佑儿并不很懂这些话,但也听出了容霄口吻中的敬慕赞叹,于是也跟着哇了声,悄悄地打量李绝。
正李绝转身往外走,容霄忙问:“道兄你……”
李绝并没理他,只管大步流星地迈步出门,容霄正要跟上,却给佑儿拉住了衣摆。
容霄回头看向小孩儿,佑儿仰头望着他,认真地问:“舅舅,叔叔是坏人吗?”
“这、当然不是。”容霄赶忙否认。
佑儿高兴起来:“娘亲也这么说,叔叔不是坏人。”
容霄错愕,却还哄着小孩儿:“小绝叔叔当然不是坏人了,是大好人,是很厉害的大英雄来的。”
小孩儿的心思极为奇妙,竟天真地问:“那叔叔跟舅舅谁厉害?”
容霄嗤地笑了:“舅舅怎么比得上小绝叔叔呢,能有他一半就很不错了。”
佑儿的眼珠转了转,奶声奶气地又问:“那叔叔跟父亲呢?”
“呃……”这个容霄就不敢擅自回答了。
好不容易离了佑儿出门,李绝却不知走到哪里去了。
因庾清梦要静养,院内外出入的丫鬟婆子都极小心,不敢发声聒噪。琇書網
这院子周围也甚是幽静,来往的人也少些。
李绝其实只来过国公府一次,就是在星河没出嫁之前的那次不请自来。
他并不很熟悉国公府,尤其是内宅,他本来是想去找星河的,但胡乱走了一会儿,脚步却又缓缓停了。
李绝不知道曾经在自己受伤后,星河竟去见过自己,还是赤松伯所为。
他一直觉着赤松伯算是自己身边不错的了,可如果真有此事,他为什么竟也敢瞒着自己?
李栎叶自然也该是知道的,这些人居然……一字不提。
仿佛无事发生。
可在这所有的背后,李绝最想问的那个,却是星河。
他想不通,假如……星河真的去见过他,甚至两个人真的曾经有过……肌肤之亲了,她为什么不说?
又为什么还会嫁给庾约?
他突然想起上次自己跟星河说过:假如跟梨花林中那对男女一样生米煮成熟饭,星河兴许就不会离开自己了。
当时她居然也一声不响。
为什么?为什么!
李绝没法弄清楚自己这会儿心里的感觉,震惊来的过于猛烈,他想要立刻相信,可又不敢让自己信。
他很想即刻找到星河,当面向她问明白,让她亲口告诉自己——那一场缠绵至深的梦境,到底是梦还是真。
乱走了一通,几个小丫头打前方过,见到他,不约而同吓了一跳。
这毕竟是内宅,就算是本家男子也少见,何况是个英武俊美,锋芒耀眼的少年。
丫鬟们吃惊,想问又不敢,却又舍不得把目光从李绝的身上脸上移开,且看且猜疑着这少年是谁。
李绝转头,锐利的目光掠过,几个丫鬟惊呼了声,跟见了鹰隼的鸟雀似的,哗啦啦跑了好几个。
剩下两个站在原地,无端有些腿软。
“你们……二奶奶在哪里。”李绝盯着问。
丫鬟们被他目光逼视,脸红心跳,六神无主,其中一个讷讷道:“二奶奶……才从老太太房里出来,带人去库房找东西……”她虚虚抬手指了个方向。
李绝迫不及待地转身走开。
走了半刻钟不到,隔着一面湖,李绝看到对面半月形的游廊下的几道身影。
都是女子,珠钗摇曳,华裳明丽。
那一片的花团锦簇中,他的目光只盯着其中的一个。
星河穿着一袭偏素暗的鸦青色对襟宽绰长衫,缎子的暗纹在淡淡的阳光下烁烁泛光,衫子则密密实实地掩住了本来玲珑的身段。
自从出嫁后,除了节庆的日子,她一向习惯于穿这些色调偏暗的衣裙,不知是想要让自己看起来比实际年纪大些,还是如何。
但就算如此,只要看到那张比花更娇的脸,才知道原来不是“人靠衣装”,而是衣装靠人。
黛眉似远山,明眸如秋水,雪肤花貌,再暗淡的衣裳给她穿着,也自然的光彩照人,明媚可喜。
而在一堆色彩斑斓的女子之中,那淡雅的素净,更显出一种难以言说的风姿独特。
不知是情有所钟,还是她天生是万中无一的,李绝一眼就看见了她。
