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到此人的虬髯面目,依稀是去年在大江上和我与琳公主同行的哑掌舵。银蛇剑和他的五转金色宝杵一磕,我倏地雷光收束。他本应断折的宝杵脱手,人识趣退下。余下数个金丹只是把我们围住,再不上前。
——那人是旧相识,他是存心让阵形杂乱,我也不好向他和他手下下杀手。但是众目睽睽下,再相熟的妖军也无法放走我们。
“汝等真是怠慢国主严令!”
我正苦恼。七尾苏分开众拜月教徒入围,他从袖里摘出一把月牙尖般的明亮弯刀,其中蕴藏着强大的念头,
“你们两宗之人本来和国主没有深怨,偏来趟这浑水!现下国主十之八九的心念在和蜀山七剑交锋,无暇理你们,特命我押你们入魔高一丈塔。”
他也不漾出元神宝焰,仅凭着道胎之躯持刃与我银蛇剑相撄,另一袖挥洒格挡翩翩双环。即使如此,我也要提起全副心身应付,罡风煞雷真火不断从银蛇剑涌出。
那书生步虚运刃如曼妙舞姿,清影重重从本尊生出。我心能分辨虚实;但翩翩被围在七尾苏几个幻出的清影里,全然成了看客。
“既生魄!”
随秀士叩齿,他月牙刃的神光如旺盛春水暴涨,一波波推出,把我神剑雷光阻在外面。
我又拍手放出狮子弹丸。九声雷动,笼罩我的群影破碎。我和唯一的七尾苏都踏在呜咽黑水,护体雷光从我周身溢出,灌入银蛇剑的诸雷聚成一道小瀑布般的剑光四扫。群妖远远闪避一里开外。我们俩人在波涛里出没,我的九枚金光弹丸如蛟龙穿梭,黑水浪涌如峰。七尾苏却总能在千钧一发之际,脱出我一正九奇的剑光合围。m.χIùmЬ.CǒM
“苏先生只要漾出宝焰,就能轻易拿下我。你拖延这许久,莫非是找机会放我们跑?”我传他神念。
我场面上风,其实已是骑虎难下之势。七尾苏刻意把自己真元压制到我现在的规模,但有自身元神源源不断接续,永不匮乏。我除了护体罡煞和本命神剑,还在催动他人授受的狮子弹丸。真元虽然没告罄,但金丹上层的躯壳早不胜负荷。
“你们俩并不是我的敌人。”
他似乎在斟酌语句,
“你不会伤我的手下,我也不想让其他的妖军丧在你手里。在和国主性命交关的海底里,谁也无法帮你们脱身。”
七尾苏笑,
“既然你们总要被擒,我索性让你的名声更大一点。战到现在,我还一直处于守势呐。”
那人喉中连续不断地发出老狐尖声。一呼吸中,他的瞳孔急剧转化,由人类的乌色变为兽类的金色,内中双重元神宝焰流动。他的躯壳已经充盈成原来的二倍,舒开的双肢浑如苍劲老树,冷森森的兽爪持刃,每指具有四转飞剑的锋利。浓郁的妖气几乎使我窒息,妖怪身后不断探出的柱子般巨尾犹如孔雀开屏。遮天七尾乱扫,我的九枚金丸被逼回虚空,无法趋近。
七尾苏的一条兽爪径直插入我的雷光之中。那元婴妖手寸寸湮灭,我的剑光和护体雷光同时被涤尽。
“好!既死魄!”
他的第二只持刃妖臂再度插入,无有春水光芒从刃上冒出,只有刃尖一点勾魂灵光。注视着那点灵光,我念头不住摇晃,通体百骸无不疲倦。持银蛇剑手松,他的刃尖勾着我的肩胛把我提上半空。
“我会找机会让姬真人赎你们出去——龙少是我斡旋从龙虎宗赎回,我会劝说国主把这个人情还了。”
老狐妖传我神念。
上空有寥落的掌声响起,伴随着久违的轻佻声音,
“当年南宫磐石和不动元神的武神交手十合落败,如今原兄能和拜月教十二长老之首的轩辕岚交手三十合不败。真是前后辉映的伟业呀。”
那青年原来是女子都要羞惭容色不如的美男,但这次重逢他却戴着狰狞的青色鬼面,让外人错觉他就是带领的一百筑基妖兵中最恐怖的一头。
“轩辕长老,不必押他们入魔高一丈塔了。我师尊命我提这两人见他。”公孙纹龙擒着翩翩双臂降下。我感应到七尾苏(或者说魔教长老轩辕岚)的一丝神念震动。他倏忽恢复了俊逸人形,那条断臂晃动几下,血肉衍生如常。
“国主和蜀山七剑互用心剑对攻七日七夜,不知道胜负如何?”
