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亏她现在认字认得差不多了,定睛一看,见抬头写着四个字,乃是:房契官纸。
星河先吃了一惊:“这是……这是房契?”
容霄笑道:“可不是嘛?妹妹你往下看,已经盖了官府的大印,已经在府衙过了契税留了凭证的,以及这买卖双方,见证人也都写得分明,房主……自然就是妹妹。”
他抿嘴一笑,透着几分喜悦跟小小地得意。
虽然这房子不是给他的,不过是李绝对于星河的心意,容霄竟也觉着“与有荣焉”。
他不等星河细看,又继续地指点:“这地段是在东城,靠近文华坊的地方,可是最好的地段了,前天我得闲亲去走了一回,啧啧,真真是个好去处。妹妹什么时候想去,我带你去看看?!”
星河一阵乱抖。
这纸本是很薄的一张,没什么重量,但此刻在她手上,却仿佛重若千钧,压得她快捧不住了。
她的目光只是慌乱地向下,上面有好些她不认得的人的名字,印章,重重叠叠,但她看的很清楚的是,买卖双方中,买的那个是“李铖御”,而房主却是“容星河”。
一会儿看看自己的名字,一会儿又看看李绝的名字。
前天在国公府住着的时候,星河特意跟庾清梦请教过,李绝的本名到底怎么写,怎么读,是什么意思。
这才知道是读作“成”的那个“铖”。
清梦说,铖,本是纯金,纯银,纯铁之类的,后来多指的是由这些纯的金属等物铸成的兵器。
至于御,在李绝的名字里,应该就是手握兵器、无往不利的意思。
这个解释,星河不是很喜欢。
毕竟她不想让李绝去弄刀弄剑的,他的杀性本来就够重了,可惜不管是本名还是陆机给他改的,都是这么锋芒毕露,叫人望而生畏的。
不过虽然不甚喜欢,但因为是他的名字,所以还是很认真地偷偷练了好些遍。
星河向来觉着自己的字写得不好,但是李绝的名字,还是很想写的尽量好看些。
如今望着这房契纸他的亲笔,却透着一股又凌厉又飘逸的气韵,并不是她能够练出来的。
星河半天说不出话来:“他、他怎么……”
容霄好不容易住了嘴,正在偷看星河的反应,心里琢磨着等李绝回来后,自己可以跟他如实的表述。
听星河这么问,容霄便笑道:“我也问过他怎么竟弄房子呢,又哪里来的钱,道兄说,先前本来想给三妹妹钱,可三妹妹说钱已经够了,所以他才想到这个法子,弄个房子给三妹妹,也算是长远打算,以后爱在哪儿住就在哪儿住,就算不喜欢住,那卖掉也是好的。”
星河润了润因为紧张而干涸的唇:“那、那他哪里来的钱?”
“说起这个,我可真服了他,”容霄摩拳擦掌,满脸红光地说道:“三妹妹还记得上次在东苑的击鞠吧?历来坊间都会有各种的下注赌赛,或者赌一方全胜,或者赌进几个球,因为往年的战绩,今年那些人也多是赌御鞠所赢的多……”
星河惊愕:“难不成他也下注了?”
容霄笑道:“可不是吗?我想那些坐庄的怎么也料不到,原来参与这击鞠的人,早就有把握定了会赢多少。我听了道兄所说后倒是埋怨他,怎么不事先告诉我?我也可以跟着发财呢。”最后这句,却是玩笑,毕竟容霄不是个爱财如命的人。
星河琢磨了会儿,想起当初李绝曾经说过要给自己一件东西,只是当时她不知是什么,事后也都忘记了,没想到他竟还记的牢靠,且悄而不闻地就买了房子。
她不是很想立刻收下,看了看容霄,想把这房契还给他。
可是……
星河把房契放在桌上,定神:“霄哥哥也到底不知道他去哪儿了?”
容霄道:“这两天我留心打听,赵三哥他们都不知道。倒是听说,那个李郡主也带了人紧急出城去了。不知是不是为了道兄呢?”
星河一怔:“那惠王府那边有没有什么动静?”
容霄摇摇头,哼地一笑说:“惠王府这会儿只怕顾不得道兄了,”虽然李绝的身份已经揭晓,不过容霄还是习惯的以“道兄”称呼:“妹妹自然也知道了,王爷的那个小舅子干的事?听说皇上龙颜大怒,申饬了王爷不说,虽然裴克已经死了,却又命大理寺一查到底,昔日跟随裴克、涉及人命的,统统要办,不能放过一个。想他那些狐朋狗党,素日里做了多少恶事,还以为没人能奈何他们呢,这下好了,出了个不要命的把事情捅出来,这伙人都要跟他们的主子殉葬去了。真是善恶到头终有报。”
星河看他恨恨地说个不休,很痛快似的,才笑道:“霄哥哥这么嫉恶如仇?”
