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思索的同时,他更是小心的、不动声色的观察着周围。
这一看,裴世矩才注意到,不知从何时起,这屋子外面已是一片寂静,莫说是护院、侍从之声,就连虫鸣鸟叫都听不见分毫。
或是因为有了次经验,在裴世矩并未声张或者慌张,反倒镇定下来,看着面前的老者沉思起来。
过了一会,他才开口道:“我观老先生不像凡俗之人,为何关心这凡俗之事?周国得土与否,该是朝堂头疼之事。”
“因道于此。”
这金装老者自然是陈错的金莲化身。
他先前以青莲化身问于裴世矩,得了启发,又借白莲化身进出离乱之阵,巩固了感悟。
如今,第四道人道共识已搭建出完整框架,所欠缺的,就是尽可能的让这个共识概念扩大、更加全面,真正能将“两汉魏晋”等概念包裹其中!
恰好这个时候,北方两国、南方陈国的朝堂都呈现混乱,而周齐两国更是兴起刀兵,土地易手。
在阴司监管之下,陈错作为修士,若贸然掺和凡俗刀兵之事,有损阴德不说,更有可能结下因果,陷入瓶颈,影响修为道行,但借助世间局面,从中总结经验、感悟,自然不受限制。
念至此处,陈错便道:“好叫君子知道,老朽确是方外之人,但所修之妙法,却要借鉴世间之事,追溯过往之故事。”
裴世矩闻言诧异,沉吟片刻后,又朝着屋外看去一眼,才点头道:“既然如此,在下便抛砖引玉吧。”
他清了清嗓子,道:“在裴某看来,此战是好是坏,其实难以论道,主要看是站在何等立场。就当前情况来看,于周国是喜忧参半,于大齐来说,却是一场契机,说不定反是好事。”
“哦?得了新土的周国好坏难定,吃了败仗、割了土地的齐国,反是好事?”陈错笑容不变,眼中闪过一点流光,“愿闻其详。”
不知是否错觉,裴世矩似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山河变化之景。
但既是江湖异人,有些奇异也说得通。
定了定心,他才继续道:“周国兴兵出于宇文护,是为巩固权势,将国内之矛盾纾解于边境之外,现在得了土地,其人之意得逞,压了国中暗流,稳住了局面,则周国权臣秉政之势不改,虽得新土,内耗隐患尚在,日后还有计较,因此难定好坏。”
陈错又问道:“齐国呢?”
“大齐……”裴世矩犹豫了一下,才道:“上皇新崩,少皇当政,有奸佞当权,令朝中攻伐,若无外敌,则朝堂必陷内斗,但如今既有外敌逼迫,朝中几家派系就算不愿,也要暂时携手共进退,否则,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是以,接下来,当有新朝气象!”
陈错却是笑了起来,他伸手一抓,将一股无形之气拢在袖中。
裴世矩见状,道:“老先生似有不同见解。”
陈错也不隐瞒,直纾胸意,道:“老朽之所以过来,就是因为自身道路并不全面,只重兵攻,失之谋略,想从裴君口中得全局之势,但裴君之言,固然有理,却也失之片面。”
“这……”裴世矩面露迟疑。
“裴君心里还有念头,只是碍于立场,不好说罢了。”陈错摇摇头,“但也无妨,裴君一席话,其实是立于战场之外,自朝堂得失、派系利益角度阐述意见,亦涉及了两国战略进退,与此同时,你也因自身立场,刻意忽略过往历史中的前车之鉴,这其实正是老朽所需,如此,足矣!”
陈错说着,忽然一挥手,就有淡淡佛光扩散,有万民之念附着其上,演绎人心变迁,演化历史景象。
佛光如潮,将裴世矩笼罩其中!
别看裴世矩表面神色如常,其实时刻警惕,在佛光扑来的第一时间,他就作势抵挡,正身呵斥,身上的浩然之气骤然爆发,令佛光不能近身!
不过,陈错所发之佛光人念,本不是要威胁他,反倒在裴世矩的眼前演化出一个个虚幻历史片段——
王侯将相、草莽龙蛇!
起于一时,得众从龙,建国立制;
王朝鼎盛,烈火烹油、花团锦簇;
暗流渐生,内乱显露,外敌叩门!
“这是?”裴世矩心头微震,他从一个个片段中,看到了许多细节,和看过的史书文献一一对应,“这是自先秦诸国、秦汉三国、魏晋十六国以来的王朝缩影!老先生好见识!”
“不算什么本事,知道个大概脉络罢了,过去往事,真假难分,看好了,接下来的才是关键!”陈错笑着,衣袖一挥,“要由你来见证!”