他看着星河端庄温婉的神情,心里想起的,却是那个湿淋淋的雨夜,她蹙着眉在自己梦境里婉转低吟的模样。
炙热的目光透过那道袍似的长衫,他知道底下藏着的是何等天然难得的宝藏。
李绝的心在窜动着,极想再握一握那把纤腰。
只要再给他握一次,只要再给他抱一抱,不用任何人的回答,他就能知道那到底是梦还是真。
星河身边的几个女子且走且不知说着什么,平儿也跟在身旁,听着众人的话,也低头跟星河说了几句。
星河没什么表情,淡淡地回了一句,不经意地转头看向栏杆外的湖面。
一瞥之间,她仿佛察觉了什么似的,微微抬眸。
看着湖对面的那道皎然不群的身影,星河的眼中透出惊愕,脚步几乎都随之停下。
她忙垂了眼皮。
星河不敢再乱看,仍仿佛凝神在听身旁人说话似的,可过了会儿,却又不放心,假装不惊疑地扫了眼。
也就在这时,李绝无法自已的往前走了两步。
星河察觉他的用意,眼中掠过一丝骇然。
她克制着不去看李绝,只低头跟平儿低语了几句。
平儿放慢了脚步,等众人都随着星河去了,才从游廊边沿着绕了过来。
且走,平儿且看着对面的李绝,自打他回来,这还是头一次正式见面。
“三殿下。”平儿屈膝,掩住心头惊疑。
李绝目送那边星河被众人簇拥着离去:“姐姐她去哪儿了?”
平儿在心底叹了口气:“三殿下,您今日不是来探望侧妃娘娘的么?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李绝道:“我有话想跟姐姐说。”
平儿皱眉:“什么话?我能不能转告?”
“不能。”
平儿皱了皱眉,看看左右无人便道:“三殿下,上回在侯府里,该说的不是都说过了么?好聚好散的难道不成?如今姑娘已经不是当初没嫁人的了,这又是在国公府,这么明目张胆地来找她,叫人看见了像什么,您是不在乎,叫她怎么做人?”
李绝的唇动了动:“这些是她叫你跟我说的?”
平儿顿了顿:“这是我自己心里想说的。不过,你该清楚,我也是为了二奶奶好。”
“很好,可是除了姐姐的话,你们其他任何人说的,我都不听。”李绝毅然转身,看着栏杆外的波平如镜,道:“你要清楚,我不是无事生非,我也绝不会害她,如果我不是在意她,这会儿还轮得着你在这里拦我?你只告诉姐姐,我有要紧的事要当面跟她说!一定要见她!”
平儿屏息,片刻幽幽地问:“就算见了,又能怎么样?”
李绝沉默。
平儿低头想了想,有点无奈,也有点苦口婆心地:“你别再害姑娘了。她为你已经够劳心乏力的,我知道三殿下在关外辛苦,但姑娘到现在这一步,也是九死一生的。你何苦再来搅扰她,让她不得安生?”
李绝的心猛地一颤:“她心里有我,你该是最清楚的!”
平儿笑了笑:“是,可是心里有,又能如何?三殿下心里也有姑娘,可两年前还不是离她而去了?在她最需要你的时候你在哪儿?心里有,不能当饭吃,不能在要紧时候救命!既然是心里有,那就放在心里好了。”
李绝竟然没法儿反驳这些话,他深吸一口气:“你说两年前姐姐最需要我的时候,是什么意思?”
“我……”平儿一愕,知道自己不能再细说,她咽了口唾沫:“你自己明白。”
李绝问:“你的意思是,如果我在京里,她就不会嫁给庾凤臣,对吗?”
“是、是吧。”
平儿心里乱乱地,并不是很想回答。
李绝深深盯着她:“那次,我为了靖边侯而去冀南,她跟庾清梦去青叶观,是为向陆机询问我的下落,是不是?”
“啊,是啊……”平儿身不由己答了这声,隐隐地觉着有点不对。
正在琢磨,只听李绝又问:“那……庾凤臣把她从我身边带回后,跟你们说了什么?”
