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一怔忪,前头高佑堂站在楼梯口:“星河妹妹。”
三人下楼的时候,背后也响起一阵脚步声。
竟是个身着桃红色披风,里头一身素缎的女子,身边跟着两个仆人似的,其中一人手中抱着把三弦。
那女子略低着头,是个美人儿,描眉画眼,打扮的极其精致。
就是眉头微蹙小嘴儿抿着,仿佛是有些受了委屈不敢看人的样子,匆匆地出门去了。
高佑堂正等着小厮在付账,看见这女子,一时怔了怔:“这不是千红阁的秀姑娘么?她怎么在这里?”
小伙计正躬身送了客,进门听见这句,因高公子是常客,便走过来悄悄地说道:“公子没看到门口停着的车?今儿咱们县太爷在这里招待贵客,特请了秀姑娘来弹三弦,谁知……啧,竟没入贵客的耳。到底是京内来的贵人,眼光最高的。”
高佑堂吃了一惊:“京内来的?”
小伙计吐吐舌:“小人也不晓得是什么来头,但看得出是极清雅高贵的大人,气质谈吐都不消说。要不然,怎么连咱们县内头一号的红姑娘都看不上呢?”
这秀姑娘是千红阁的头牌,尤其是一手三弦,弹的极妙,不仅是本县,方圆城镇也有不少闻名而来的,不知多少人拜于石榴裙下。
星河正走到了门口,听见高佑堂跟那小伙计的话,心中暗忖。
高佑堂显然也是去过这劳什子的千红阁,不知是不是这位秀姑娘的主顾。这个她管不着,也该装作没听见的。
就是……京内来的那位贵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居然是得县太爷亲自设宴相陪,逢迎讨好。
出门口上车,高佑堂意犹未尽:“星河妹妹,不如再到前头的酒楼上坐会儿,时候不早,吃了中饭再回家也好。”
“多谢美意,只是家中两位老人叫我放心不下,改天吧。”星河温声道。
刚要转身,忽然抬头往二楼上看了眼,竹帘密密实实地垂着,那位“君侯”的房间应该就在那里,竹帘之后,似有人影静静矗立。
出了长街,星河隔着车帘问道:“高公子,近来县内可有外地人前来?”
高佑堂正骑马随行,闻言靠近了些,倾身回答她的话:“我方才说的我那位姨母,自然就是了。”
“这位夫人是一个人回来的?”
“是啊,只有几个丫鬟嬷嬷随行的。妹妹怎么这么问?”
“没什么。只是随口问问罢了。”
星河本来怀疑,县太爷所请兴许就是高佑堂的这位“姨母”的夫君之类,如果是宁国公府的人,或许有这个资格?
平儿不愧是她贴身的人,立刻悄悄地问:“姑娘是问茶室隔间的那位‘君侯’吗?什么叫‘君侯’?”
星河其实也不是很清楚,但能让县太爷这么谄媚侍奉的,必然来头不小。于是含糊道:“是……很大的官儿吧。”
马车正行着,前方突然一团闹哄哄的。
小厮过去打听,不多时回来道:“公子,了不得,据说前街死了人!”
高佑堂本不以为意,谁知小厮道:“是被人杀了的,好像还是女子……如今县衙的人将前方的街口都封住了。”
星河已经将旧时堂的事情先按下。
她这么快想回家,一来是不想跟高佑堂多相处,这次出来只是应酬而已。二来她也担心那小道士会不会往家里去。
本来还琢磨,是不是顺路去那做法事的韦大户府里看看,突然听见什么“死了人”之类,心里发惊。
高佑堂护送了她们回到家里,欲言又止的,叫人拿了几盒点心下来:“妹妹千万别推辞,这是给老爷子跟老太太的。是身为晚辈的一点孝心。你不收,就是我失礼了,上回派人送来的东西,只收了那盒膏,我心里已经很过不去……”
一而再的拒绝也不是那么回事,星河便叫平儿接了。
杨老太太正在家里摆弄几个红薯跟一些落花生,见她回来便道:“是屋后的张婶子送来的,劳烦她惦记着,我才在炉子里埋了两个,过一两个时辰估计就好了。”
星河笑道:“正好我这里有两盒点心,回头送一盒过去。”
快到吃中饭的时候,外头冯老爷子回来,眼睛瞪得极大:“了不得呢,出了人命大事。”
老太太忙问怎么了,老爷子道:“是前街的绸缎庄的朱家,一个女孩子给人杀了!据说还……”
他正说了这句,又看了看屋里,悄悄地跟杨老夫人道:“是给糟蹋了后杀了的,惨的很!”