轩辕岚关切问。
——原来从我们进入黑蛇后,已经过去七日了。
“海底源源不尽,赢他们不再话下。要不是为天落歌和宇文拔都的出手留力,蜀山七剑早就油尽灯枯。国主请轩辕长老速回本宫维持海底。”
“不敢怠慢。”
轩辕岚率众离去。从青面小妖的面具后,传来龙少学美娇-娘的媚笑,
“上官姐姐,我也想念你呀。”
我们的法器纳戒一律被公孙纹龙上了符印抄缴,泥丸宫上也印了镇魂符。然后他要我们把法衣也脱了给他。我给他外罩的昆仑法衣,要留下我父亲的五转狻猊甲——其实外表已经是很旧的狮子皮。龙少手下的一百妖兵都当破烂笑话。
“原兄对我有救命之恩,没你我跑不出云梦,我不拿你的东西;喂,上官翩翩,你的法衣给我剥下来。”
公孙文龙指着青衣少女。
翩翩抗议,“我们龙虎宗关押你是修真界的惯例,你押我杀我就是了,这样辱我丢你脸面。”
“我是很恩怨分明的。我不计较龙虎宗穿我琵琶骨,这是还你父亲挖我脐下三寸和强令我着女装数月的仇怨——我懒得找他仇,自然报应在你身上。”
他看了下自己柔荑样的手,招呼几个手脚极糙的筑基妖兵上来,
“让她赤身游街十二宫到国主殿前,再换上衣裳。”
“龙少看我面上就不要为难翩翩了,算你还欠我的救命人情吧。”
我说。
“天哪,原兄竟然是对上官家的小姐上心!”公孙纹龙顿了下说,“那你亲她一口,让我相信下。”
我望了翩翩一眼,然后嘴唇碰了下她的嘴唇,杯子碰杯子一般。随行的百余小妖都笑起来,“我们要看更深入的恩爱。”
“混蛋,国主还要正事,你们不要瞎闹。”公孙纹龙训斥群妖,对我说,“原兄,那我们两清了。待会我就是吃了你们的血肉,也不要怪我呀。我是很恩怨分明的——保证同时干净地杀了你们两人。”
“少主,他们这样的修真者可以炼好几炉血丹!尤其是这个原剑空,竟然让轩辕长老苦战!罗刹国和拜月教都没有这样的金丹修士,你怎么能独食?儒家讲兼爱,你应该把他俩分遍我们呀。”小妖们中有妖提意见。
“读的什么狗屁书,是墨家叫兼爱。”龙少纠正,“北荒平常肉也难有的吃,你们还要种药田。那就依了你们吧。”小妖们欢呼。
“龙少,我和翩翩死后随便你琢磨如何做料理。现在趁我们还活着,谈些快乐的事情吧。”
我拉翩翩的手,安慰一直正色的青衣少女,“翩翩,哭丧着去脸死掉可不好。要有个美人样子,我可很喜欢看呐。”
少女点首,脸色转霁。
我们降到黑水环绕的大岛。前十二座妖宫妖气冲天,仿佛十二条黑柱把黑水之上的天空撑起。公孙纹龙不领我们由十二宫过,而是从一条瑶草缤纷的小径直上第十三宫殿,沿途倒有魔窟仙山的风光。他给我如数家珍地介绍各种天材地宝,可炼何药何毒。即使我有了前世的炼药记忆,也不如他钻研之深(不过我不愧疚:我从来靠雷法,不靠炼药)。
“北荒本来苦寒,又经历宗门血洗夺脉,适合种药的地方实在匮乏,反而刺激我们深挖潜力。你们一直鄙夷的血丹就经过我们北荒五百年的改良,达到凡物都可以取精华化外丹的境界。”
“用有灵智的生类作药终究是不妥。虽然也我吃肉杀生,但你们这样把活人炼血,于心可安?”
“安。”龙少毫不犹豫回应,“洪荒万物蒙昧,只知群不知己。文明演进,生灵从为群到为己。到了当世,他人都是敌国。这是天道大势。拿人炼血丹,可以同理推演。我对被炼丹的人,倒是无喜无恨,他们不幸生在此世,要怨就怨天呗。”
他神色倒是一派坦然。
“你家国主的拜月教讲人妖大同,你这个嫡传弟子倒鼓吹同类相食。真是虚伪。”
我说。
“哼。有什么南辕北辙。不让你们人人觉悟唯有自己是真实不虚,怎么能打破族群部落之见,统合众生一体!”
“小空你何必和疯子较真——公孙,我们从攻打西翼岛一路过来,每个大妖都说过海底,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呢?”翩翩问。
“此战之后,海底必然天下知名。一会儿你们就要死后无知,我就先透露下吧——大道衍生万物,得道者能造出万法。但道不能言,需要求道者探求。你们的上千法和亿万术都是从修士探求来的宗门四经衍生。但北荒妖族始终有术无道,就好像没有源头活水,成不了气候。依赖你们宗门的门径成道,便永远要依附人类。我师萧龙渊博览宗门之学,考证前古群妖遗藏,体察到了天心,于是揭示出我们妖族一部能生万法的海底真经。”
公孙纹龙得意笑了起来,
“真经还只有个框架,但已经能让我师摆脱去洪荒种的躯壳桎梏,部分成就返虚阳神了。摄你们来的黑蛇是我师的阳神显化,包裹两岛的黑蛇也是我师阳神显化,这汪洋黑水和水上之岛也是我师阳神显化——妖猴德健和宇文拔都这些宵小,取下我师蝉蜕的洪荒血肉就沾沾自喜,料想不到正助我师尸解他庞大的躯壳。对于我师,只是损失些祭炼神器的材料。”
——我也有点羞愧,自己从羚角妖上挖出来的内丹,不就是萧龙渊抛弃的外物吗。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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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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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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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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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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