平儿先是一怔,继而疑惑地看着他:“没说什么啊。”
李绝不再出声。
平儿盯着他黑沉沉的眸色,突然毛发倒竖:“你……”
她意识到哪里不对了。
李绝是在套她的话。
他原先不知道星河去青叶观,也不知道此后之事,可他刚才的问话里,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李绝不是想知道庾约把星河带回后说了什么,因为,只要平儿回答,那就证明了庾约真的把星河带走,也证明了庾清梦说的是真的。
李绝直直地看着她:“为什么不承认?到底为什么要瞒着我?或者……还有什么瞒着我的?”
平儿竟倒退了一步,骇然。
李绝的脸色铁青:“我要问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平儿猛地上前,不顾一切地拦住:“李绝!你别乱来!”
李绝很想把她甩开,但他只是隐忍的:“走开,我不想伤到你。”
平儿道:“我宁愿你伤到我,也不想你去伤害姑娘!”
“为什么你觉着我会害她!”李绝几乎要失去理智,怒道:“我恨不得把她揣在我心里!”
“你能吗?”平儿含着泪,几乎哭了:“你要真的能把她好端端地揣在心里,谁也伤不到分毫,我又何必操心!”
李绝瞪着丫鬟,平儿终于落了泪:“求求你了,你别再胡闹了,就、给她一点体面吧。”
库房。
点算了东西,几个婆子丫鬟们便开始抬箱笼,收拾整理。
星河缓步向内,其实她帮着萧夫人掌家,才不过半年多时间,可老太君已经极信任她,有些要紧事情,也都肯交给她办。
这库房,星河来过几次,大小箱笼数百上千,一应的好东西更是价值连城。
虽然物件多,却一点霉烂的气息都没有,反而是一股淡淡的交织的天然木香。
毕竟那些盛放东西的箱子,也都是用名贵的沉香,紫檀,花梨木或者香樟木所制,又防虫蛀,味道又清香。
星河回头看看,已经走开了一段,丫鬟们说话的声音都小了。
她松了口气,在一个紫檀木的大箱子上慢慢坐了歇息。
微微闭上双眼,心里想起的是刚才的隔水一望。
容霄跟李绝一起前来探望侧妃,星河是知道的。因为门上已经报了。
星河心里却也隐隐猜到,李绝不仅仅是来看望庾清梦的。
她本来打算,先把老太太派的差事办了,再想别的。
谁知他来的这么快。
星河抬手揉了揉额头,耳畔听到丫鬟叫道:“二奶奶?”
“我在这儿,你们忙,我且坐会儿。”星河缓缓起身,扬声回了句。
丫鬟们听见吩咐,便又退了。
星河叹了口气,不知平儿是否跟李绝说的顺利,正要坐下,一只手臂从身后探来,猛地将她抱入怀中。
她先是大惊,几乎要惊呼起来,等看到腰间是黛蓝色的窄袖,以及那虎口被磨得粗粝而带着伤疤的少年的手的时候,她的声音都梗在喉咙里。
人被他紧紧地箍在怀中,原本宽绰的衫子给手臂一勒,显出了那抹不盈一握的窄细腰肢,像是稍微用力就能勒断。
“别闹。”星河低低地,她知道这个人是教不好的了,只能隐忍的退步,而心里在想,到底该拿他怎么办。
李绝垂首靠近她的颈间,目光所及,她脖子上的那个痕迹已经都没了,他的目光细致地扫过,没发现新的可疑痕迹。
“那天晚上,我也是这么抱着姐姐的?”李绝轻声地,凑近她耳畔,盯着那没有耳洞的小巧圆润的耳珠。
星河本来还极冷静,听了这句,身子微僵。
不,他不知道,应该是指的别的。
星河试探着:“你……说什么。”
“赤松伯把你带去的那天晚上,”李绝几乎要咬上她的耳朵了,每个字都像是充满了那天晚上的湿淋淋的雨气,跟滚烫灼人的喘吸:“我是怎么……抱姐姐的?”
星河感觉自己的身子在往下沉,而李绝勒着她的手臂竟成了固住她的唯一。
李绝越发用了点力气,把她彻底地拥在怀中,最紧密无间。
就如同方才跟平儿说的,几乎要揣到自己心上去。
“你……”星河身子发飘,而胸口发闷。
他竟然知道了,偏偏是这时侯知道了?!
“为什么瞒着我?”李绝垂首,目光往前逡巡,盯着她的脸,他看到她的长睫惊慌失措的眨动:“明明已经是‘生米煮成熟饭’了,姐姐……为什么还要瞒着我?嗯?”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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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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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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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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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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