杨老夫人受惊不小:“啊?!是谁这么伤天害理呢。”
冯老爷子眉头紧锁:“世道不太平啊,听说出镇路上还有劫道的呢,这阵子别叫孩子出去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星河没听见这些,平儿躲在厨房听的明白,吃了饭后,便跟她说了。
平儿道:“这大概就是上午咱们听说的那件吧?好端端地怎么会出这种事,着实吓人,幸而咱们这一阵子不用去小罗浮山了。”
星河心里一动,模模糊糊地有点异样,但平儿却又看着天色:“姑娘你看,天阴阴地,是不是会下雪?要是下雪的话,那小道长……”
这句话又戳动星河的心,忙走到门口看了看,果然见天色阴沉,风也大了些。
果然给平儿说中了,午后,一阵风旋着几片雪飘飘扬扬洒落,很快,雪片子渐渐多,地上也白了一层。
平儿正给后屋张婶子送了点心,回来后一头一脸的雪片,她拍打着身上道:“了不得,雪好大,街上都看不着有人。”
星河虽没说话,心中却很是失望,风大雪大,天渐渐又晚了,料定那小道士是绝不会来了。
不料正说着,便听见门上一声响,平儿正喝了口热水,闻声诧异。
走到门口往外一看,见一个人顶着风雪走了进来。
她失声叫道:“姑娘!”
星河忙从里头出来,抬头看时,正小道士自门口拾级而上,纯阳巾跟深蓝色的道袍都几乎变成了雪色,只有一张脸还清清净净,雪落在脸上又化成水,却显得那眉眼润泽,鲜明生动的可人喜欢。
星河简直不能相信,却又喜出望外,忙迎过去:“小道长怎么这时侯来了?”
小道士目光闪烁,唇角一挑透出几分春意:“姐姐在等我?”
星河不能说这话,望着他的鬓边都沾了雪,又不便去碰他的脸,便道:“你别动。我给你拍拍身上。不然衣裳湿了更加难受。”
她握住小道士的袖口,伸手去拍打他身上的雪片子。
平儿本拿了一块儿巾子要给这小道士打雪的,突然见自家姑娘这般,她抿嘴一笑,把巾子塞到星河手里:“怕小道长冷,难道姑娘也不怕冻了手的?”
不等星河开口便退了回去:“我去告诉老太太。”
李绝笑道:“多谢姐姐。”任凭星河用帕子给他将肩头身上的雪拍打了去。
星河又看看他脸上,把帕子递过去:“擦擦脸吧。这样冷,还以为小道长不来了。”
李绝稍微把脸上擦了擦,举手将包袱解了下来,递给星河。
“什么?”星河疑惑,接在手上,却并不沉。
“姐姐打开看看。”
星河解开,却见上面是自己昨儿的那件袄子,一时脸上红了:“你……怎么没穿?是嫌弃?”
“我嫌弃什么?只是我穿了去,姐姐岂不害冷,”李绝指了指底下道:“知道姐姐手巧,这里是些布还有棉花,姐姐也替我做一件薄棉的袄子行不行?”
星河有些意外。
“是不是太冒昧了?”小道士抓了抓后颈。
“不不,”星河笑着摇头:“那有什么,只要你不嫌。”
这小道士年纪不大就出了家,料想是个没人疼的,所以天寒还穿单衣……星河忙把那包袱接了去。
此时里头平儿扶着老太太走了出来,杨老夫人眉开眼笑地:“小仙长来了?这么大雪……难为你还惦记着。”
她以为李绝还是为了星河来的。
星河迟疑着看了小道士一眼,却见他的鼻头耸了耸:“什么味?好香甜。”
杨老夫人一怔:“是我埋在灶糖里的红薯,多半是好了,平儿快去拿个来,给小道长尝尝。”
平儿笑道:“小道长肯吃这个?”却果然去掏了一个出来,那红薯给炭火煨好了,软软烂烂的,只是有点烫。
李绝接在手上,烫的玩杂耍似的扔来扔去,逗的老太太眼睛笑的眯起来。
平儿也前仰后合地拉着星河:“姑娘你看他。”
小道士剥了红薯皮,掰下一小块慢慢地吃,星河使了个眼色,平儿扶着老太太且去里间。
星河在旁边的凳子上坐了:“我已经好了,多亏了小道长……昨晚上你给老爷施针后,他也很睡了个安稳觉,却不知是什么道理,这样神乎其技的。”
李绝吞了口那溏心红薯:“这种针灸的法子我一早就会,这个不算什么。”
星河凑近了些:“那……这针灸还能治什么别的病不能?”
