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琉璃又向我告知,昆仑门墙下有几路散修请求先一步离开乌云城。那几路散修禀告:山河榜临近尾声,他们无能插手如此高深的斗法;各自门派又路途遥远,唯恐在止斗令解禁前来不及返回,后院生变。
乐静信怒道:“见我们昆仑受挫,就托辞遁走。不知道几个月后,这些反复之辈又在哪一家门墙抛头露面!原剑空,需要用霹雳手段治治他们!”
我问姬琉璃,“有哪些门派没有退意?退的又是哪些?”
姬琉璃道:“西荒的各路尸解仙门派、琳公主的西荒妖是我们的腹心,不会动摇。赵地归附我们的新种民和他们的长老与昆仑休戚与共,也可放心。姬小艾的嫡系家臣、西域归顺的群雄、檀鸾引荐的常山派、智丈的空门一支、景小芊引荐的凌虚派、尹小过引荐的玉真派、刀惜春带来的泰山派一支,还有她麾下的河北义军都没有退色。
但原芷带来的另一些河北义军首领已经散去。其中,黑面胡还算率直,直言他的主君是原芷,不是姬小艾。另一些人就不告而辞了。顾天池事败后,投我们的各路散修动摇最烈,推辞先一步回各自山头的,多是那一批人。
知北游真人、姬小艾已经分头安抚各路人马去了。”
我淡淡道:“没有公然改换门庭,已经是看得起我们昆仑了。原芷拿的是她自己的人马,劝不回来的。见势不妙则散的,等我们昆仑势头好转,也会回来,不必点破他们,倒激反了。大浪淘沙,最后留下的是我们昆仑长久的盟友。”
我向众位长老谢道:“还留下如此多修真者,都是诸位在过去无数岁月中潜移默化的功绩。”
姬琉璃又道:“自从守一祖师离去后,龙虎宗迄今没有与我们昆仑纸鹤往来,瞧不出他们的态度。”
我道:“他们也在观望。没有和昆仑撕破脸面,也是不幸中的大幸。”
绛草和朱菌进入众昆仑长老议事的庵堂,将一封帝都来的纸鹤递交与我。是大正皇帝的手书,他在纸鹤中说,自己已从帝都动身,将在九月初五,加赛第三轮开始前抵达乌云城,一面观礼山河榜,一面倾听我这个帝师的教诲。
我想,加赛第三轮开始前,竞争五位返虚赐宝的八强已经出来,孰强孰弱一目了然。众位返虚离去,大正皇帝大概觉得自己终于能够尽情表演,想到时揣摩山河榜的风向,再捣点鬼。
那妖猴德健咒我一个月的帝师也当不满,走着瞧吧。
“我会重视以大正帝师的身份和皇帝的会晤的。”
我也不添解释,告别众人,去颜缘的庵堂陪时日无多的他说话。
颜缘屏退了众人,独居在点着七星灯的庵堂。琳儿正陪她爹爹说话。两人没有生离死别的哀戚,絮叨些家长里短。颜缘嘱咐琳儿他离去之后,如何妥帖保存利用他收藏的各种古籍书画、金石彝鼎。我至时,颜缘正向琳儿介绍他收藏的各种古杯勺。
我向颜缘坦白道:“我被原芷折了一阵。她给我设置了一个很大的陷阱。我绕不过去。”
颜缘劝住着恼的琳儿,十分安静地听我说。
“很久以前,银龙杀死了我的父母,杀死了我家的部众。我找遍了山海经上的妖族谱系,没有银龙的踪迹。然后我疑心到是人类修真者化形为龙,害我父母。今天,敖饕餮向我出示了化龙的鳞衣。我已经没法说服自己不怀疑:南宫磐石是杀死我父母的凶手。我不可能和杀害自己父母的凶手共处!”