容霄冷笑道:“我最见不得这些欺负女孩儿的混账东西了,有本事上阵杀敌、或者跟男人打去!那么好端端花儿一样的柔弱女孩子,就给他们糟蹋作践的没了命……我想,这裴克既然是王爷的小舅子,平日作威作福,再瞧他们府里上下沆瀣一气的熟练行事,这种混账事他们干了自然不止一件,恐怕他手上还有别的人命呢,可惜只能杀他们一次,忒便宜了是真的。”
星河心头一动,隐约像是想到了点什么。
但细想,又似羚羊挂角,无迹可寻。
容霄在她屋里坐了半天,叽叽呱呱说了好久,吃了一杯茶。
最后不由又说起靖边侯来,因皱眉道:“前天大哥跟我说,冀南的情形不是很妙,也不知父亲在那里怎么样……眼见大哥跟大姐姐的亲事都要近了,也不知父亲能不能在吉日之前凯旋。”
星河应付着说道:“父亲战功赫赫,区区的冀南流寇,应该不在话下的,一定会在吉期之前平安回京。”
容霄含笑道:“但愿如此,就如三妹妹所说吧,对了……还有道兄,也盼他早点回来,可别弄到跟父亲一起回来那么凑巧儿啊。哈哈。”
容二爷是个有口无心的,只是因为心里惦记着李绝,怕他晚归,所以随口调侃了一句。
谁知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星河的双眼睁大:“霄哥哥你……”
容霄一愣:“怎么了?我、我说错话了?”
星河的唇动了动,终于勉强一笑:“不,没有,我是说,霄哥哥只是爱玩笑……不过时候不早了,你还是快回去吧。别待会儿你屋里的丫头又要来找了。”
“一说起来就忘了情了,”容霄这才笑着起身:“那明儿再来。”
平儿带了小丫头,挑灯送了容霄出门去。
屋内,星河转头看向桌上的那张房契,耳畔嗡嗡作响。
她本来想不通李绝是去了哪里,为什么竟不告诉自己一声,因为他这不告而别的做派,她虽然担忧,可心里还存着一点怒气。
直到刚才容霄的那句话,歪打正着。
星河想起庾清梦说,李绝出京必跟自己有关,再加上容霄这句,显而易见,她知道了。
那个小子,多半是去了冀南!!
星河手扶着额头,不知不觉眼眶有些湿润。
曾经她想要跟李绝彻底了断,可到底狠不下心来,稀里糊涂竟到了现在,更难舍手了。
先前,李绝跟她坦白自己在信王府的旧事,本以为星河恐怕又接受不了。
但李绝不明白,在见过护城河畔的那阴司地狱般的惨烈屠杀之后,仿佛李绝再干出什么别的,对星河来说也不足为奇了。
何况早在县城,李绝就跟星河提过自己小时候闯过大祸。
所以在听他坦白曾亲手导致二王子身亡后,星河心里只觉着:“哦……原来如此。”
她并不更为此而恐惧,就仿佛所有的恐惧都在西护城河畔给用尽了,或者已经“习惯”了。
心的某个小小的角落里,星河其实还是惧怕李绝的。
但是更大的一部分,她还克制不住地喜欢着他。
外头,平儿正吩咐人关门,检查火烛等等。
不多时平儿进了屋,见星河还坐在桌边没动,便道:“二爷可真能说,弄到这时候了,还是快洗漱了安寝吧。”
见星河置若罔闻,平儿走上前,看着桌上的房契,低低道:“这个真的是给姑娘的房子?”
星河点了点头。
平儿小心翼翼地将那房契捧起,虽看不懂,还是惊喜交加地只管细瞧:“真真的想不到,以为他整日家只会胡闹呢,没想到……总是会出其不意的叫人高兴。”
平儿忍不住动容,却又看星河,试探问:“姑娘,什么时候咱们去看看这房子?”
星河才笑道:“别胡闹了,人家给你你就拿着?这么大脸呢。等他回来,自然要还给他的。”
“难道他还是虚情假意?”平儿不依:“要得姑娘,不拿出点好的来怎么成。就这个,我还嫌不够呢。”
星河看她撅着嘴,便笑道:“好啊,将来你若有了意中人,要出嫁的时候,若没有这个,我也是不答应的。”
平儿见她竟打趣自己,脸上微红,待要还嘴,又提不起那口气,就只把房契放下:“姑娘少说顽话,快好生把这个收起来吧。”
说着又想起来:“对了,庾二爷也给了东西的,还没看呢!倒要看看是什么好的。”
星河几乎都忘了庾约所送之物。还没吱声,平儿已经去把那个匣子捧了来:“我白天想看来着,又不敢,到底要先让姑娘过目。”
这会儿因为都要安歇,屋内只留了一根蜡烛,光线有些暗淡。
平儿将匣子放在桌上,星河低头先端详那个匣子,见是个描金雕刻吉祥花纹的紫檀木匣。
她想起在驿马县被典当了的那个,便跟平儿道:“这个看着也不错,至少也能有四五十两吧?”
