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书网>穿越小说>扼元>第七百八十九章 大火(下)
  大宋在南渡之后,能与武力强横的金国并立数十载,绝不是光靠着卑躬屈膝、缴纳岁币而来。比如金国南方的叛乱和躁动,其中一些,背后就有宋人若隐若现的手段。

  赵方在荆湖、京西一带辗转为官多年,一直关注北方强邻的动向。待到遂王入驻南京,俨然与中都朝廷形成两分之势,他也参与了大宋和开封方面的私下联络。

  之所以通过京西方面而非淮南,自然是史相出于谨慎,避免泄露风声的考虑。而且在谈判中,大宋慑于女真人百年来的凶威,来回两次只围着岁币做文章;壮着胆子提了点小要求,都被雄心勃勃的开封朝廷尽数驳回了。

  此后史相的注意力,便转到了与定海军合作上头。待到与定海军达成协议,可用重开淮南钱监的收入抵充岁币,又有海上贸易的巨额收入;开封朝廷却不管不顾地南下掳掠……

  两厢比较,诚意差得未免太多,这可真把史相给惹急了,才有了呼应定海军的行动,命令赵方率荆湖兵马北上之举。

  不过,临安与开封两家虽然翻脸,联系的渠道却依然维系着。

  此前赵方挥军急进时,曾得到侯挚的密使通报。那密使传信道,开封朝廷里的汉臣深知大金的天命已尽,有意以开封为礼物,献予大宋;所以,请赵方稍缓进军的速度,以使侯挚等人从容展布,解决开封城里那些仇恨大宋的女真人。

  赵方生性谨慎,并不轻信这种缓兵之计,依旧急速行军。但他确实知道过去一年多的时间里,因为女真人大批南下,开封城里原本掌握权柄的汉臣多遭排挤,颇有怨言。所以他又怀着一点将信将疑,始终和侯挚保持着联络。

  某种程度上讲,这也和赵方越深入了解金国的内情,越感受到定海军的巨大军事优势有关。

  厮杀场上的事情,做不得假。赵方自家就有眼光,麾下的孟宗政、扈再兴、刘世兴等人,身为大宋罕见的敢勇之将,也都承认定海军确如传言般强悍之极,恐怕不是寻常兵马所能对抗。

  在这种局面之下,赵方自然会着意维持与开封的联系,并去探问是否真的可能内外勾连,抢先夺取开封。毕竟这事无论怎么看,都与大局无损;但若拿捏着这个可能在手,便是本军应对定海军的威势,为大宋抢占利益的一道杀手锏。

  当赵方与侯挚的联系将到图穷匕见之时,宣缯从定海军中奔来,向他转达了自己在北方的所见所闻,并及史相的密令和授权。

  而定海军在临蔡关逐渐压制金军最后反扑的局面,又让宣缯和赵方都确信,开封城里的女真朝廷已经穷途末路,而包括侯挚在内的汉臣们也真的在为自家谋求退路了。

  既如此,赵方当机立断,按照先前议定的内容率军向开封狂奔。

  果然他看到了金城汤池不战而启,看到了开封朝廷中有力的汉臣侯挚在门内跪伏相迎。

  而在短短半刻之中,他又看到了定海军注意到了己方的意图,遂以相当的兵力急趋开封争夺,再接着,便是金人当着己方成千上万将士的面,放一把火,陷了定海军数千精锐和屈指可数的重将!

  现在看来,宋军这一趟奔来,实则中了金人的奸计,而且还被蒙得很惨。金人根本没有投降的意思,反而困兽犹斗,利用一切可能削弱强敌,而宋军则成了帮凶!

  赵方们心自问,他若是身在城外的郭宁,怎么看宣缯的不告而别?怎么看开封城门忽然就为宋军打开?怎么看定海军抢入城中便遭火焚,而同样身在城中的宋军毫发未损?

  这些事情再看一百遍,都是宋人利令智昏,为了攫取开封,与女真人合谋坑害了定海军的重将!

  赵方倒是想对那郭宁解释说,大宋的史弥远相公很看重两家合伙做生意的好处,并不愿与贵方撕破脸,大家各显手段,该讲究一个斗而不破。

  可一旦斗了起来,破不破的事,是一家说了算的么?定海军骤然吃了这么大亏,谁敢保证他们愿意斗而不破?谁又敢保证,他们相信宋人后继给出的解释?

  何况,这种局面,叫赵方怎么去解释?

  就算有千句万句话解释,己方总得先拿住了开封;但要拿住开封,就得替女真人垫刀头、顶杠头,去直面那周国公郭宁的滔天怒火,甚至可能要直面定海军的赫赫军威!

  “尔等汉臣从来都没有背叛遂王的意思,对么?你们铁了心,要扶保开封城里这个金国小朝廷!”

  赵方的脸色在火光掩映下,忽而变得通红,忽而变得铁青:“你侯辛卿须是汉儿,有何面目行此阴损之事?你又何苦这样坑害大宋?”

  侯挚站得笔直,凌然道:“我生于大金,仕于大金,便忠于大金。怎样对大金有利,我便做什么,至于其他并不必考虑。”

  这番话义正辞严,却惹得在场的宋人暴跳如雷。

  赵范忍不住便去掏摸腰刀:“我宰了你!拿了你的脑袋去向定海军解释!”

