大街小巷里冒雨奔跑后的结果还要夸张。
湿漉漉的衣服紧贴着少女们的肌肤,勾勒出曼妙的身体曲线,在月光的笼罩下泛着半透明的光泽,宛如美玉制成的雕像。
林星洁用手臂挡住外套底下隐约可见的内衣轮廓,对着班长大人嘟囔了一句“我讨厌你!”,之后就匆忙朝着车后方跑走了。
徐向阳目送着长发姑娘的背影远去,他转过头来,像个整天操心的老爷爷那样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对班长大人说道:
“以后别这样做了,容易着凉。”
“反正本来就淋湿过一回了,临睡前正好换掉。”
“这样做有意义吗?”
竺清月抹了抹额前沾着的湿漉漉的刘海,笑吟吟地走上前来。
“你真是不懂啊,向阳,我明明是在给你创造机会。”
“机会?”
和遮遮掩掩的林星洁不一样,班长大人同样浑身湿透,风光毕露,却丝毫没有要掩饰自己的意思,而是大大方方地昂首挺胸,站在他面前。
徐向阳一时间都不知道眼睛该往哪里放。
“待会儿马上就要休息了,所以直到临睡前,我们俩的衣服肯定都没法穿了……”
她故意压低了嗓音,说话腔调婉转而诱人。女孩双手捏着衣角,轻轻往上晃动了一下,在湿透了的裙子底下是雪白而平坦的小腹,惊鸿一瞥……
这个动作十分微妙,却透着极为煽情的味道。
班长大人舔了舔嘴唇,笑眯眯地说道。
“你懂的吧?”
不知为何,越是这种情况,人就越是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本能。
徐向阳口干舌燥,脑子发热,思维乱成了一团浆糊,只是迷迷糊糊地想着:
懂?我懂什么啊……
竺清月没有再说话,朝他眨了眨眼,随后转身跑向林星洁离开的方向。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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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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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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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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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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