那一个个历史片段汇聚一起,宛如一条江河,只是这河流通透虚幻,似乎随时可能崩散。
突然!
江河分叉,分往两个方向。
一条,乃是重重国难,明主引领,众志成城,扭转乾坤,中兴王朝!
一条,却是国中纷乱,内外相攻,离心离德,每况愈下,大厦崩塌!
“相离则弱,相反则亡,大国不亡于外,而灭于内。”
淡淡话语在裴世矩的心头响起,他心头惧震,一道念头散落出来。
不只是他,曾经与他论过道的好友,在这一刻无论身在何方,都是心念震颤,分化出一缕念头。
陈错本体之中,王朝紫气震颤,而那南朝之中,无数知晓梦中仙人之名的士人、百姓,也在这一刻寄托出一道念头。
与之相同的,亦有在战乱逼迫下,越发虔诚祭拜的河君信徒们,在这一瞬间,他们同时感到心底一道身影盘坐,不知不觉中,就有一道念头分出来。
这一道道念头,细如丝、薄如雾,自四面八方汇聚而来,都入了两条支流之中,那支流瞬间凝实,然后被陈错收入袖中。
随后,他朝着裴世矩拱拱手,笑道:“得君之助,结下因缘,日后若有所需,当有回报,至此告辞,望君前程似锦。”话落,他转身离去,一步十丈,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余音绕耳,不知为何,裴世矩觉得自己像是失了一名好友,心里竟有几分空落落的。
.
.
“杀呀!”
山脚密林之中,一名名周兵嘶叫着,追杀着齐国的溃兵。
周兵挟大胜之威,一个个都杀红眼,气势如虹,反观齐国的兵马,则如丧家之犬一般,一触即溃!
山丘之上,陈错的人道化身远远地看着,叹了口气。
“不久之前,乃是齐兵占着优势,破了周军的阵势,如今风水轮流转,却是反过来了,果真是世事无常。眼前之事,其实皆有前鉴,但就算知之,又能如何?领兵之人、出令之人、谋划之人、掌权之人,皆为眼前利欲驱使,不可改路。所谓以史为鉴,不过只是一句场面话,最多事后,被旁人哀叹一句,然后周而复始,真正吸收教训,记得两汉魏晋故事的,能有几人?”
转念,他伸手一抓,交战兵马的血勇、杀戮仿佛停顿了一下,而后他们的兵器、兵甲同时震颤,一道道金铁气息飘逸而出,朝陈错汇聚。
与此同时,众兵卒也有一缕念头散溢出来,朝陈错寄托过去!
“这周齐两国,亦将化作历史,为过往,不知又有几人能将之视为前世之师?”
霎时间,白莲化身凌空一捏,将一颗闪烁寒芒的星辰拿在手中,一转身,便消失无踪。
.
.
河君庙中。
陈错的本体盘坐庙中。
原本充斥着整个房间的星辰景象,已然被他约束于身外一寸,乍看之下,他整个人就像是和周遭割裂开来了一样,被一圈星空缝隙围住。
星光闪烁之间,居然有潺潺流水从缝隙之中流淌下来,浸湿地面。
屋顶,有一条火焰神龙在各处游走,地板缝隙中处处茂密草丛,因生长多年,已有一人高。
叮!
轻响声中,忽有寒芒星光自八方而至,接连融入陈错之身!
陈错吞吐之间,金铁鸣响,有一把把锋利的飞刀从星空裂缝中飞出!
“金行,成矣。”
伴随着一声轻叹,陈错深吸一口气,那火龙落了下来,被他一口气吸入;
跟着满屋子的草丛尽数枯萎,碧绿声息也被他吞入;
而后,他身上笼罩着的星空缩影,像是衣衫一样被剥离下来,化作丝丝缕缕的星光,也入了口中;
最后是满屋飞舞的道道寒芒,也在他一吸之下,纷纷化作寒光,然后一样被吞入口中。
一时间,陈错身上四色光辉流转,急速交替。
嗡嗡嗡!
整座庙宇都剧烈的震颤起来!
陈错缓缓睁开了眼睛,赤红火焰、碧绿嫩芽、蓝色水波、金色寒芒在他的眼中交替变幻!
“四行齐聚,正好试试能否借着五行相生相克之势,将那最后一行凝聚出来!”琇書蛧
念头一动,陈错手捏剑诀,置于胸前。
天上,云层震颤,一道道锁链虚影浮现,其中几根延伸向下,一直延伸到陈错身上。
残魂跳动,无数与这片土地有关的记忆喷涌而出!
大地记忆、过往历史!
在这一刻,化作光辉在陈错的身心之间流转不休!
地面震动起来!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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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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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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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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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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