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先前在里头看书,才有些倦意,正想着出来看看李绝的情形如何,就听到了外头一声咳嗽。
起初竟没听出是老爷子,还以为是李绝有个什么。
忙着往外走的时候,才想起来是听错了。
星河满心疑问,小道士却又向着她打了个噤声的手势,自己走到窗台边上。
窗户开着一条窄窄的缝,李绝拧眉侧身看过去,却见是冯老爷子站在堂屋门口,手中握着一把□□。
老爷子原本有些佝偻的身形此刻竟站的凛然端直,月光照在他枯瘦的脸上,慨然而带些狠厉的神情,看着像是一个为戍边卫国而身死无惜的战士。
李绝微微震动,目光扫向前方院中,寂然无人,原先他分明听见有脚步声落地。
正要细看,耳畔听见遥遥地一声长啸,像是什么野兽,又仿佛是什么乐器,在夜影之中起伏游荡。
睡得早的人自然听不见,睡得迟的,也不会觉着怪异,毕竟夜枭经常出没,发种种怪声,也是有的。
李绝听见那声清啸后,原本绷紧的身子略有放松之意,回头见星河呆站着,他微微一笑:“姐姐怎么还没睡?”
星河站在原地,浑然不知外头是什么情形。
“我……”见他开口,这才轻声问道:“外头是怎么了?”
“没事儿,好像是老爷子起夜呢。”李绝的声音并没有刻意压低,足以传到外头去:“姐姐还是早点睡吧,别冻坏了。”
他的语气温和,眸色清明,星河本还想到外头看看,被他注视着,便又拉了拉自己的衣襟:“那……那你觉着怎么样?”
“我好多了,”李绝露出一点笑:“多谢姐姐照料,明儿再跟你细说。”他好像知道星河有一肚子的疑惑,竟补上了这句。
送了星河进内,李绝这才出了东屋。
冯老爷子依旧站在门口,好像要站一整夜的样子。
小道士把东屋的门微微带上:“老爷子。”
老爷子回头看见他出来:“你有伤在身,出来做什么?”
李绝走到门口,轻声道:“宵小已经去了,老爷子不必站了。”
冯老爷子眼神微变,又将院中以及墙头各处打量了一遍:“你果然也听见了?是……”他特意看看东屋没有动静:“是什么人?”
李绝抬手示意老爷子入内。
冯老爷子把□□放平提了进来,李绝看清那是一杆很旧的枪,枪杆已经给磨得油光水滑,但枪头却依旧锋利雪亮,可见它的主人甚至宝爱,时不时地便会打磨。
看小道士打量自己的枪,老爷子道:“这个是当年跟着我出生入死过的老家伙了,年纪只怕比小道长还大呢。”
李绝想到老爷子方才一夫当关的气势,笑了笑:“是。”琇書蛧
老爷子把枪立在屋门后,回到桌边坐了,眼睛盯着李绝受伤的左臂:“你的伤……”他顿了顿,把声音放低:“是不是跟那个采花贼有关。”
“是,瞒不过您的眼。”李绝竟承认。
老爷子有些惊,迟疑地问:“那……那个采花贼果真是你杀的?”
从那天下雪,老爷子发现屋外有脚印以及血渍,心里就生了疑,又看到那采花贼死在街头,便疑心那些脚印是采花贼踩点,只是采花贼为何又死了?
他猜不到其中关键。
等看到小道士手臂上的伤,再联想他受伤的日子应该就是采花贼踩点的那两天,心里就有了推断。
李绝坦然地说道:“那天我出门,正好……那个贼鬼鬼祟祟的,我便问了一句,谁知他以为我发现了他的不轨意图,竟突然出手伤了我……”
老爷子屏息:“然后呢?”
李绝皱着眉,回忆着道:“当时雪下的大,我打不过他,一直逃到了前街,不知从哪里跑出一个人来将采花贼拦住,那人一出手就掐住了采花贼的脖子,我见那人身手出色,便先离开了……后来才知道那采花贼竟给人杀了。”
“原来那人不是你杀的,”老爷子长长地吁了口气:“我还以为……”
李绝笑的纯良无辜,仿佛还有点羞赧:“谁叫我本事不够呢,连小命差点都交代了。”
“不不,不是这样的。”老爷子忙道:“不是你杀的就好。”
采花贼固然该死,但杀人的那种酷厉手段,连见惯了死人的老爷子也为之惊心。
倘若是小道士所为,那真叫人想象不出来。
同时最重要的是……老爷子自己倒是无所谓,但如果那人真是李绝杀的,却是不能让李绝跟星河再接触了。
此刻听李绝说了不是他杀的,冯老爷子反而释然:“我看到你胳膊的伤,还以为……所以不敢叫大夫给你瞧,怕走漏了风声反而不好。所以只要了些观音膏给你敷了,你觉着怎样?”