  侯挚连眼都不转一下,始终直视着赵方和宣缯两人。赵范往前奔了两步,自家被好些亲兵七手八脚扯住了。

  “定海军上了这样的恶当,必定火急从临蔡关脱身,然后抽调精兵,急往开封而来。贵军若真要取信于郭宁,现在就该用全部人手救火,看看能在火场里找出几个活人。然后……大开南薰门,拱手迎入定海军的主力。”

  侯挚说了几句,身后的火焰翻腾,俨然有蔓延开的势头,令人不由得退避,而火焰中此起彼伏的惨叫声更是叫人浑身发冷。

  就在众人谈说的时候,又有几个定海军的甲士狂冲出火场。怎奈他们身上的甲胃已经被火烧的滚烫,与皮肉黏连一处,脱也不脱下来。离了火场数十步,他们犹自痛极哀号,过了几个呼吸的功夫又忽然噤声,赫然是被活活地烫死了。

  宣缯忽然喊道:“叫人靠近火场候着!见到有谁逃出来了,赶紧浇水施救啊!干看着做甚!”赵方如梦初醒,也道:“听见了没有?照着宣相公的意思去办!”

  想了想,他又指着赵范:“你去后队,收拢将士们随身的水囊、水袋!再让人去蔡河取水,要快!”

  两人发出号令,自有大队人手去办。可就算这么做了,究竟能否让定海军满意,能否让那条恶虎相信己方的诚意?

  局势在短时间内发展到这程度,己方又背着几千条人命的血债和嫌疑,老实说,赵方想到诚意两字,自家都觉得有点羞愧,更别说重新搏得郭宁的信任了。

  正因为双方彼此没有信任可言,一旦定海军入城,两家必定剑拔弩张。定海军也必定以此为由,强行抢占关键据点,乃至挤压宋军出城。宋军若有反抗,保不准接下去就是一场恶战!

  赵方领两万兵长驱而来,远离本乡本土,一旦战场失利,后果不堪设想,他不觉得己方有必要与定海军厮杀,也很怀疑战事爆发之后,己方能有多少胜利的可能。

  但侯挚像是把他的想法全都看在了眼里,此时在旁悠然道:“大金虽亡,却有大周继之而起。大宋朝野内外,应当对早年的郭周很熟悉吧?我想,诸公一定很乐于见此情形。史丞相也一定很赞赏两位毫无私心,与定海军精诚合作的功绩。”

  赵方长叹一声。

  侯挚说得一点没错。如果己方两万人马从头到尾都在旁观战,从没有机会染指开封,那也就罢了。现在已经进了开封,哪有退出的道理?

  开封在宋军手里,就是大宋的国都,是时隔百年的恢复盛举。开封在定海军手里,则是当年郭周的旧都,郭宁保不准什么时候建号称帝,一旦继续用这个周字,开封城就会成为漩涡的中心,随时在临安行在引发天崩地裂的动荡!

  所以唯一的办法,就是按照史相的密令行事。也就是与金国小朝廷合作,控制开封,而将定海军拒之于外。

  但因为李霆所部覆灭于城内,这样的做法又势必会引发定海军极大的敌意。说不定定海军会翻脸攻城,也说不定中都方面和大宋就此决裂……

  想到这里,赵方和宣缯的脸色全都难看至极。xǐυmь.℃òm

  本来大金的东西两个朝廷你死我活,大宋在其中从容周旋取利,无所不可。结果就这么一瞬间,就因为这场大火,大宋生生被逼到了非此即彼、非友即敌的悬崖边。

  而在大宋左右为难的同时,开封朝廷却得了一口活气,能在必定覆亡的状态下坚持下去了!

  这真是打得绝好的算盘!

  宣缯踏上半步:“说到底,你想怎样?你背后的遂王又意欲如何?”

  “宣相公何必如此提防?”侯挚笑了起来。

  他诚恳地道:“不瞒阁下,如今这开封城里,尚有忠于大金的精锐九千多人,能持械搏战的女真人不下数万。但这点兵力只能控制开封的皇城和内城北部,所以,我们想把开封的外城和内城南部都交托在贵军手里,也把大金国的未来交托在大宋手上。”

  宣缯喝问:“你说的交托,是什么意思?大金和我大宋乃是世仇,你不怕我们拿着开封城在手,又诛杀女真人以谢列祖列宗吗!””

  “如今大金势穷力蹇,我们所想的,无非是依托大宋的声威苟延残喘。而贵方……呵呵,贵方没有我大金朝廷的号召力,难道还真以为从河南路到临桃府路的数千里江山,凭着大宋的军旗就能让人箪食壶浆了?”

  侯挚再度深深作揖:“当年我朝盛时,容得下一个大齐皇帝刘豫;贵方若在开封容下一个大金皇帝,自然也有相应的好处。大金可以尊大宋为伯为叔,尊奉大宋的号令,甚至去了帝号而为一藩王也可!除此以外,什么都可以谈!眼下我们只求贵方作一件事,那就是助我们稳住开封,逼退定海军!”

  “这……”

  数千里江山?大金尊奉大宋的号令?什么都可以谈?这话是真是假?

  如果是真的,那侯挚给的太多了!开封朝廷为了自家存续,真是下了血本!而这对大宋来说,实在太让人扬眉吐气,对于史相的政治势力而言,也太有吸引力!

  宣缯和赵方对视一眼,两人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意动和犹疑。

  究竟值不值得?

  说不定因为李霆所部的下场,那郭宁本身也犹疑不敢入城,我们强硬一把,就真能逼退他?

  接下去无非是利益切割罢了,如果大金的开封朝廷和大宋什么都可以谈,大宋和定海军政权又有什么不可以谈的呢?

  日正当中,火场的烈焰带来了巨量的热气和烟气,赵方觉得有点胸闷气短,忍不住扯开袍服前襟,让自己稍稍舒适些。他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剧烈跳动,带动了额头两侧的血管也在搏动,几乎发出冬冬的响声。

  那响声越来越勐烈,越来越急,仿佛和远方某种潮水翻涌的轰响发生了共鸣。

  队列后头,孟共一熘烟地跑了来,大声禀道:“定海军杀过来了!”

  .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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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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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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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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