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让亨利克又吓了一大跳。
他的脊背都为之绷紧,后脑像是在冬日浸入了冰水般瞬间一激灵、猛地清醒了过来。
他忙不迭的伸出袖子来,仔细擦拭着刚刚被自己砍倒的大树上显露出来的树桩。那树桩上根本就没有什么灰尘,但却有许多的木刺。他穿着厚重的牛仔裤,而且皮糙肉厚,自然不在乎这个。可是它显然是没法让天使大人坐的。
很快亨利克就感觉到了懊悔——木桩上的木刺在他匆匆擦拭着树桩时划破了他的衣袖、割伤了他的胳膊。而更重要的是,他的血弄脏了树桩。
感觉到自己搞砸了什么之后,亨利克后悔自己刚刚为什么没有认真砍树。
假如他刚刚认真砍倒了这棵树,那么它上面不会有这么多的毛刺。他对自己的手艺就是有这样的自信。
但自己此刻却在天使大人面前,显露出了自己的怠惰、暴露了自己工作态度的不认真。甚至在他面前,说着、却又将其染上了血迹。这对于洁净的天使来说,简直称得上是一种残害、一种污染、一种堕落——
这种罪恶感,让亨利克感觉到羞愧难当。
但是……
华明舒突然伸出手来,抓住了他的胳膊:
他头顶上散发着朦朦微光的虚幻光环,骤然悬浮起来、扩大了一圈,并一边旋转着一边闪耀起了光芒。
一股暖流扑面而来、浸透四肢百骸。
就像是春日之时,在灿烂的太阳底下晒着太阳,暖风便伴着花香拍在了脸上。让人情不自禁的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那种从骨头缝里掘出来的困倦,便像是嫩芽般在肉里生长蔓延。
从华明舒身上浸出的光辉,让亨利克胳膊上的伤口刹那间便消失无踪了。甚至他感觉到自己身上的各种疾病都因此而被治愈了,身体一瞬间年轻了好几岁。
此等奇迹,更是让亨利克感到了深深的敬畏。
结果等他反应过来,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又被天使大人扶着坐在了树桩上。华明舒依然坐在自己对面。
自己什么都做不到,反而浪费了天使大人的圣秩之力….
表情肃穆的中年人指了指亨利克手中的玉米,脸上难得露出轻松的微笑:
华明舒低沉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是有些怀念:
中年男人叹了口气,直接伸出手来、将玉米掰成两段。并把其中一段递还给了亨利克。
这可是天使大人碰过的玉米
亨利克小心翼翼将其捧起,却又舍不得吃。还担心这玉米被自己的脏手碰过,天使大人会不会对自己厌恶但华明舒却是坦然的啃了一口,毫不介意上面的浮灰、甚至可以说吃的很香。
看着传说中的天使就在自己眼前亨利克想到了他在一个月前听到的传言。
—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的天使,再度降临在了地上。天使身穿简朴的长袍,拒绝了武器与护卫、独自一人行在漫漫荒野之上,接触着每一个村落、治愈他所遇到的
所有人的疾病与伤痛,聆听着他们过去的苦痛、未来的愿望。
他们谁都没有忘却。
陆地人不会忘却历史——在一百多年前的灭世战争中,他们其实早就已经到了失败的边缘。
正是这些天使们毫无预兆自天空彼端出现,才击败了那些疯法师们、给即将破灭的大地带来了和平。他们并不完全是教会的一份子,而是怀揣着纯粹的善意而战斗的第三方阵营。
他们很尊重教会,但更尊敬天使。
他们或许不识字,但他们谁都知道自己的恩人是谁。在他们牙牙学语之时,旧时代的诸多历史就已经化作一个又一个的故事,流入他们心中。
假如这位是空岛人,那么他至少会收获半数以上陆地人的敌意。更不可能得到真正的想法与故事。
所有陆地人都知道,空岛人被禁止学习历史。巨龙对他们这些幸存者网开一面,允许他们学习过去的知识,但空岛人却只能活在现在。
以前也曾有空岛人、甚至于精灵踏足于地上,寻求隐秘的历史。
然而他们却只会得到沉默与敌意。
空岛人过的这么好,却来到陆地上向他们这些生活在贫苦之中的们寻求真相——那么他们又为什么要将这份代代相传的真相交出来呢
等对方完成了那探索与研究的任务,回到了空岛之上他们还是人上人,享受着数不尽的牛羊、清澈的水,在那大理石的神殿中祈祷、喝着清澈的水和酒。而他们还在地上浑浑噩噩的生活着。
这公平吗?
这不公平。
人们对空岛人的敬畏是建立在对他们的恐惧与疏离之上的;而他们对空岛人的讨好与服从,则是建立在对的期望之上的。若是去掉这些东西,还会剩下什么呢?
或许只有仇恨与嫉妒。
——但说实话,亨利克觉得那种恨意也不会太强烈。因为大家如今都已经适应了这种生活
不过,如果旅行者是一位的话,那就不一样了。正因华明舒是天使,才会得到人们的认可与尊重。他们才会愿意接受华明舒的帮助,并说出那些发自内心的言语与愿望。
在一个多小时的聊天后,秋日渐渐爬到最高点。而亨利克也渐渐不再紧张了。
说是聊天,但其实基本上就是他一个人说个不停——他原本也是健谈的人:
「我其实都已经想好了,今年再努把力、给家里人再盖个新房。以前的那个太过拥挤,只有我们三兄妹的时候还好,但如今我和哥哥都结了婚,有了自己的孩子。八双脚挤在两个床上,多少有点不像样了。
「我夏天存的木头已经差不多了。在大狩日之前,给老木匠分点好木头、让他帮忙打点新家具。我和老爹一起,差不多一个多月就能把房子盖起来。我想好了,不用整什么石头房,木头房还方便扩展。如果以后家里又添了人,顺着大门还能接着搭。
「——大家都住在一起,有事了也能互相照应。没事的时候,能一起打个牌、下个棋。后院还能种点萝卜,种点卷心菜。老爹还喜欢讲故事。到时候可以给他再盖个小棚子,在门口给村子里的孩子们讲故事。
华明舒突然开口问道:「假如说,我现在给你一个机会让空岛人下来,住在你们村里;让你们村子里的一些人——比如说你——去空岛居住,你会愿意吗?