李绝笑的感激:“好多了,多谢老爷子照料。”
老爷子笑道:“说来惭愧,你受伤、乃至病了这场,自然都跟我家里有关。又说什么谢?对了,刚才来的那宵小,难不成也是采花贼一伙的?”他的脸色又凝重起来。
李绝道:“您别担心,刚才我听见外头那声响,倒像是那天……杀了采花贼的那个人,如果真的是那贼人胆敢再来,他应该不会坐视不理。”
冯老爷子很惊奇:“这镇上怎会有这样武功超群的异人出现?”
可一想,原本也没有听说过采花贼这种东西,还不是照样冒出来了,倘若真是能杀除采花贼之人,倒是幸事。
星河在里间还试图听听两人说些什么,但偏偏声音很低,她只当是外公跟李绝闲话,模模糊糊听了片刻,便打着哈欠去睡了。
次日吃了早饭后,老爷子出门打听消息,平儿跟星河嘀咕了几句,便提着小包袱出门。
星河熬了药,端来给李绝喝,又问:“昨儿晚上的炭炉怎么跑到我们屋里去了?”
原来早上平儿最先发现炭炉给挪了进来,还不知怎样呢。
李绝看着那一碗苦药,心头恍惚地,想起昨夜被喂药的情形:“我体热,不用那炉子。姐姐体寒,给姐姐正好。”
星河摇头:“你病着,身上又有伤,怎么不听话呢?”
李绝拧眉把苦药喝尽:“我自然最听姐姐的话,可是冻坏了你,我……”
他没有说下去,只将空碗递了过去。
星河接了药碗,忽然想到他的伤:“你的胳膊到底是怎么伤着的?”
“跟姐姐说过了的,是摔伤。”
星河本没怀疑,只是老爷子曾说过一句“不是摔伤”,所以才上了心。
见李绝仍是这么回答,她便道:“你既然受了伤,怎么还强忍着给外婆推拿呢?”
李绝道:“答应了姐姐的事,我自然要尽力做到。”
“你胡闹。”星河说了这句,想到他在关帝爷脚下的情形,眉峰微蹙:“你既然病了,又有伤,怎么不在韦家,也不来找我,自己跑到关帝庙去是怎么回事?”
小道士垂了眼皮,顷刻才说:“我……我习惯了一个人,不想给人、看见自己狼狈的样子,也不想连累别人。”
星河的唇动了动,眼圈略有点发红:“原来,我还是‘别人’吗?”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感慨似的轻轻说了这句,她拿着碗出了门。
半个时辰不到,平儿脸颊发红地回了家。
才进门,就听见小道士那沉浑雄厚的声音,不疾不徐,平和稳重地念着平儿听不懂、却很好听的诗文。
原来是星河叫李绝为自己念那本《千字文》,把自己原先不认识的字儿都叫他教了一遍,此刻她正一边纳那件袄子,一边让李绝再多给她读几次,以便于记得更牢靠。
平儿走到堂屋,正听见李绝念道:“似兰斯馨,如松之盛。川流不息,渊澄取映。”
里头星河则问:“什么叫‘似兰斯馨’?”
李绝道:“就是说一个人的品德要如兰草般清香。”
星河问:“哦,那如松之盛就是说要像是松树柏树一样的端盛吗?”
“是。”小道士赞许应了声:“姐姐甚是聪慧。”
“哟,小道长成了夫子了。”平儿几乎不舍得打扰,却还是忍不住掩口笑了:“我听着这两句,前一句像是姑娘,后一句……”
双眼滴溜溜地看着小道士,却没有说出口。
李绝停了下来,见她手中挽着个篮子,里头鼓鼓囊囊的。
还没来得及说话,是星河道:“你不快进来,啰嗦什么?”