此间没有外人,我不再抑制心中翻涌的波澜,
“但是南宫磐石是我亲自寻觅到的昆仑挽回山河榜局势的棋子,他能拿到返虚的赐宝,他可以给昆仑带来相当一部分星宗的势力,带来与屈灵星和千岁寒不相上下的子非真人,带来整块齐地的地盘和人口,填补昆仑大军无将统帅的窘境。我不能向他下手。我不能向他下手。”
我絮絮地说着,渐渐变成了自言自语:
“我努力克制自己浮动的心意的时候,会告诫自己:这也可能是原芷的诈术,恰是在我最需要南宫磐石的时候,她接老龙之手暗示了南宫拥有鳞衣,是想借这鳞衣激发我的疑心,不费吹灰之力地翦除南宫磐石。我绝不能中原芷的计谋。
可马上我按捺不住自己的心,我又开始想:南宫磐石曾在龙宫多年,披鳞衣掩盖身份,交友东荒群妖大有可能。我父亲背老南宫而去,他为老南宫追杀我全家,合情合理。
无论是南宫磐石代他父亲主张,还是奉他父亲之命行事,他们都脱不了干系。
我真蠢,我真蠢。当年,我还与琳儿一道陪着南宫磐石去云梦城取回他的心,续他的命。他是我的仇人呀。他是我的仇人呀!南宫磐石,他真是隐忍克制,居然在欠满血债的仇敌前一点情绪都不波动。”
琳儿推醒我,“原君,醒醒!不要中了原芷的奸计!我们没有南宫磐石就是银龙的证据。那个奸邪的魔头就是在诱导你。你直接问南宫磐石,他有没有银鳞衣!”xiumb.com
颜缘道:“琳儿。原剑空的痛苦是,他并不能问南宫磐石那件银鳞衣。南宫磐石也是心机深沉之辈。原剑空一旦问起这件事,立刻显露出他对南宫磐石的疑心。无论南宫是否是当年的凶手,原剑空一旦生疑,南宫磐石就无法再和他相处了。”
我问颜缘,“全祖无懈可击。如果是全祖,他会怎么办呢?”
颜缘道:“银龙杀了你父母,却没有杀你和原芷。”
我道:“银龙本只想杀我的父亲,当年我的冒失激怒了银龙,殃及了余人。本来,其他人都可以逃走的。”
颜缘道:“比起银龙,你更恨自己。”
我沉默,然后道:“是。”
颜缘又道:“南宫磐石格局广阔,不是心思阴邪之辈。如果南宫磐石是银龙,那杀死了计划外的更多人,他的心也会不安。之后,他还要求助于你去云梦救他性命,心中恐怕愈加愧疚和不安。到了今日,他无处可去,昆仑须要援助,你伸出了手。南宫磐石的不安恐怕到了顶点,他会加倍地补偿你,加倍地为昆仑效力。使功,不如使过。
如果南宫磐石不是银龙,你受原芷引导,被她打中了心,才误了昆仑。
南宫磐石之外,我揣摩银龙另有数人备选。如今不便点出,让你分心。你只思量我方才的话就是。你如今要做掌门的事情,不是做原家肖子的事情。昆仑里没有俗人,只有修真者。”
琳儿道:“爹爹,那杀父母之仇怎么可以放过?”