李绝抬眸看她,又去吹那红薯:“姐姐指的是什么病?”
星河见他一举一动很是孩子气,便没再试探:“比如,我外婆的那个病……你也看见了,行动是何等的不便。”
小道士眨了眨眼:“是这个啊,这个……不瞒姐姐说,我其实留意过,也不是没法子。”
“真的?”星河眼中的璀璨仿佛一涌而出,好不容易抓到了希望而且绝不会放开似的。
李绝正要去咬一口那红薯,给她盯着看,突然先咽了口唾沫:“真的。不过……”
他定了定神:“婆婆这情形是给耽搁了,要是才害这症的时候,只要药石得当,断不会到这种地步,要恢复也不难,但现在的话,不是一朝一夕能好的。”
“只要能好!”星河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声音柔和:“小道长,只要有法子能治好外婆,怎样都行。”
李绝的眸色动了动,又垂下眼皮去看手中的红薯:“姐姐……这样有孝心的。我自然会尽力,不过……如果用针灸的法子,却要七天一次,或者三天一回,我未必能及时过来,断断续续的,却是无用。”
星河怔了怔:“好歹、好歹能行一次是一次,让外婆少些痛楚都好。”她很怕小道士会拒绝,眼圈微红地望着他:“成吗?”
??李绝一笑:“姐姐放心,我知道了,就算别的不看,总要看姐姐肯给我做衣裳的情分上。”浑厚的声线渗出熨帖的暖意,这暖透入心底,让星河心里的花都开了。
星河忙把老太太请出来,同她说了小道士能为她针灸治疗这腰,杨老太太愈发感激。
李绝洗了手,又仔细检查过了老太太的腰,先用手推拿了一阵儿,老夫人便觉着浑身发热,之前那股寒凉酸麻便消散不少。
推拿了两刻钟,骨头是什么毛病他已经胸有成竹,要刺哪处穴道也心里有数,才又拿出随身的针灸布包,给老太太用了一回针。
事罢,吩咐平儿搀扶了老太太入内歇息,李绝道:“明儿有空我再来看看,只是今儿天色晚了,等我寻些药膏晚上贴了,会好的快些。”
星河全程在旁看着,见他额头上都冒了汗,玉色的脸颊上多了点微红,可见推拿针灸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她掏出自己的帕子,给他擦了擦额头跟鬓边:“有劳小道长了。”
李绝只觉着她的袖口一股如兰似麝的香气掠过鼻端,脸上的红晕深了几分。
他垂着眼皮任凭星河给自己擦完了,才道:“时候不早,我该走了。”
星河忙道:“等等。”
回身进了屋内,把之前那件袄子仍拿出来:“你穿上。等答应你的那件做好了,再还给我。”见他不动便悄声催道:“快呀,风雪大,冻坏了你怎么办?”琇書蛧
李绝见她唇角微挑,又是那种天然流露的娇媚,他只好解开道袍,果然里头只有一件单的素色中衣,没有宽绰道袍的遮掩,也显出了纤瘦高挑的身量。
星河不敢乱看,只把袄子抖开,绕到身后给他披了。
平儿出来的时候,见小道士正系衣带,星河站在旁边。
只不知为什么,两个人都没说话,脸却都有点红。
此刻外头的雪还下着,却小了很多,平儿去取了一把油纸伞:“姑娘送送小道长吧。”
李绝道:“不用送。明日自然还来。”星河果然也没有送。
出了院门,李绝抬手抚了抚胸口,正要转身走,突然止步回头。
他心里升起一股怪异的感觉,是一种天生的对于危险情形的直觉。
李绝凝眸看向冯家墙角边上,方才雪下的大,院墙边都积攒了厚厚的一层,但如今,却有些许杂乱的痕迹,如同人的脚印,就仿佛先前有人在那里站了很长时间。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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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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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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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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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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