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四处安好?”樊无解问。
“都在顾真人掌握之中,暂无异变。”塔灵回答,然后铜口中吐出铜钥匙。
铜人本只有一尺高,吐出的钥匙更只有针眼大小。樊无解捏在两指间,飞到一个十丈高门三角楣处。
我认出来,门楣上是剑宗降伏九头龙蛇的功业浮雕:九个剑仙分击一首,石虽无灵,但却将九人的丰神、姿态、衣裳传递如生,而四无碍剑界的施放走位竟都一丝不差,显是出于深谙道术的名匠之手。只是埋没在这幽深牢狱,无人欣赏。
九剑仙的浮雕还有四尊残缺,当中击蛇妖主首的剑仙连头带剑都缺损了。
我细睇到九剑仙的浮雕里,还有顾天池的面目;另有我在剑宗大战萧龙渊时见到的数位剑仙,仙家容颜长驻,倒不难认。从体态看,那三尊残缺的剑仙雕刻绝非七剑,除了不可辨识的居中剑仙,一尊无头像是布衣少年体态,一尊是一位年可十六七的华贵少女,一尊是英气勃发的青年武士。
雕刻另外的遗憾是,那九头蛇刻画得太过猥琐,如同九头泥鳅。九位剑仙摆天下第一剑阵降伏一条泥鳅,实在有点滑稽。
我忍出偷笑。
樊无解寻到那居中剑仙雕刻仅剩的剑格,将铜钥匙置入剑格一个针眼大小孔隙,念咒。
十丈高门轰然徐徐打开,两座巨岩分向两边,留出容一人出入宽窄的一线。
香风自内扑面而来,伴随着缥缈的娇美天仙之声,充盈六识。
“妾身寓居孤塔,长年寂寞,举目萧萧。愿小仙长入内一晤,权暖妾身。”
她用的是星宗创的冥搜大法,针对我们诸人心魔各有魅惑的手段。受术者要分神抵御,应付起来十分消耗真元;稍不留神中术,就由她驱遣了。
另两个资深荡魔院门人如临大敌地指挥飞剑游曳,剑光大盛,照彻一里地头。
“若他派根基浅薄,道心不固的金丹恐怕早身体酥软,无法动弹,为她血食了。”上官在我神识里说。
“但他们也好得有限。仅仅施放音术都要分小半神念抵御,恐怕没走到蛇妖前就力竭了。”我道。
上官子羽的修为竟比我想象还要高出一线,在那样强的魔音压迫下,他还能保持樊无解这等样的好整以暇。从这样的细微处看,未见得翩翩也能做到。我竟有些疑惑,当年元宵斗法为何他不替翩翩参加呢?
上官子羽和我交换一下神念。
他向樊无解道,
“樊道兄,不如仍让这两位荡魔院的道友看守狱门;另将昆仑的殷师兄放出来,多一个强助多一份力量。”
樊无解取出一本簿册诵读,
“不过是此妖虚张声势。当年此妖临近突破元婴上层时,被我宗及时降伏,躯壳濒临尸解,元神齑灭大半。现今上了八十一道诛心锁。即使被内奸解开一些禁制,一堆死灰,岂能复燃?”
“我还有顾真人赐的黄泉剑意。”他在我们神识里道。
门内娇笑,
“妾身如此没用,几位小仙长何不放心速入?难得有客为妾身解闷,妾身可准备了美妙滋味请诸位小仙长享用呐。”
“莫要再生反复!”
樊无解脸色严肃,一面念咒,一面以无名指指地。大地裂开一缝,内中有一土黄色蛋壳,一收一张,似在跳动,又似呼吸。轰得一声巨响,蛋壳破裂,手化蟹将双螯的殷元元终于挣扎出来。
“你们其实都怕了吧。”殷元元哭丧着脸在神识中道,“我也怕。樊无解,你的黄泉剑意也要节省用,莫要把救命稻草浪费了。”
他的双螯又一变,整个人都化成了一团影子,没入我的紫电雷蛇中。xiumb.com
——再厉害又能比萧龙渊如何?我已经历萧与天落的大战,再有万般劫难也等闲视之。
我忽然转念想到,
其他四处该是莫语冰、正义子和钟大俊三个道胎各领黄泉剑意带一队,但还有一处竟需要顾真人亲自坐镇,不知道塔里还有什么妖邪比这蛇母更加可怖。
“封住狱门!如十二个时辰我们还不能出来,向顾真人求援。”
樊无解将铜钥匙转交,那两个紧张的荡魔院门人依然留在狱门把守。我们四人入狱。
风景一变,狱中有一倾清池,池中三座仙山,三山共有九栋琼楼。雕梁画栋之间有诸美人歌舞,绕梁之乐即使儒门的夫子也要赞许,倒不能挑剔什么毛病。
主殿里一绝美妇人斜倚在狐裘榻上,蝉翼轻薄的衣裳自然掩不住那妇人丰肌玉肤、峰峦丛林的风光。她青丝垂腰、裙更如涧水般迤逦拖至殿中,又有一截风流小足存心露在裙外。
我们四人各执神兵,飞入主殿。
蛇母一笑,开绛唇,启贝齿,探出分叉的蛇头。
“妾身满处皆饥,望君垂怜。若将诸位吃个不剩,勿怪妾身失态。”
“蛇母娘娘幻化的皮囊可称当世无伦;但星宗蜃楼诀,欺骗不过晚辈的法眼。”我道。
妇人喜道:
“宗门难得有你这样知礼数的弟子,妾身不食你,只取你的金丹吧。”
我觉得即使赞叹妖邪几句好话,也能小费大惠,白赚了一张保命符。下面的一剑我可照砍不误的。
我将银蛇剑斜斩主殿。千条紫电诸蛇自剑狂涌,一下撕破蛇母蜃楼诀制作的幻境。
“好!”