颜缘道:“你们有七重宝塔,终有一日,可以去道之隐面寻觅自己的亲人,引领他们入轮回熏道、求道、证道。眼前的生死只是云雾,拨开去,未曾有人生死,只是在轮回中打转。”
琳儿忍不住落泪,“爹爹。我会找回你的。”
颜缘微笑,“你不必着急。”
我也谢过掌门,“多谢掌门点醒,我也不会着急的。”
我打定了主意。
九月初四的另四场比赛也结束了。
元上的南宫磐石击败了元中的殷元元;柳子越用乐真人的宝镜击败了元下的司马琴心;敖萱击败了手执万里云的七转兰剑的徐绍基;梅芜城用徐清羽新赐下的万界坛城击败了钟大俊,他将钟大俊瞬时放逐去了数十万里外的大瀛海某处,山河榜结束之前钟大俊绝难转回。
八强是:昆仑的景小芊、柳子越、暗中倒向昆仑的南宫磐石、剑宗的晓月、樊无解、星宗的敖萱、花落落、龙虎宗的梅芜城。
九月初五,大正皇帝傅丹朱轻车简从,与天波侯郭子翰等,来到了乌云城的南门外,妖猴德健挥舞雌雄双剑,没有一个妖怪敢近皇帝之身。
傅丹朱的车驾停在乌云城南门外,人类的皇帝不入妖怪之城。妖怪们刮起天上狂风,也不许大正皇帝上天,他的车驾无所适从,在沙尘里困了小半个时辰。
我与文侯两人前去见天子。剑宗的宇文拔都是大都督,星宗的原芷是新封定西侯,南宫磐石是副都督,循着情理,他们也去觐见。
我并不穿什么帝师的紫衣。昆仑安,我这个帝师就能做下去;昆仑不安,我纵做这个帝师,也是空名。议论我衣服合不合适,无关痛痒。
我径直走进皇帝的一众护卫堆里,无视侯德健的剑尖下,拍了拍皇帝的肩膀。
傅丹朱是大正王朝这一代宗室里资质最佳者,可惜,即便吸收了楚王金蝉的部分躯壳,他也只有元下的道行。在原芷这样益皇帝的嫡血脉映照下,黯然无光。
侯德健尖叫,“原剑空,你好大的胆子,一个海盗子也配碰触天子的身体。”
我难得欢快地笑了。三王的继承人,原芷也是海盗子,三王也沦落到了海盗。大正皇帝连海盗都不如。
傅丹朱微皱眉头,轻斥侯德健,“原帝师出自民间,不拘小节,不愿意和我形迹疏远,我与他年辈相若,很愿意和他亲近。”
我向皇帝道:“傅丹朱,你说的很好。按照惯例,帝师应该对皇帝有一番教诲。那我就告诫你,朝廷是维护人间安定的工具,皇帝不过是众多官职中最重要的一个。天下不是皇帝家的,皇帝反而要对得起众人赏赐他的体面和地位,为人间的安定和凡人的福祉殚精竭虑。少为自己搞阴谋,多为凡人设想。做的好,你可以做下去;做不好,我们换掉你,和换一个县令,一般无二。”
傅丹朱面色变换,似要发作又不能发作,咬紧唇齿,扑通一声,在众目睽睽下向我跪下,连磕三头,“傅丹朱铭记在心,天子不过一爵而已。傅丹朱绝不辜负众位的赏赐!”
郭子翰面色不悦,然而余大将都不言语,他也孤掌难鸣。
我也懒得假惺惺扶皇帝起来,只好郭子翰搀扶起皇帝。
我道,“魏峥嵘活着,他也会这样教训你们太祖皇帝的。我怕你忘记了,重复一遍他的话。”
我又指南宫磐石道:“作为帝师,我还对你有一个命令。南宫磐石斩妖除魔,一路杀到乌云城的功劳很大。原芷都封定西侯了,南宫磐石也应该有一个爵位。我不通文墨,你想一个一字侯给他。”
大正王朝的一字侯是最高爵位,都有在天子无能时摄政的资格。五百年来,过去有几任文侯、武侯,都曾在剑宗不中意皇帝时摄政过。
傅丹朱嗫嚅道,“仓促之间,弟子未带礼官前来,这如何是好?”
我望向姬小艾,“文侯淹通朝廷礼仪掌故,有什么建议?”
姬小艾道:“齐桓晋文,都是古时辅佐天子的贤诸侯,桓字甚嘉。”
我向南宫磐石道:“那就是桓侯了。”
宇文拔都微笑,“恭喜桓侯。”
原芷也不动声色地恭喜南宫桓侯。
我抓着皇帝的手,道,“你是我弟子,就随为师上昆仑洞天观看第三轮加赛吧。”
妖猴德健持剑上前,“不得挟持皇帝!”
我冷笑,“猴将军也可以跟来,”
我的目光又扫向皇帝的随从,“诸位也来吧,省的在乌云城外吃土。”
角逐前五的加赛第三轮开始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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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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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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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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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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