“还惦记这个呢。”平儿忍笑,催促:“快打开吧。”
星河将那锁扣开了,慢慢地把厚重的匣盖抬起,却见里头竟又有一个巴掌大的精工细作的盒子。
平儿睁大双眼:“什么东西这么紧敛密藏的?还得二层?”
星河将那个盒盖往上提起,盖子松开的瞬间,有淡淡的光芒自盒盖的缝隙间流了出来,当星河完全将盒盖打开,室内都被那种氤氲的珠光给笼罩其中了。Χiυmъ.cοΜ
“这是、这……”平儿如在梦中,看看那散发着柔和光芒的大珠子,“这是什么?”
星河也盯着那颗极大而硕圆的白珠,颜色像是珍珠,却比珍珠更大数倍且更通透,凑近了看,白光中仿佛还有浅浅的蓝影。
整个屋内都被这种奇异的光华照亮,平儿突发奇想,把桌上的蜡烛吹灭,星河正要问她干吗,盒子里的那颗珠子的光缓缓地更强了几分,竟照的屋内比先前点着蜡烛还要明亮!
主仆两人都看呆了,半晌,星河才突然想起来:“这是不是传说中的夜明珠?”
当夜,星河彻夜难眠。
最初是因为那颗夜光珠带来的震撼,然后就是李绝给的那房子。
到最后,便都落在小道士身上。
虽然没有告诉任何人,但星河心里已经认定了,李绝必然是去冀南找靖边侯了。
她其实是有点不高兴的。
星河不想李绝为了靖边侯而这么贸然行事,也不晓得李绝为何要做到这地步。
毕竟,在她心里,几乎没把靖边侯当作至亲的人看待。
所以先前清梦说李绝为她的事儿出城,她所想到的也只有冯老先生跟外婆,完完全全没往容元英身上想。
不过,从那天之后,星河格外留意靖边侯在冀南的情形,每天都要去老太太房内坐着,希望能够多打探一些消息,以便判断李绝如何。
谭老夫人见她如此上心,只以为是孝心所致,反而很是夸赞。
眼见六月将过,冀南的消息才总算陆续传了回来。
先是有个不好的消息,说是靖边侯中了贼寇的圈套,无法突围。
侯府上下慌作一团。而对星河来说,更慌的是,她不知道李绝如何。
又过两天,兵部的急报,说是靖边侯成功突围,反歼了贼寇千人。侯府众人才都又舒了口气。
如此七月初,总算有靖边侯将班师回朝的消息。
星河毫无办法,却日渐不安。
幸而这日庾清梦来找她,两人闲话,说起七夕节的事,星河把心里存着的那个念头说了出来:“四姐姐,你近日可见过青叶观的陆观主?”
庾清梦愣住,有点不太自在的:“怎么了?”
星河稍微犹豫,就把怀疑李绝是去了冀南一事告诉了她。
又道:“我本来以为父亲有了消息,他自然也该无碍,谁知竟仍是杳无音信,陆观主毕竟是他的师父,是不是会知道些呢?”
庾清梦这才明了,便笑说:“这两个月我都没有见过陆观主,他也极少进京内来,上次去找二叔,也只是为了三殿下罢了。你如果想打听消息,为什么不直接去青叶观?”
星河赶忙说:“我也想过的,就是怕太唐突了。”
清梦微微一笑:“怕什么,想去就去,正好我也好久没出城散心了,我陪你一起可好?”
星河大喜:“四姐姐,有你陪着,我就放心多了。”说了这句,突然一梗:“可是……上回出京差点出了事,这次你家里……”
“你说那件事啊,”清梦不以为意地,淡笑道:“放心吧,那件事已经了结了,除非京内还有第二个丧心病狂之人。”
星河指的当然是上次有人意图掳劫清梦、却错掳了她的事,心有余悸。
如今听着清梦的语气,倒仿佛已经“水落石出”了似的:“四姐姐,你的意思是……”
庾清梦眼神动了动,只笑说:“我本不想瞒你,不过这件事非同一般,你若知道详细,却对你没有好处。你只要明白一点,那个幕后主使的人,已经付出了代价。”
“那人……”星河几乎想问是谁,可听清梦不便告知,便压低问:“死了?”
清梦微笑点头:“二叔办事,我从来放心。”
说了这句,清梦又道:“对了,你上次去家里,又惹了二叔不痛快,你干吗总要戳他的眼啊。”
星河回神,忙道:“我哪里敢,只是庾叔叔给的礼物太贵重,我不敢就默默地收下。”
那次星河借着还夜光珠,又壮胆问起李绝的事,指望他知道可透露一二,不知怎么庾约就沉了脸。
清梦笑道:“我都说了他最恨被人拒绝了,他啊,多半时候是极大度的,但在一些想不到的地方却又极小气,你还是别招惹二叔了,乖乖地留着吧。那可是稀世的夜光珠,据说是深海鲛人所献,世间只此一颗呢。”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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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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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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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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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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