蛇母的双目流淌下血泪。
我等四人在立一条血蛇口中,正是原来的一座琼楼。另八座琼楼还原为八条丘陵般的蛇头,围定八个方位。诸歌舞美人还原为无数蛇身人首的怪物,四面如墙涌上来。
“诸君退至我刀圈内。”
上官子羽大喝,
“一刀平五千。”
他旋转舞刀一圈。刀光如亿万野马奔腾,如龙卷大风笼罩。无数蛇妖尽被这一刀切成纷纷如雪团的碎片妖气。
樊无解都自问,“如此寻常的一刀怎么远比我们剑宗的剑光分丝绵密?”
“这一刀值五千刀。这一刹那他只劈出一刀,而这把刀在一刹那将他的这招从不同方位重复了五千遍。”
还没全回过神的我道。我在这一刹那把上官子羽的五千刀全部数了一遍。再白痴的刀法,能同一刹那砍五千下!那就几乎没有什么高明的剑术能媲美了。
“上官天泉的五种符钱!”
蛇母惊呼。那血蛇口随她的惊呼阖下,好似断龙石落下。
风雷十翼从我雷光映现,卷着三人刹那移至蛇口外。甫出蛇口的上官子羽回身又一下金错刀,
“一刀平五千!”
这一刀不是方才的一刹那斩出五千刀,而是一刀的刀势增益了五千倍!
大狱一晃,犹如山崩。庞大的主首粉碎,只余下妖云弥漫、眉目都是怒意的美妇人。
“这一刀比顾真人赐樊兄的黄泉剑意如何?”殷元元嘲讽。
樊无解沉默了一会,然后道,“蛇妖的元神依然大损,我宗封住她的诛心锁仍在奏效,我们可以从容探查这层狱是否有潜藏的通道。”
我们看清楚了真实的大狱全景:没有清池,只有血池。血池是蛇母之身上万处流淌的血泉汇聚而成。而这上万处无法愈合的创口赫然是当年剑宗四无碍剑界所伤。她大概本非血蛇,只是剑宗的神剑彻底毁去了本来的面目。
我又用神识看那妖云掩盖的蛇母。她元神显化的一段藕雪身躯,也是触目惊心的万千剑痕。
被上官子羽第一刀斩成无数团的妖气被蛇母小口摄回,她又向天一吐,无数团妖气又化成羽蛇冲上天来。八个天柱般的蛇头也移向我们。
我向樊无解和上官子羽苦笑下,
“幻羽蛇如今来战真羽蛇的主人了。上官兄,你再斩一刀呗。”
“我方才释放两刀震慑蛇妖,再无他技,余下要请诸位施展手段了。”上官子羽干脆推辞,将金错刀缩小收回纳戒。
樊无解念诛心锁的咒。
又有山体(实是蛇躯)崩裂的巨响。蛇母体内的诛心催动,无数新的血泉从蛇躯迸出,八个峰峦大小的蛇头重伏下狂饮血海,显然是要将这无比淋漓的精元重新摄回。想来往常诛心锁让蛇母缓缓丧失精元,催动之下,精元丧失加速。她无论如何摄取,总是流淌的血多,不过是将死期延后罢了;
我下发神雷、紫电,所过之处,妖气如洗,幻羽蛇俱空。一面道,
“樊兄,我压制蛇母的妖气。你尽管探查狱内各处便是。”
樊无解如穿花过林,越过被我弹压的诸多妖气,神识扫描大狱各处幽微。
蛇母见势不可为,忽然梨花带雨般地啜泣起来,
“小祖师在上,您不解妾身的诛心锁,如今连第四代的弟子都欺负到妾身头上了,这可折了您的金面呐!”
——小祖师?我一楞,除了宗门五位祖师,还有蛇母的那位宝贝儿子,天下还有哪位祖师?
“我怕得好准。”影子殷元元哀道。
有俊朗洒脱的声音从虚无中传来。
“小妖精,你的不肖儿子要找我,顾小儿要找我,你的难友要找我,傅家也要找我。天下的走向都系在我一身,我正玩得兴浓,一时可分不开身呐。”
那蛇母怨道,
“你这东西要有如此吹嘘的能耐,怎么会随独孤异人埋没在这暗无天日的塔里!无非是诸家竞价,把你哄抬起来。”
那声音转怒,
“要解你诛心锁有何难?只是一塔震动,莫怪到头你反脱不了身!”
声音忽然不见。
只是一刹那无事,我心里预感有十分不妙的事件发生。
忽然,虚无处裂出一道剑痕,生出一道瀑布般白练,垂入大狱。蛇母张口一吸,白练入腹。
她嫣然一笑。
大狱此起彼伏响了八十一下雷声。血海翻涌,分亿万道倒回蛇母小口。妇人腰肢一晃,元神上万千剑痕立时消去,只留脖颈一处入骨剑痕。蝉翼罗裳转深,化成一件玄色衣裳,将大半身躯遮住。
“妾身出来了。”
话音落,她已经步虚而至,与我们贴面而视,伸手过来。
“看剑!——看剑!——看剑!——看剑!”
银蛇剑斩向蛇母。我一瞳清明如镜,一瞳三色。性命交关,沉眠数月的三尸神被我一朝唤起。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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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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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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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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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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