平儿这才忙入内,见她在炕上缝小道士的袄子,便笑道:“姑娘,你真是干活学字两不耽误。”
星河停了手,却不说话,眼睛看向门口。
“容止若思,言辞安定,笃初诚美,慎终宜令。”李绝仿佛心有灵犀的,重又开始念。
星河抿嘴,问平儿:“成了吗?”
平儿的眼睛放光,上前道:“姑娘你猜,那东西当了多少钱?”
星河看她满脸兴奋的样子,想猜,又觉着猜不着:“你只快说。”
平儿吸了吸气,把五根手指比了出来。
星河迟疑了会儿:“五……五两?”
平儿的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星河睁大双眼:“五、十两?”
“可不是吗!”平儿迫不及待的,从怀中把一个扎的紧紧地帕子拿出来,沉甸甸地,“姑娘你看。”
星河头一次过手这么多钱,手都有点发抖:“这么多?”
这简直够了他们几年的花销了。
平儿得意道:“我回来的时候发了狠,买了只鸡,又去药店买了些参,今儿就给老爷子跟老太太一起补补。”
星河的心怦怦乱跳,只听外头是李绝的声音:“上和下睦,夫唱妇随。外受傅训,入奉母仪。”
不知为何,后面两句声调有些低。
“那小道长呢?”星河忙又问。
平儿道:“我买了鸡,才想起他不吃荤腥,不过也有法子,用人参跟红枣同煮,又补气又补血。”
中午,两位老人家喝了人参鸡汤,都觉受用,便去安歇。
李绝却不肯喝,星河逼着他喝了一碗人参红枣汤,自己跟平儿也喝了半碗,没觉着如何,就是身上仿佛真的暖了几分。
正星河把那件袄子缝的差不多了,便叫李绝过来试试。
小道士脱了外头的那件宽绰道袍,把星河的那袄子也解了,星河望着他被血染了的中衣,迟疑着说:“你要不要脱下来,让平儿给你洗一洗?”
李绝忙道:“不用了姐姐。我……”
他本来想说“我很快也要走了”,但此刻竟说不出口。
星河没有勉强,只是把那件已经半成的袍子披在他肩头。
李绝发现这袍子很大,几乎到了自己的膝上,一时惊讶:“不是做袄子的么?”
“山上冷,想给你做的大点儿,到底遮遮风。”星河给他整理了一下衣襟,低头往下看:“哎呀,我以为够大了……”
李绝怔住。
星河俯身半蹲,纤纤的手指在袍子上轻轻抚过,又把袍摆的两角儿往下稍微拉了拉,勉强到膝头。
她抬头看向小道士:“你竟然比我想的还要高些。”
李绝望着她在自己面前半蹲仰首的样子,一张嫩生生的芙蓉脸,娇嫣的唇角挑着一抹笑意,明明无心,却偏极为动人。
这一眼便惹了祸,李绝心头微动,刹那间体内流火乱窜。
他正要挪开目光,鼻端忽地一热。
下一刻,鼻血已经毫无预兆地急流了出来。
小道士急忙伸手捂住鼻子,热热的血糊了一手掌心!
星河看的明白,眼睁睁地就看到他的血喷似的涌出,吓得起身:“这是怎么了?”又叫平儿。
李绝捂着鼻子,转开头不看她。
平儿跑进来,见状也吓了一跳:“这是碰到哪里了?”
她以为这个惨状,应该是小道士不小心碰到了墙之类。
“不、不要急,没事,”小道士含糊的,本来就低沉的嗓音此刻更加沉浑几分:“我……我的体质是这样的,不适合喝那些人参汤,容易……上火。”
星河跟平儿稍微安了心。
平儿惊笑:“是上火呀,怪不得先前你不肯喝那汤。我去打水来洗洗。”
“我、我不知道会这样,”星河也有些后悔逼他喝那个:“只以为补一补,身子会好的快些嘛。”
“我本来就无碍,身子……也好着呢,又不是虚到要补。”小道士仿佛有点委屈。
“你受过伤流过血,”星河也抱怨,只是看着他口鼻跟手上都红红的,更加心疼,便掏出帕子来给他擦:“本来是补血的,这下子又流了这么多血,不知道哪头合适了。你也是的,人参那么好的东西怎么就……”
李绝无奈地看着她,想笑又忍住。
平儿打了水进来,李绝把星河的帕子拿来,一并浸湿了洗干净,幸亏那鼻血过了会儿就止住了。
正洗着,外头门上突然响了响,有人来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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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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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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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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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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