」听到这话,亨利克怔了一下。
他很快意识到,这并不是天使大人在拿他寻开心。
中年男人无比严肃的说道。
于是,亨利克久违的开动大脑,无比认真的思考了一下。
但最终的结果,甚至就连他自己都有些意外。
亨利克坦然的笑了笑:「我得照顾我家里人呢。
空岛上总不会也有这么多的树吧。要不那些奴隶们,也不会天天拿着电锯和巨斧砍树了。」
听到华明舒的话,亨利克不禁笑了出来:「您再问其他人也是一样的。我知道,肯定有人能够抛妻弃子去空岛..也有人无牵无挂、愿意出去闯闯;也有年轻人还有他们的未来,不甘愿住在地上。
华明舒低声道。
他抬起头来,看向那并不刺目的太阳。
那是比空岛上看起来,要遥远许多、清凉许多的太阳。从空岛上望出去,只能看到高楼与人海;从下城区望出去,只能看到那深邃的空之海。
从和空艇上望出去,是那无边无际的灰穹、与群青色的大海。
在空岛上的时候,罗素偶尔会想若是自己抬起头来,能看到白鹭与海鸥就再好不过了;若是挂在天上的,并非是灰色的苍穹而是湛蓝色、甚至于群青色的天空就更好了。
如今,他已经以华明舒——也就是霍姆斯的身份,独自在地上行走了几个月。他也渐渐理解了,为什么祝融会让他在地上漫步独行。
在这片被遗忘的大陆之上,仍然还存留着美好的东西。他曾见过,某个村落中有一位诗人、他仍然还保留着音色很好的管风琴。那个村子里还有一个唢呐手,他曾是一位冒险家。在探索遗迹时被辐射兽袭击,失去了自己的腿、却勉强活了下来。他爬到了这个村子里,听到那管风琴的声音、感动到落泪。
他们早就已经失去了制造和维修乐器的技术能力。在这个时代,仍然保留着乐器的已经是极少数,还懂乐理的则更为希少。两人合力演奏着只属于他们的曲子,在苦难之中唱着他们的歌。在遇到华明舒之后,给他唱起了欢快的歌,一如他们生活在阳光之下。
他曾见过,某个村子里面还有着旧时代的狗——据说最开始只是逃走的时候,找到了两只纯血猎犬,但人们在最艰苦的时候,也没有吃掉它们。结果这些猎犬通过捕猎小型辐射兽,帮助更多的人活了下来。一直到猎犬们老死,那个村子的人们也没有吃它们的肉、而是给它们立了简单的石碑。
结果这些年里,虽然这村子的纯血猎犬们饿死了很多、冻死了很多,也被辐射兽杀死了很多但最终还是繁衍了下来,几乎每家都养了不少猎犬。如今已经与他们紧密的共生在了一起。在华明舒拒绝了随行与护卫之后,他们想要送给华明舒一只小狗、陪他一起旅行。而在华明舒再度拒绝并离开之后,有一只小狗自行从村子里跑了出来、一直跟着他从中午走到太阳落下,仍然没有离去。琇書蛧
他也没办法,只好把花触找来,将狗交给了
她。毕竟跟着他,是吃不饱饭。
如今的华明舒称得上是苦行——比起最开始那种神圣肃穆,一尘不染的姿态。如今他倒像是在凡尘间***的苦修士。
他见过壮实的农妇,站在农田之上热情的招呼着自己,分给了自己食物;见过疲惫的伐木工人看到自己之后振奋起了精神,讲述着自己家庭的故事;见过稚嫩的恋人们互相赠予野花作为定情信物,将野草束成草戒指私定终生.
他也见过老人安静的死在温暖的炉火旁,手边还有尚未写完的手稿;他见过一颗至少数百年的老树、活过了教法战争,如今却被诅咒腐蚀到空心,却仍然屹立不倒、投下厚重的树荫;他见过人们在酿造失败的酒桶前悲伤大哭;他见过水晶般的池塘旁,那些并不怕人的小鹿与乌鸦——猎人们已经不再猎杀这些与他们一样有着灵动眼神的动物,而是与它们站在一起、去消灭战争所缔造的辐射兽。
或许以后,这一切都将改变。
或许以后,一切都会回到最初。
但至少就现在来说,华明舒——或者说,罗素所看到的,并非是绝望和愚昧。而是希望与重生。
—他从地上抬头望去时,根本看不到那空洞而虚无的灰穹。
罗素只能望到那无边无际的森林与田野。
偶尔,他也能真正看到大雁从天空中飞过。比幸福岛深夜间滑落的流星更为稀有。
那些昔日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无踪的生物,已经逐渐再度归来。
每当这时,罗素就会陷入沉思。
这个生机勃勃的世界,真的是即将步入毁灭、抵达末日之前的世界吗?
罗素无比认真的,对着自己低声询问道。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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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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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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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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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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